疯子
故事梗概
故事发生在一九八九年六月、北京一个普通的家庭,主人公是一个被人看作“疯子”的患精神病的妈妈(杨茜)。
妈妈早年在教会学校读书接受了基督教的信仰,但是,随后的学校教育却反复摧残她的信仰,一直让她在挣扎中生存。妈妈和爸爸大学时代被打成右派,爸爸文革中为了保持尊严而自杀,妈妈独自艰难抚养儿女(屈涛、屈萍)成人。前些年精神突然失常,病休在家,总是感觉在被监视,整个家庭生活在恐惧和紧张的气氛中。相邻是母子俩人居住,邻居大姨企业不景气,经常在家,儿子(国庆)工作。
屈涛前些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八九学运开始后和一个女大学生(王晓红)在广场相识、相爱。屈萍正在准备考大学,为邻居的大哥国庆喜欢。
为了劝阻女儿不要冒险, 王晓红的妈妈(柏欣)从广州来到北京,偶然见到了屈涛的妈妈,发现彼此竟然是当年的大学同学。而女主人公不幸的开始恰恰和王晓红的妈妈有关。
大屠杀之夜,王晓红目睹男朋友屈涛惨遭军队杀害,悲痛欲绝。混乱中,见到了随戒严部队进京的哥哥王晓军,愤怒地打了他一记耳光。当夜,邻居大姨的儿子在家中也被军队开枪打死,令她愤怒不已,公开了自己的监视者身份,让屈涛赶快逃跑,因为政府早就准备逮捕他了。王晓红回到男朋友家中,告诉他的妈妈和妹妹,屈涛死了。最后,邻居大姨成了疯子,而疯子妈妈却似乎清醒了,为了维护尊严,毅然选择了死亡,终于逃离了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角色
第一家
妈妈:杨茜,从小在教会学校上学,大学时代成为右派。文革后突然精神失常。她的话像是梦呓,常常叫人听不懂;不过另一方面, 不管是谈吐还是声调, 都可以使人感到她的良好修养。
爸爸:屈天虹 (未出场,只有声音出现,在妈妈的幻听中)信仰共产主义,文革中不堪受辱而自杀。但是,妈妈却一直能听到爸爸的声音并且在不断交谈(其他人见到的只是妈妈的自言自语)。
屈涛:家中长子,一表人才,文革后毕业的大学生,经常与朋友议论国事,被政府秘密监控,六四之夜为抗议军队强行闯入而牺牲。
屈萍:女儿,复读生,正在准备考大学,基本上还是教科书的应声虫。
第二家
邻居大姨:工人,为人热情大方,单位效益不好,平时在家。被政府逼迫监视屈涛。
国庆:邻居大姨的独子,爱慕屈萍,忠厚老实,胆小怕事,六四之夜被军队打死。
第三家
柏欣:杨茜的同学,王晓红的母亲,反右运动中直接导致杨茜的悲剧,文革后幡然醒悟。
王晓红:女大学生,从外地来到天安门广场,勇敢而且正直单纯。
王晓军:军官,王晓红的哥哥,随着部队来到北京执行戒严任务。
演出风格
女主角是一个特定时代的普通病人,一个有病时代的正常人。整体的风格要深沉而庄重,神圣而不神秘。
疯子
第一幕
这是一个普通而贫困的人家。
他们的家位于六层楼顶层的一个两间的单元里,从临街的窗子可以看到外边的情况。内屋,只有一张挂着蚊帐的床、一个凳子(充当床头桌)和一个衣柜,妈妈和屈萍居住,内屋的门总是开着。外屋是一家人吃饭学习的地方兼屈涛的卧室,如果有客人来的话,也充作客厅。房间里的家具也极为简陋陈旧,单人床紧靠里外间隔墙,窗下一张桌子,上有一只花瓶,周围三把椅子,两个摆满图书的书架,墙上挂着父亲的遗像。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厨房门。
六月三日清晨
(幽暗的兰色灯光)
在卧室内,窗帘紧闭,一个灯罩在从屋顶下来的电线上悬挂,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妈妈形容枯槁,像是被什么事情所干扰,焦躁不安,坐在床边不停地大口吸着香烟,烟头的一点红光,在兰色的幽暗中闪烁,身体不时在发抖,一会儿站起来,四下巡视,摘下头顶的灯泡,仰视着灯口检查,一会儿又坐在床上,不时地用手把额前散落的头发推上去。
(屈萍在外屋坐在桌前复习功课)
画外音:(这是女主人公的幻听)(男人阴险恶毒的口气)你的一切计划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就连你在想什么,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无论你用什么样的伪装,在我们现代化的专政机器面前都是赤身裸体,你摆脱不掉我们,你就是剩下骨头,我们也能穿透到你的骨髓里。不相信?看来,组织的利害你还没有完全知道。
妈妈:(紧张地从卧室来到外屋女儿的跟前)我们的一切都被人家掌握了,怎么办?
屈萍:(知道妈妈的病情,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整天就吃饭睡觉,掌握了又怕什么,反正我们又不想篡党夺权。
妈妈:(惊恐,压着声音说)别胡说,小声点,有窃听器。(指了指房顶)
屈萍:(很是不满意)哪儿有啊。
妈妈:(焦急地抓住屈萍的手)真的,相信我。昨天半夜,还有人在窗外监视我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我。
屈萍:(有点不耐烦)妈,你说的太瘮人了。好了,妈妈,你睡一会儿吧,整晚上你都在说话。
妈妈:什么,我一直在说话,说什么话?
屈萍:我没太听清。
妈妈:(边思索边自言自语)这太危险了,太可怕了,这可怎么办?(稍停,面对屈萍)一会儿你出去买东西,给我买个口罩,往后,我得戴上口罩睡觉,你可记着给我买。
屈萍:好,你先睡吧。过会儿我出去买。
妈妈:(指着收音机,小声)昨天晚上你在听哪个台?往后学外语,就固定在北京国际广播电台,不要乱调台。(指指屋顶)搞不好,是要进监狱的。
屈萍:妈,你太过敏了,我根本没听别的台,这收音机质量太差了,刚把台调好,一会儿就跑了。
妈妈:(指着收音机,压低声音)记住,就是儿童读物也不能听。
屈萍:(不耐烦)好了,妈妈,你休息吧。(屈萍推开手边的书,站起来,扶着妈妈走进卧室,让妈妈在蚊帐后面躺下。然后,走了出来,遥遥头,轻轻地叹息一声,打开窗户,又坐到桌前,继续看书,作笔记,有时又小声背课文)
(从卧室中传来妈妈自言自语的声音)
妈妈: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下地狱?他没有办法不跳楼啊。天虹,你受苦了,受苦了。
画外音:(男人声音,阴森)屈天虹自杀,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死有余辜。
妈妈:(恐惧但是强打精神)那你们处置我吧!
(静场,光转明亮)
(屈涛从外边开门进来)
屈萍:(高兴)哥,你回来了!
屈涛:(点点头,轻声说)回来了。
(屈涛显得非常疲惫,脱下外衣,随手放在一把椅子上,穿着背心,走进厨房,然后拿着毛巾出来,边擦脸,边说话)
屈涛:(压低声音)妈妈还在睡?
屈萍:也就是刚睡着。
屈涛:(自顾自地说话)昨天晚上都说军队要进城,搞得我们紧张得不得了,到处拦截,一宿都没怎么睡,还好,军队没有行动。(稍微一转念)也没准儿是政府的疲兵之计,真可恶。
屈萍:(没有太注意大哥的话)这几天妈妈的情况不太好,总是失眠,还不停地自言自语。
屈涛:是在说爸爸在地狱受苦,还是上了天堂?
屈萍:今天不光说这个,妈妈又告诉我,我们的秘密都被人家掌握了。非常害怕。
屈涛:这些天闹轰轰的,让妈妈受刺激了。也怨我,整天在家里和朋友们说这些事,让妈妈紧张。以后,你多说点儿别的高兴事,让妈妈放松一下。
屈萍:妈妈哪儿有工夫听我说什么。整天什么天堂地狱的,真迷信死了。
屈涛:做好事就上天堂,做坏事就下地狱,不得害人性命,就是自杀也算犯罪,妈妈从小就接受了这些概念。别老说妈妈迷信,党不也是说共产主义是天堂吗?
屈萍:基督教的天堂怎么能等同共产主义,虽说共产主义很遥远,毕竟总有实现的那一天。可是,妈妈的天堂在哪儿呀?
屈涛:(不愿意和妹妹多争论)也许以后你就不这么看了,我倒觉着,妈妈盼望的天堂可能还更真实一点呢。
屈萍:(关切地)广场上怎么样了?
屈涛:我们寄希望的那些人,有装病的,有装傻的,想通过人大开会解除戒严,看来是没戏了。上头不再会有人真搭理学生和知识分子的呼吁了。昨天下午,刘晓波侯德建他们四君子到广场绝食支持学生,抗议戒严和军管。
屈萍:是吗,侯德建也去绝食了,还有谁呀?
屈涛:还有周舵和高新,都是青年知识分子,你不熟悉。
屈萍:那政府会在意他们的抗议吗?
屈涛:不可能!但是,总归是有知识分子公开地和学生站在一起了,而不像一些人那样做旁观者。
屈萍:那些名人们不是建议学生们撤退吗?
屈涛:他们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现实。现在,大军兵临城下,学生们怎么撤?不但不承认学生运动,反而要用军队威胁,就政府这个态度,学生们怎么能撤退呢,市民们也不会接受啊。(略一停顿)肯定学生今后还会受迫害。
屈萍:我听说广场上很混乱,学生们也不团结,把广场上弄得臭气熏天的。
屈涛:别听那个,学生们做的已经很了不起了。看看那些大人物,他们干成了什么,比学生都不如。说个话都前言不搭后语的,狗屁不通。
屈萍:那学生们就这么一直等着?
屈涛:(略一沉思)谁说得清。现在,各种消息满天飞,难辨真假,只能坚持了。(转而做出乐观状)不是说,胜利就在最后的坚持当中嘛。
(妈妈从卧室低头走了出来,看见儿子眼前一亮,满心喜欢)
妈妈:(温和地)你回来了,还没有吃饭吧,赶快吃饭。
屈涛:妈,我现在一点儿也不饿,过会儿一块儿吃午饭吧。
妈妈:(看见儿子搭在椅子上的湿衣服)外边下雨了?赶快把衣服凉上。
屈涛:昨天晚上下了点儿小雨,听说,周边下了中雨。
妈妈:(一改小心谨慎的口气,突然大声地说)这是好天气啊,对国家有利。普降中雨,好!谚语不是说了嘛,晚上下雨白天晴,打得粮食没处盛。好天气,好天气呀。
屈萍:(听妈妈说话的口气略微一愣,不过,看妈妈这么高兴,也跟着说)这时候下一场雨,小麦可能增产不少呢。
屈涛:(希望找一个让妈妈开心的话题)妈妈,等过一段时间,我给您买台彩电。
妈妈:有个收音机听听就够了,花好几年的工资买一个电视,不值得。现在物价这么高,吃好饭就行了。你还是存钱准备成家吧。我都习惯了,别为我操心。去看看,买一个好点的大衣柜吧,再买一个双人床。
屈涛:我去看了,稍微像点样的家具,都四五百了,一年的工资都搭进去了。
妈妈:怎么这么贵,涨得太快了。
屈涛:越贵,老百姓越赶紧买,要不然,等钱毛了,存钱就白存了。现在什么东西都涨价,听说,邻居大姨家广酱油都买了好几十斤。
妈妈:那也不能吃一辈子。(压低声音)恐怕要有什么事情吧。
屈涛:都是那些可恶的官倒们闹得。要不怎么学生们绝食抗议,老百姓这么支持呢。
妈妈:(吓得一邹眉,摆了一下手)你疯了,别胡说。
屈萍:(有点不耐烦)你们在这儿说话吧,我到里屋去背历史政治。
(屈萍收拾起书本到里屋去复习)
屈涛:(口气突然变得轻快)妈妈,我认识了一个挺好的大学生。
妈妈:女孩?家在什么地方?
屈涛:她父母都是北方人,在广州工作。
妈妈:咱们家条件不好,你要告诉人家。
屈涛:妈妈,她认为咱们家挺好的。
妈妈:她这会儿也在北京吗?
屈涛:是啊,在天安门广场呢。
妈妈:你可要提醒她少说话。让她有空到家里坐坐。她是学什么专业的?
屈涛:生物。
妈妈:这个专业好,和动植物打交道,不会惹是非。她什么时候毕业啊?
屈涛:明年。她想考北大的硕士呢。
妈妈:是个要强的孩子,有出息。可是,上了研究生,那你还得等她好多年才能结婚啊。
屈涛:她是个挺懂事的女孩,多等几年也没什么。
妈妈:也是,遇到一个可心的不容易,等几年值得,妈妈相信儿子的眼光。我累了,我去躺会儿。你自个歇着吧。
屈涛:妈,您有空也出去走走,稍微活动活动,要不然,身体越来越不好。您看您说一会儿话都累得受不了。
妈妈:(压低声音)我不愿意见人,一个个都不怀好意。我早就把这些人的心思给看透了。
屈涛:妈,我们过我们的日子,管他们想什么呢。再说,有我呢,怕什么?
妈妈:(似乎没有心思多说)好了,你自个歇着吧。
(听了儿子的话,妈妈轻松了许多,走动的步伐也轻快了一些)
(目送妈妈进里屋后,屈涛叹息一声,倒了一杯凉开水,坐下慢慢地喝着,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屈萍出来继续看书)
(静场)
(邻居大姨上,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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