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涛:是隔壁邻居大姨,非常厚道。没事儿,不用担心。
(屈涛起身去为邻居大姨开门)
邻居大姨:(手里端着一盘包子,站在门口)家里有客人?
屈涛:来吧,来吧,我朋友的妈妈。
邻居大姨:(极为亲热地对着柏欣说)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吧。刚好我蒸了一锅包子,你们趁热尝尝。
屈涛:(急忙接过来)太谢谢您了。(看看王晓红和柏欣)你们现在吃吗?
王晓红:一点也不饿,等会儿吧。
屈涛:大姨您快坐,我把包子放厨房里。(把包子放进厨房,出来站在王晓红身后)
邻居大姨:(坐下,看了看王晓红,然后转向她母亲)您从广东来,担心姑娘了吧。现在的孩子们真是不得了,这在广场上一待就是两个礼拜,以前哪有过这种事啊。(看着王晓红和她身后的屈涛)这么多人劝你们离开,该听听大家的话啦。你看,妈妈也来劝你了吧。
王晓红:我们不能离开。学生们唯一的本钱就是在广场上的存在,一旦离开了广场,就什么都不是了。为什么政府能够答应和学生对话,还不就是因为学生们上街了,占领了广场。要不然,怎么会把学生当回事?
邻居大姨:你这是跟屈涛学的吧。人们都说,就凭你们这么做,就说明学生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民主。
屈涛:(这些话从邻居大姨口中说出,有点意外)这是居委会传达的吧。大学生、博士、硕士什么都不懂,那些当官的就懂?
王晓红:他们没资格指责我们学生。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学会的东西他们几十年都没学会。
邻居大姨:可是,学生们老占着广场总是不对吧。学生们赶紧认个错,回去得了。
屈涛:学生有什么资格认错?不像党无论犯了多少严重的错误,依然还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学生一旦有了错,搞不好连学生都当不成了,让学生怎么认错?
邻居大姨:政府不是说了嘛,不秋后算账。(看看柏欣)一看您就是明白人,您说呢?
柏欣:(急忙应付)您说的对,我大老远的来,就是为了劝他们回去嘛。学生和政府都是为了国家好。(停顿了一下)不过,政府那么说学生,也有不合适的地方。
邻居大姨:(对王晓红)党给了你们上大学的机会,你们这么闹,对不起党啊。
屈涛:(抢过话头)是党给了我们上大学的机会?那是因为党剥夺了太多的人上大学甚至上中学的机会。我们没有什么对不起党的。
邻居大姨:(无奈)看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什么觉悟啊。(看着大家都不认可,赶忙转开话题)你妈妈呢?
屈涛:下去买烟去了。
邻居大姨:嗨,大六楼的,上来下去可别把她累坏了。
屈涛:让我妈锻炼锻炼吧。要不然,她根本就不出门。(转向柏欣)我妈妈最近精神不太好。
(柏欣对邻居大姨的话很不耐烦,抬头看了看房间内部的情况,突然间,目光停在了那纪录了爸爸最帅时刻的照片上,非常吃惊)
柏欣:(难以置信的样子)这照片上是你的......
屈涛:我爸爸。
柏欣:你爸爸是屈天虹,(屈涛一愣)你的妈妈是杨茜?
屈涛:(非常惊讶)您认识我的父母?
柏欣:(羞愧,很不情愿)呵,认识,我和你爸爸妈妈是大学同学,一个班里的同学。
王晓红:(吃惊)你们是同班同学?难怪我听到阿姨像是提到您的名字。
邻居大姨:你们还是同学,真是太巧了。你们好好聊吧,我不打扰了。
(屈涛转身要送,邻居大姨摆摆手)
邻居大姨:都别动,都别动。
(邻居大姨起身出去了,柏欣和王晓红放松了许多)
屈涛:我妈妈的精神状态不大好。
柏欣:你妈妈的情况同学们都告诉了我,你妈妈太不容易了。当年你爸爸在劳教农场九死一生,你妈妈等了他许多年,历尽苦难,才结婚,你妈妈真是重情重义啊。只是,吃的苦太多了。
屈涛:听晓红说,您在文革中也吃了不少苦。
柏欣:那真是下了一次地狱,不过和你爸爸妈妈比算不得什么。吃点苦也有好处,我们这辈子像猴子一样被人耍了,经历了文革,让我们这些人总算明白了政治是怎么一回事。
王晓红:我们党搞政治,无非就是冤枉好人。
柏欣:(看着屈涛)党可没有冤枉你妈妈。
屈涛:(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啊?
柏欣:党从来就不能容忍真正有思想的人、真正关心国家命运的人,他们要的是驯服的工具。你爸爸妈妈是真正的右派,也是社会真正的良心。
屈涛:(一字一顿)就为这个,我也不能再逆来顺受。
柏欣:(从小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点礼物送给你妈妈,等她状态好了我再来看她。现在情况特殊,我就不多待了。
王晓红:妈妈,您难道不应该见见您的老同学吗?
柏欣:孩子,妈妈不敢见啊。好朋友变成了这个样子,妈妈心里难过啊。
(突然,妈妈从门外踉踉跄跄的冲进来,喊了屈萍一声)
(原来妈妈到楼下买烟卷时撞见一个人,被他阴毒的眼神所惊吓,慌忙回到楼上)
(屈萍急忙从卧室中冲出来,搀扶住妈妈)
屈涛:(急忙站起来)妈妈,你怎么了?
屈萍:(急切)妈,出什么事啦?
妈妈:(浑身发抖)快点,关上门,快关门。楼下有个人,肯定是在监视我,肯定要害我。
屈萍:妈妈,您手上怎么都是土啊?
妈妈:我走不动了,最后几层我是爬上来的。
屈萍:(哭泣)妈啊!
妈妈:他们在跟踪我。相信我,绝对是在跟踪我,我能认出这个眼神,太瘮人了。
(柏欣看到妈妈的模样,极为惊讶,当年那个美丽的姐妹,竟然变得如此形容枯槁)
柏欣:(惊讶地站了起来,小声)啊,我的天呐!
屈涛:我妈妈自从得病后,一直比较过敏。
柏欣:(略一犹豫,还是走向妈妈)杨茜,你还记得我吗?
妈妈:(惊魂未定)你是党委派来的?
王晓红:(急忙上前介绍)这是我妈妈。
柏欣:我是柏欣。
妈妈:(吃惊)你是柏欣?啊,柏欣......(盯着对方仔细看了一下)我认出来了,你是柏欣。你还这么年轻。听说你嫁了一个大干部,日子还好吧。
柏欣:杨茜啊,你受苦了。我心里很难过。(很难堪,欲言又止)你怨过我吗?
妈妈:(淡然地)我从来就没有怨过你,我们当时都年轻幼稚,没有主见。
柏欣:(抓住杨茜的手)我不是幼稚没主见,而是被吓破了胆。我还没有丧失本能,我知道你们是冤枉的。我害怕,如果我不小心,那被冤枉的就是我。别人也会像我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落井下石。谁也没有想到党组织对于你们的处理会这么严厉,这么惨酷。
妈妈:我现在很好。我不怨恨党,不是说党是我们的母亲嘛。你是党的好女儿,我不是。
柏欣:杨茜,求你别说了,你让我不敢看自己。我是农妇的女儿,我只有这一个妈妈。
妈妈:(动情地)柏欣,我很想你,我在梦里见到过你。(稍停)柏欣,多想和你好好聊聊啊,可是,我实在是太累了,我不能陪你了。等我身体好了,我们再长谈。对不起了,我实在是支持不住了。屈涛,你照顾好柏阿姨。
柏欣:(放开杨茜的手)你赶快休息吧。
王晓红:阿姨,您休息吧。
(屈萍扶着妈妈走进卧室,其他人都坐下)
(注意:在下边的戏里,妈妈在卧室虽然和他人没有语言交流,但是,妈妈有情感交流)
柏欣:(如释重负)今天,没有白来,见到了我的老同学,让我又高兴,又伤心。
屈涛:(没有照顾好妈妈,很有点惭愧)就是这几天,我妈的病严重了很多,总是很紧张。
柏欣:(非常理解妈妈的状态)我知道。没有经历过黑暗的人,你如何告诉他,他也不会真正明白,不会相信。亲身经历过的人,一个念头闪过,都会浑身发抖,根本就不敢想,更不敢说。我清楚她的痛苦!
(卧室中的妈妈听到这些话,增加了她的焦虑感,而不是得到安慰)
妈妈:(自言自语)哎,痛苦对你只不过是一个概念,可对我,却是地狱里煎熬的经历。三十年的煎熬,不要说是血肉之躯,就是顽石,也要化为灰烬了!
王晓红: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您提到过这些事?
柏欣:别说给你讲,就是我自己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真是不堪回首啊。
屈涛:阿姨,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时代。
柏欣:你妈妈当年真是冰雪聪明,又是那么超凡脱俗,真是被毁了。我一定想办法帮她恢复健康。
屈涛:谢谢您。
柏欣:(若有所思)你们家周围好像是有点不正常。
屈涛:(一惊)您发现了什么?
柏欣:也许你妈妈的感觉是对的,我上来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有些人,确实不寻常。也许-- 可能是有其他原因。(立刻警觉地站立起来)既然晓红不愿意离开,见到你我也放心了,我就回去了。你们去广场吧,那里人多安全。万一情况严重,马上到广州找我,我有办法。
屈涛:那样,会连累您的。
柏欣:(毅然决然地样子)过去,为了理想,我们背叛了父母,背叛了爱情;为了理想,背叛了友谊,背叛了良心。到了今天,我不能再背叛自己的儿女!
王晓红:妈妈,有那么严重吗?
柏欣:我料定他们会报复的。至于到什么程度,我说不清。邓是出了名的举重若轻,从来不在乎蛮干。
屈涛:阿姨的担心有道理,我有精神准备。
王晓红:妈妈,我和屈涛在一起,您不要担心。
柏欣:(认真地看了看屈涛)那我就回去了。
屈涛:我们去送您。
屈萍:(走出卧室)阿姨再见,阿姨慢走。我妈妈一个人在家,我就不送了。
柏欣:你好好照顾妈妈,我就不进去了,替我问候妈妈,那再见了。
(三个一起出去)
(灯光转成兰色)
画外音:(男人声音,阴森恐怖)我们早已发现了你的一切阴谋诡计,我们会把你打个粉碎。我们早就盯死了你,你跑不了,就算你跑了,还有儿子,儿子跑了,还有女儿,这帐是跑不了的。
妈妈:我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事都没有做,你们还要派人监督我,试探我。(近乎哀求)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们还不放过我,要斩尽杀绝吗?
(静场)
(灯光转为正常)
(屈涛从外边回来,急忙伏在桌前写信)
屈萍:哥,你回来啦,晓红姐呢?
屈涛:(边写边回答)她先回广场了。
屈萍:柏阿姨说的话是真的吗?真有那么可怕?
屈涛:她们经历丰富,知道得多。
屈萍:那看来学生们有危险了。
屈涛:都说今夜解放军铁定要进城,我们得去堵住军车,保护广场上的学生,他们是这次民主运动的象征啊。
屈萍:你觉得还会像上次那样,解放军坐在车上不动吗?
屈涛:谁知道怎么样,无论如何,他们总是号称人民子弟兵吧。再说,他们也都来自普通百姓嘛。要不是因为这个,老百姓也不敢去挡啊。谁能不知道,老百姓怎么能打得过军队呢,要不怎么日本兵进北平老百姓不去挡呢。
屈萍:可是,如果上头命令解放军非要进城怎么办?
屈涛:我也说不定,反正我是豁出去了!死也要档住他们。
屈萍:解放军会真打人吗?
屈涛:我也不敢断定是否会真打。但是,他们肯定是不会放过学生的。
屈萍:你们对共产党就这么绝望?
屈涛:这是历史和党的性质告诉我的。
屈萍:可是,这么多天来,政府不是也没有动手吗?
屈涛:没动手可能是时机还没有到,也许是还没有部署好。我总觉着他们不怀好意。前几天学生们就发现,有军人穿便衣进城,他们的汽车里装满了菜刀、砍刀,铁棍等凶器,显然是想冒充老百姓制造事端,然后,再镇压。
屈萍:你是说,他们在重复历史?当年四.一二不就是这么干的吗?先找些流氓冒充工人,制造冲突,然后,军队以平息冲突为名镇压。
屈涛:要镇压,就正大光明的干,何必要搞这些见不得人的把戏。共产党真是越来越像国民党了。
屈萍:可是,现在连小偷都罢偷了,就算没有警察,秩序还是照旧,他们干麻非要派军队进城?
屈涛:越是秩序井然,他们越担心、越害怕。
屈萍:(担心后怕)你参与的这么多,他们会抓你吗?
屈涛:(坦然)我有准备。我忘不了爸爸临走前抱着我说的,士可杀,不可辱,我不愿意再过苟且偷安的日子。
屈萍:(吃惊)你要干什么?
屈涛:(平静)反正我不会等着被他们羞辱。如果他们接受了学生的要求,我活着还有意思;如果他们继续这么霸道下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佩服爸爸,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爸爸选择自杀,那是男人的骨气。我不管他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都为有这样的父亲自豪。
屈萍:(哭泣)你别想的那么严重。也许,就是......
屈涛:我知道爸爸一生的选择。爸爸是被命运一步步逼上绝路的。自杀对他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无可选择的选择。 死,是为了做人的尊严!
屈萍:我一辈子没能见过爸爸,我不想让你再这样。(哭泣)
屈涛:别难受,赶上这次民主运动,我这辈子值了。(停顿)对了,我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晓红,我刚才写了几句话,回头你交给她。
(妈妈从卧室慢慢出来)
妈妈:(看着两个儿女,压着声音说)他们总在威胁我,心里乱的不得了,看来我们全家都得死,都得死。
屈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妈妈,不会的,晚饭做好了,你们早点儿吃吧。我出去和朋友玩一会儿。
妈妈:(担心却无奈)你可早点回来。
(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