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桔黄色灯光渐亮,老米夫妻彼此搀扶着慢慢地走上舞台)
老米:(摇摇头)真没有想到,一辈子辛辛苦苦、小心谨慎,竟然落得个丧家犬的下场!
米妻:就是啊,一眨眼的功夫,几代人住过的家就没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老米:这个世道让我们到老了才赶上这一天,得感谢老天爷呀。
米妻:我们这一辈子真是太苦了,太冤了。说是没有战乱,可一天的安生日子也没有过上啊。
老米:是啊,毛主席活着,天天搞斗争,你斗他,他斗我,搞得人睡觉都不得安稳,这毛主席死了,该好了吧?让我们连个睡觉的窝都没有了。
米妻:这掌权的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好人呢?老百姓不就图一个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老米:你说,共产党让怎样,我们就怎样,要什么就给什么,把独生女都搭上了,还要怎么着?一辈子逆来顺受,我们是真正的顺民呀,到头来,这就是给党作顺民的下场吗?(气得浑身发抖)
米妻:老头子啊,你一辈子也没有说过这么多抱怨的话。
老米:是啊,一辈子胆小,不敢说话,可是,要死了,总要说出来吧!
米妻:这一辈子活的太累了,太委屈了,太不像个人样了,但愿来世我们投生一个好地方。
老米:(抓住老妻的手)老太婆,来世我们还作夫妻,投生到一个没有共产党的地方。
米妻:对,来世再也不给共产党做这奴隶。
(两个老人搀扶着向后走)
(四个红军在不远的地方,光线很暗)
田旺:(非常紧张) 好像不对呀,这两位老人要寻短见,怎么办?
陈治平:我们该出来劝他们一下。(面带犹豫)只是,这半夜三更的,会不会吓着他们?
康天和:(看着陈和柴)不会的,你们两个精明、会说话,你们还是快点去吧。
郑嘉豪:摘下帽子,这样或许还不太扎眼。
(陈治平、郑嘉豪两个人摘下帽子,用手拢拢头发)
陈治平:我们先轻轻地唱一个歌,让老人不觉得那么突然。
(歌声: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第二买卖价钱要公平,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
老米妻:(向里边望望)那里好像有人在唱歌,他们向我们这里走过来了。
(两个红军向前走来)
陈治平:老人家,天都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呀?
(红军和老人彼此握手)
老米:(吃了一惊)啊,你们两位的手冰凉啊。晚上都这么冷了,你们怎么还穿这么单薄的衣服呀。
郑嘉豪:没什么,我们年轻啊。
陈治平:(非常温和关切的样子)这么晚了,两位老人还在散步吗?
米妻:没有那样的雅兴,房子被拆了,我们无家可归了!
(两个红军连忙搀扶老人坐在石头上)
郑嘉豪:啊!这个地方不是早就没有土匪了吗,怎么会这样?
老米:哼,就是有土匪的时候,也没有听说随便就把人房子给拆掉的。
陈治平:(关切而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米:(奇怪地看看这两个年轻人)你们怎么在这个地方排演节目?你们是什么地方的人,怎么连强拆都不知道?
陈治平:(连忙解释)我们住的地方很冷清,知道的事情少。
郑嘉豪:(迎合)非常冷清,很少和人打交道。
老米: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治平:老人家,你们家原来在什么地方?
米妻:就在城西角上,那可是个好地方,房子就不说了,一百多年啦,单单就门前的一个大水塘,那颗大榕树,也舍不得呀。
郑嘉豪:(遇到旧友一样,非常兴奋)我猜你们家姓米,对吗?
老米:(很是吃惊)你怎么知道,你们到过我家?
米妻:(近前仔细看)你们是... 演员?穿的怎么像红军的衣服?
陈治平:(忘情的样子)当年,你们家帮了我们好大的忙,让红军伤员住在你家,好吃好喝,你们可是共产党的有功之臣啊!
郑嘉豪:(陷入过去的回忆当中)是啊,当年住在你的家里,阿祥大嫂对我们可好了。
老米:啊!(大吃一惊)你们什么时候到过我家,你们这个年纪怎么会认识我母亲?
郑嘉豪:是啊,已经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米:(站起来)啊,八十多年前?(近前仔细端详)你们穿的是土布衣服,(拿过柴身上的手枪)枪怎么锈成了这个样子,军装也这么破旧,(恍然大悟)啊,难道你们就是那些红军的鬼魂,是红军不安的鬼魂?(后退了两步)
陈治平、郑嘉豪:(掏出军帽戴好,向两位老人行军礼)没有吓着你们吧?
米妻:(既震惊又兴奋,急忙说)没有没有,红军是好人啊,我们盼望你们呀,现在当官的比白匪可恶多了,百姓都盼着能有红军把这些坏蛋给消灭掉呢。
陈治平:(非常感慨)真没有想到,红军的后人竟然连白匪都不如了。
郑嘉豪:(很是不解的样子)你们是不是没有交筹款?
老米:(没有听懂柴的话)我们不欠什么款。
郑嘉豪:(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难道就平白无故的拆人家的房子?
老米:当官的干事怎么会没有理由?这叫旧城改造!
米妻:(有点胆怯)也不是白拆,给一点补助,只是,补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买房子。我们怎么能同意呀。
(两个红军总算明白了一点)
老米:(激动)可好,这些土匪们直接把我们给扔出来,把房子就给拆了!(稍停)还算手下留情,没有把我们这把老骨头砸死在里头。
米妻:死在里头倒也干净了!
陈治平:(低下头)真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共产党真是一点都没变!土匪作了皇帝竟然还是土匪!
老米:(看着眼前的两个红军)你们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不是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八十多年了,你们为何没有转世投胎呢?
陈治平:(低头不语)哎!
郑嘉豪:老人家,不好说呀!
米妻:有什么不好说的。
陈治平:说来惭愧,阎王爷是最公正的,到了下边,你这辈子的帐都得彻底清算。什么都有定数,有功奖励,有罪惩罚。也许是我们欠的帐还没有还完。
米妻:我倒是听说过红军也烧过财主的房子,也冤杀过本分人。杀人是不应该呀,不过,那都是为了革命啊!
陈治平:老人家,革命只不过是个幌子。以革命的名义能够愚弄百姓,可是愚弄不了阎王爷啊!
郑嘉豪:(愤愤不平)当年,我们对付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现在,他们欺负的都是最贫穷无奈的。阎王爷更是饶不了他们!
老米:你们说,阎王爷一定不会饶过他们的?
陈、柴:你们放心吧,一个都不会饶过的!
米妻:(有点奇怪)你们都像是好人啊,怎么也......
郑嘉豪:(很是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 我们当年不懂事,也干了不少坏事,对不起父老乡亲呀。
米妻:(同时说)你们不是三大纪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嘛。
陈治平:(语气平和)是不允许战士去抢百姓的东西,但是,我们通过革命的名义,确实没有少祸害百姓。别的不说,就咱们这么个穷山区,养活那么大一支队伍,要吃要穿,要打仗,粮食、弹药,得花多少钱,还有,上海的党中央哪月不得花掉几根金条。哪里有那么多土豪劣绅让我们去打呀?还不都是压迫抢劫老百姓,小买卖人。不绑票,烧房子,谁肯把血汗钱拿出来?
(老夫妻十分惊讶,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
老米:那不成了土匪吗?
郑嘉豪:我还记得当年红军征粮筹款的告示:“若故意与红军为难,本军惟有将反动商店尽行焚毁,以警奸顽”。(稍停)谁不害怕呀,真是杀气腾腾啊。
陈治平:(愤慨地)当年,苏区周边能跑的都跑光了,剩下的都让红军给消耗尽了。你想想,到后来连红军家属都吃不饱,还顾得上其他老百姓。把红军说成穷人的救星,我们在下边听着都害臊!
米妻:不是今天党腐败了才这样嘛,难道当年也不好?
郑嘉豪:共产党从来就没有好过。
老米:(吃惊,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强抢强拆还是你们的传统了!
陈治平、郑嘉豪:(一愣,对视无语)
老米:(后悔自责)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几十年他们不就是这样嘛,一个社会主义运动,祖上几代人的财产,就成了政府的;搞大跃进,连饭锅都得贡献出来;上山下乡,把女儿的性命给葬送了。他们从来就是变着法地抢啊,是能抢什么就抢什么。而今东西没有了、人命不值钱了,就剩下这块地皮了,能不抢吗?
米妻:(捶胸顿足)命啊,天命啊,这就是老百姓的天命啊。
陈治平:(无地自容)真是愧对父老乡亲呀!
老米:(生气地扭过头,摆摆手)你们快走吧!
米妻:我们不愿意做鬼还得和红军作伴!
陈治平:(边后退,边凄怆的摇头,面对郑嘉豪)你说咱们可怜不可怜。上一次被自己人杀掉,又捎带着被封了神来欺骗人民,这次又被人民杀了,让我们又变回了鬼。
郑嘉豪:我们从来都是鬼啊。
陈治平:我们只能永远是鬼啦。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命吗?
(转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