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地點：老蔡家中廳

屋內陳設鮮亮，家具整齊。正面一個仿紅木長椅，雕刻華麗，風格不中不西，上鋪黃色錦緞座墊。側面一台大屏幕電視，電視後邊的落地百寶格內陳設着各色工藝品。中廳正中一張仿紅木餐桌，上邊放着六七個盤子。

2011年2月13日 星期天 正月十一

（老蔡正在準備晚飯，不時地往餐桌上放些飲料、紅酒、酒杯、餐具等東西，妻子坐在輪椅上）

老蔡：（若有所思）看來這個元宵節是不可能過好了。

蔡妻：（略有些不解）有那麼嚴重嗎？

老蔡：你想象不到，市裡邊所有的部門都緊張得不得了，要求頭頭們都得在單位值班。任何人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都得開着，隨時能聯繫上。這麼些年了，還沒有這麼緊張過。也就六四那一年跟這個差不多。

蔡妻：（不以為然）電視裡也沒有看到什麼事情啊，怎麼會像那一年呢？

老蔡：國家控制着電視台，當然電視裡什麼也看不到了。現在的問題是所有的大事都在網絡上，政府很難辦。現在有什麼事情都發到網上，年輕人們都是整天上網。那些新東西，咱們都沒有聽說過。過去，誰要搞地下活動，傳遞個消息，那個範圍一下就能控制住。現在，天南海北，一上網，就跟面對面一樣。北非出點兒事情，一下子就發展到了咱們國家。他們國家年輕人一造反，把中國的年輕人也給引逗起來了。

蔡妻：哎，原來是這麼回事。看這個年把你們忙的，連個安穩飯也吃不成。

老蔡：（也很不以為然）是啊，今年這個年過得尤其窩囊。出這麼點兒事情，這些大人物們就都緊張成這個樣子，這個國家看來是真的不行了。（稍停）他們比老百姓清楚底細。咱們老了，無所謂了。得讓兒子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蔡妻：聽說，局長一家子都出去了。

老蔡：局長的老婆、兒子、媳婦都在美國，對外說是讓他老婆照顧兒子、媳婦讀書。窮人家的孩子在美國的多了，還不都是自己打工、自己做飯，哪個讓媽媽照顧。（稍停）還不是藉口。聽局長說，田市長一家子也都在國外。跟着領導學，沒有錯。他說什麼，咱說什麼，他做什麼，咱也做什麼。

老婆：（白瞪了老蔡一眼）跟領導學？人家起碼有一千萬，你有多少錢？

老蔡：（平平靜靜地）有的能學有的不能學。咱兒子有出息，用不着咱們花錢也能出國。就局長那兒子，比咱兒子差遠了。要不是有個當局長的爹，他怕是連高中也考不上。他們出國留學，還不是靠錢買的。

蔡妻：我不願意讓兒子跑那麼遠受罪，人家當官的萬貫家財，害怕被共了產。咱們怕什麼？

老蔡：（停下手裡的活）怕什麼？怕亂。真到了亂的時候，倒霉事還挑揀着窮富？再說了，就我干的這一行，也得不了好。還是讓兒子走遠點兒好。

蔡妻：（埋怨中帶着親切）這倒是，干你這行，確實是忒得罪人。

老蔡：（內心茫然，抬頭看着屋頂）以前沒有這種感覺，現在越來越不對頭了。過去警察不知道、老百姓不知道，現在大家都清楚了，在外國人人都能幹的事，怎麼在咱們國家就算犯罪？為這個事抓人能落好嗎？

蔡妻：（解嘲）也說不定，被你們抓的人還得謝謝你們。

老蔡：怎麼回事？

蔡妻：你不是說，你們抓誰，誰就獲獎。判得越重，得的獎越大。

老蔡：話是這麼說。可真讓抓了、判了，那些人能不記我們的仇？

蔡妻：（嘆氣）社會是不一樣了。

老蔡：真是不一樣了。過去抓反革命，雖說後來都平反了，可當時抓的時候感覺是理直氣壯。現在，連上級布置任務都像是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說起這個來，我怎麼老有一種當漢奸的感覺。以後讓孩子知道了那些人物都是我親手抓的，他該怎麼看我這個爹。

蔡妻：（幽怨的口氣）你也是的，怎麼當初也不好好選個工作，也給領導人當警衛什麼的。

老蔡：你看，都是分配工作，人家分到了公交、外貿，我分到了公安局。當初哪有那麼多考慮，能當警察還不高興死了，一年還發好幾身衣裳。誰想到今天。嗨，人就是這麼個賤東西，不管怎麼着入了這一行，也總得搞出點名堂吧。算了吧，不想那些大事，咱就一俗人，就得按俗人的活法活着。

（蔡小偉上場）

蔡小偉：爸，媽，我回來了。（脫下外衣掛上）

老蔡：（略帶責備）到哪去玩了一天？

蔡小偉：（很有些不服氣）爸，這是大年介，我總得跑跑轉轉吧。在同學家吃了頓飯。（邊說邊坐下）

老蔡：過節呢，出去玩玩沒什麼，不過，儘量在家多待會兒，陪你媽聊聊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工作沒有個準時間，不定什麼時候，就得上班走。

蔡妻：兒子出門告訴我了，現在這個社會，和人交往少了自己吃虧。

老蔡：（調侃）呵，兒子辛苦了，那趕快吃飯吧。

（老蔡給妻子、兒子盛飯，擺好筷子，然後，把坐在輪椅上的妻子推到桌前）

老蔡：（問妻子）喝杯酒還是果汁？

蔡妻：喝口葡萄酒吧，可以活活血。

老蔡：好。（給妻子倒了一小杯酒）給你也來一杯。（把酒瓶遞給兒子）

蔡小偉：（羨慕的口氣）今天我在同學家喝了一杯茶，顏色特別紅，紅得發黑。

老蔡：（不屑）那叫一壺窮，沖第二過就完蛋。

蔡小偉：什麼一壺窮，那是烏龍茶。人家就喝一杯，茶就倒了，根本就不沖第二過。

老蔡：烏龍哪有龍井好。

蔡小偉：（面對他媽媽）聽說，那套茶具值好幾萬。

蔡妻：（吃驚、不滿）什麼做的，值好幾萬。

老蔡：（仔細給妻子布菜）什麼做的，也是用來盛水。

蔡小偉：（仔細看了看桌上的菜）還有黃花魚沒有？

蔡妻：黃花魚吃完了，還有鯉魚。

蔡小偉：（不滿）爸，你們過年就分這麼點兒東西，也太寒磣了點吧，你看人家刑警隊，那多威風，那是什麼待遇，家裡的好東西都吃不過來。到底是你們誰更重要？

老蔡：刑警是保衛老百姓的，我們是保衛黨的。你說哪個重要？別老去看吃的喝的，那個沒有意思。

蔡妻：你爸爸說的對，我們不去比這些東西。再說了，那些吃的東西，還不定摻着什麼毒素呢，不吃更好。

蔡小偉：（不以為然）那是我爸的官太小，要是大官們，人家吃的喝的都是專門生產的，絕對又好吃又安全。

老蔡：（正色）小偉啊，你今天怎麼了，怎麼一個勁兒地給我上眼藥？你爸爸是官小，你爸爸是窩囊，可這不是因為你爸爸沒有本事，是這個世道不好！

蔡妻：兒子也就是一句玩笑話，你幹嘛那麼認真。

蔡小偉：（調侃）爸，咱在家裡不是得俯首甘為孺子牛嘛。

蔡妻：小偉，你爸爸可真是給咱娘倆當牛做馬，你可得長良心啊。

老蔡：（轉而高興）多吃菜，多吃菜。

（老蔡不斷給妻子兒子夾菜）

蔡小偉：（看着他父親）也不知道，有些人怎麼就那麼有錢，幹什麼都花不完。

老蔡：（不假思索地）別羨慕那些，你爸爸的錢，每一分都是乾淨的，都是憑着工作得的，讓你花着氣勢。（稍停）以後，別老和那些瞎花錢的同學在一塊兒。

蔡小偉：也就是過年，偶爾聚聚。

蔡妻：你聯繫的外國大學怎麼樣了，給你爸爸也說說。

蔡小偉：聯繫了十五個大學，成績單和推薦信都發出去了。

老蔡：十五個大學？要是都錄取了你，那可怎麼辦？

蔡小偉：那還不簡單，挑一個條件最好的上唄。

老蔡：（一本正經地糾正）哪個給的獎學金最多，就上哪個。我看，美國哪個大學也比你們大學條件好，水平高。

蔡小偉：那不一定。美國也有不怎麼樣的大學。不過，我報的這些學校肯定都比我們學校強。

老蔡：（語重心長）兒子，你好好努力，我和你媽往後就指望你了。

蔡小偉：沒問題，等我在國外混好了，我就把你們都接出去。我知道你們羨慕田市長，人家一家子都在國外。

（稍停）

老蔡：（故作很隨意）你們學校那個劉老師現在怎麼樣了，結婚了沒有？

蔡小偉：（一愣）還沒有。你怎麼想起他來了，要給他介紹女朋友？找一個讓他看上的恐怕還不容易。

蔡妻：這個人條件很好，還是特別挑剔？

蔡小偉：劉老師生活非常利落，別看一個大男人，房間整理得特別整齊、乾淨。另外，特別好交際，朋友和學生整天到他那裡。家裡有人要是干涉，肯定是不行。另外，劉老師待人特實在，整天有學生到他那兒蹭飯吃。連畢了業的學生也有經常來往的。

蔡妻：這人不是挺好的嘛，怎麼離婚了呢？

蔡小偉：可能是劉老師太好交往了，另外，他愛人出國了，倆人又長時間不在一起，可能就離了吧。

老蔡：這劉老師也確實是有點兒不顧家，整天介家裡來人，讓誰也受不了。

蔡小偉：（看了一下手錶）媽，趕快打開電視，我要接着看那部連續劇。國民黨也真窩囊，怎麼就讓這麼多間諜藏在身邊。抓住了一個還不想辦法問出口供，怎麼給打死了？

老蔡：（內心一動，隨口說）別老看這麼讓人緊張的東西，看點兒喜劇，熱鬧一點兒的。看電視不就是為了放鬆放鬆，樂一樂嘛，幹什麼老看這個呢。

蔡小偉：現在的喜劇都太俗。

老蔡：你爸爸就是一個俗人。

蔡小偉：那你們自己看吧，我回屋去上網了。

蔡妻：多看點和專業有關的東西，別老瞎看。

蔡小偉：（不耐煩）媽，我就是看看外語新聞。

（蔡小偉走進內屋把門關上）

蔡妻：（小聲）老蔡，你剛才問劉老師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劉老師也出問題了？

老蔡：（端起酒杯）這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你不要打問。（喝了一口酒）

蔡妻：是你先把工作上的事情拿到家裡來的，這事可和咱兒子有關係，你要仔細。

老蔡：這些事我也不願意管，沒辦法，誰叫咱是吃這碗飯的。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吃這碗飯就得為共產黨做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蔡妻：這劉老師待咱兒子可不錯，是學生心目中的好人，他怎麼能有問題？

老蔡：現在的知識分子，越是好人就越有問題。

蔡妻：（不解）這現在到底是怎麼了，說是國家富裕了，老百姓的日子好象也沒有見好多少，不滿意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就怪現在那些掌權的太腐敗了，這事不能都怨老百姓。

老蔡：我能不知道腐敗？要不然，怎麼那個少爺羔子，那麼年青，就成了我的上司。我一輩子都沒有混成個處長。什麼狗啊貓的東西都在老子頭上，比比劃劃，其實，狗屁不通。

蔡妻：（一半寬慰，一半挖苦）算了吧，誰叫你學歷低，水平低。

老蔡：（憤憤地）那個賴處長的水平更低。就憑他那個黨校的學歷？除了對上司吹牛拍馬，就是狐假虎威，還會什麼？話說回來了，你看，哪個單位不是大草包管着小草包？要不人家笑話警察：局長比處長笨，處長比科長笨，科長比偵察員笨，偵察員比賊笨！

蔡妻：（笑）這是誰編的，這麼刻薄。

老蔡：現在，整個國家得了大病，不是五毒俱全的根本就當不了官。你說這些東西，掌握年輕小姐的信息比掌握敵情還準確。一邊狂嫖爛賭，一邊還能積極工作，總能立功。真不知道怎麼就能平衡得這麼好。

蔡妻：還不是沒心沒肺麼。

老蔡：等着吧，一旦遇上機會，我就把這個東西干的壞事往領導桌面上一擺，看他滾蛋不滾蛋。這個混蛋東西！（舒了一口氣）其實，話說回來了，幹這個差事，就這些人最合適。

蔡妻：這麼重要的工作，都是這些人還不得壞事？

老蔡：幹這個差事，就是不能用腦子，一動腦子就麻煩。以前，抓反革命，倒也覺着理直氣壯，這些人確實是反動，從他們的言論就能看出來。現在，說這些人煽動顛覆國家政權，這連我也不相信。在網上寫篇文章怎麼就能顛覆了國家政權。這個罪名太大了，太虛了。

蔡妻：（有些緊張）你有什麼話都在家裡說完，可別在外頭讓人家挑出你的毛病來了。

老蔡：（頗為自信）這個門兒我還是把得住的。警察都是幹什麼的，我還不知道？一小半精力對付壞人，一大半精力對付自己人。放心，我也就這麼一說，該怎麼幹我還怎麼幹。我知道，這個家還指着我呢。不看別的，就是為了兒子剛才的話，也得干出個樣兒來。爭取再破一兩個大案，再升一級。那樣的話，退休後的待遇就高多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舒了口氣）咱就是一個俗人。

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