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特务——童年逸事
余不洁
回想少年岁月,那真是一个物质生活极端贫困,而精神生活格外疯狂的特别时代。虽然大多数人仅能勉强维持温饱,奇怪的是,人们的神经却格外敏感,就是儿童们也不例外。
那一年,我所在的那个小城市,早已经从武斗的混乱当中逐渐平静下来,小学又开始上课了,尽管许多老师都灰溜溜的。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一个老师被揪出来批斗一顿,罪名自然都非常扎眼。印象中,一位美术老师,经常用彩色粉笔画墙报。那时,最时髦的图案就是葵花向太阳。不知道是哪个同学还是老师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老师画的葵花碰巧是12个花瓣,竟然和国民党的青天白日的党徽一样。而这个老师似乎历史上还真和国民党有过瓜葛,听说是在国军里当过几天兵。不知道美术老师这一关是如何过的,吃点苦头想必是免不了的。最可气的是学校里的一次重大敌情。一天学校里出现了一条反动标语,迅速惊动了公安机关。没想到,案子破了,作案的家伙却是学校里一个低年级的男生,而且根红苗正,他家解放前苦大仇深,父母可能也不认识几个字。原来,这家伙只是想试验一下公安机关是否能找到他。还算幸运,他最终大概只挨了他爹一顿臭揍。
除了学校内部的阶级斗争之外,公安局还经常在学校的操场上召开批斗大会,宣告一些当地的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们低年级的同学当然是在前排就坐了。不过,还真没有看出来,被批斗的这些人长的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时候,阶级敌人真多,那里都有。偶尔来到大人的单位,看到墙上惟妙惟肖的反面人物像,突然间才知道,这些平日熟悉的一些长辈里竟然还有什么国民党、地主、特务等等。
一个冬日的早晨,我吃罢早饭背上书包上学,路上碰见一个同学,两个人便边说话边走路。偶然间,发现一个中间男人,背着一个筐子,站在街口,东张西望,然后,又匆匆走开。我们两个人顿时都警觉起来,悄悄地跟着这个男人走了一段路,越来越发现这个家伙有点鬼鬼祟祟,连穿的衣服破旧得都有点不正常,八成是一个乔装打扮的特务。正在这时,一个女同学背着书包疾步走了过来。若在平常,男女同学是根本不说话的。然而,非常时机只得非常处理。我们两个急忙走前一步,对女同学悄悄说了一下,这里有情况,让她赶快到班上报告老师。女同学听后,一脸郑重,一只手按着书包,立刻跑向学校。
那个时代,中国大约只有那几个有过洋人租界的城市像个城市的样子,其他的城市不过是比乡村的集镇房屋密集一些,马路稍宽一些。此外,再多几家工厂。除此之外,最体现城市发展水平的地方是厕所,有没有抽水马桶则是关键的标志。恰恰我所在的那个小城市,除了大单位的集体宿舍,百姓人家几乎都是旱厕,不仅建筑残破、空间逼仄,更是没有电灯,真是简陋之极,对于小孩而言还危险之极,搞不好就要掉进去。那时,条件最好的是大街上的公共厕所,有的甚至成为地标建筑。那里边也不过宽敞一点,再加上一盏十五瓦的电灯,安装在中间分割男厕女厕的墙上,两边共用。不用问,城市里终日最拥挤的地方绝对不是饭店、商场,而是公共厕所,经常需要排队。小孩们自然有特权,那就是在街道上方便。好在那时候,小胡同和人行便道大多都是沙土路。当然,半夜三更,夜色笼罩,成年人也就方便了。也许有人会担心,这样下去,这个城市岂不很快就变成垃圾场了。其实,当时并没有出现这个危险。原因就在于,农村没有化肥,有些偏远村庄派出专人在城市边上搭窝棚居住,终日背一个粪筐在城市各胡同里捡粪。当然,当时背筐子上街的并不都是捡粪的,还有人用背筐盛东西。
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就背着一个筐子,向远离学校的地方走着。这时,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只是我们二人觉着重任在身,便也不管不顾了,远远地跟着那个可疑的家伙向城市边上走去。其实,我们的那个城市,本来就不大,没用多久就看到了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窝棚和窝棚旁边几座金字塔形状的粪堆。刚好,有一个人端着饭碗从窝棚里出来,边吃边向我们这个方向张望。突然,我们两个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泄了气。正在这时,班上几个平时比较好事的男生跑了过来,一定是那位女同学把消息传到了。我们只好把情况给他们讲了一下,这人好像不是什么特务,可能就是一个捡粪的农民。
回学校的路上,我们两个低头不语,颇有点心虚。好在这几个同学一句也没有责怪我们,大概他们也只是感觉有点遗憾,白白失去了一次立功的机会。进入教室,看到老师的脸上平静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既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只是照常上课。
对于其他同学,这件事想必很快就被遗忘了。只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再也没有做过英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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