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悲壮的喜剧 余不洁 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位搞装修的师傅，一来二去彼此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师傅那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久历风吹日晒的脸上已经露出沧桑。不过，登高爬梯却像年轻人一样敏捷，给人的感觉是活得非常带劲儿。 一次饭桌上闲聊，师傅喝了几杯酒，兴致特别高，自然就聊到了家庭，说到了他的宝贝儿子。按照师傅的年龄，他的儿子显然是岁数小了点，才刚刚上小学。也就是说，这个儿子得的晚了些。乡下有句俗话，早生儿子早得济，早娶媳妇早生气。这两句话虽然很平衡，其实重点在前头。就算是早生气，也没有人不愿意让儿子早娶媳妇。反过来，如果老大年纪还没有儿子，这日子就会越过越没精神。其实，在乡下这事算不得重男轻女，更不是歧视妇女。这位师傅就曾经恨恨地对我说，家里的责任田离村子好几里地，半夜里浇水，正晌午除草，我能放心让一个闺女自己去干活？没儿子，这地让谁种？ 师傅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按照当时的情况，这可是大逆不道，没让他坐班房已经是开恩了，师傅对此也到深感侥幸。酒酣耳热之后，师傅仔细地给我讲述了一段他颇为得意却让我听来甚感悲壮的故事。 师傅结婚后好多年，他媳妇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不得已收养了亲戚家多出的一个女儿。他们没孩子的原因，我猜着毛病应该出在师傅身上。这师傅的父亲想必是个有点文化而且非常聪明能干的人，只是没有赶上好时候，因为历史问题，不但自己落魄了一辈子，连累得儿子也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人。面对随时都可能遭受批判羞辱的情况，估计师傅年轻的时候整天都得低三下四、低眉顺目地过日子，不要说人没精神，恐怕细胞搞得都缺乏活力。 不知道师傅是哪一年时来运转的，据说某位中医先生给了他一支人参，吃后居然让老婆怀了孩子。美中不足的是，媳妇十月怀胎生了一个女儿，却不是他盼望已久的儿子。照当时的规矩，第二个孩子是需要缴费的，花一样的代价，只得了一个闺女，师傅当然心有不甘。这时，那位野郎中又告诉了他一个秘密，要趁热打铁。果然不错，刚生下女儿不久，他媳妇又悄悄怀上了。尽管村里管计划生育的干部警惕性很高，但是，师傅这一手大概也出乎他们的预料。过了一段时间，媳妇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回娘家，自然又安全地躲避了几个月。然而，天下乌鸦一般黑，娘家也非福佑地。不得已，师傅只好带着媳妇回到自己家里。他媳妇的肚子已经无法保密，村里很快有了风言风语。显然这到了生死关头，师傅不能不早下决断。“我用自行车带着媳妇就出门了，就在土路上骑，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哪儿颠就往哪儿骑”，师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兴奋而狡黠的光。我听着，心里却在流血。 果然，第二天，村里的支书带着一帮子人来了，然而，一进屋却发现师傅的媳妇竟然抱着刚刚生下的儿子，他们来晚了一步。怎么就这么快！支书忍不住叹道。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自然也没心思去想这对夫妻经历了一段什么样的日子，承担着多大的风险。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害命不成，谋财则是不能少的。记不得师傅到底是被罚了多少钱，不过，单缴这笔罚款估计也给了师傅一个动力。师傅手艺不错，人又勤奋，日子自然越过越带劲。 师傅年轻的时候有一副好嗓子，就是在村外的场里唱歌，都让人感到满腔满调的，这点本事甚至还惊动了某个下乡演出的大团，奈何他们在县里等了三天，村支书以出身不好为由就是不答应放人，成了师傅一辈子的憾事、恨事。听师傅这么一说，突然感觉到师傅的声音的确是不同凡响。说到自己的儿子，师傅告诉我，孩子的嗓子非常像他，其得意之情难以掩饰。毫无疑问，这个儿子肯定是他这一生最好的作品。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孩子一定不小了，不知道是否实现了他父亲早年的梦想。但愿他能成家立业、早日给他父亲生上两个孙辈。 这件事情压在心底已经很多年了，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感到一阵煎熬。今天，决定全面开放二胎，不知是否已经晚了。经此历史大事，谨以上述故事记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