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蓝色幽暗的灯光)
(这个原本压抑沉闷的家庭,突然来了许多人,让妈妈感到异常地紧张和恐惧,妈妈的病情更严重了)
(屈萍在外屋复习。卧室里,妈妈坐卧不宁,时而从床上下来,在卧室里走几步,时而又回到床上,靠在床头,一幅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妈妈: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有这么多人来。啊,一定是要出大事。奇怪,柏欣怎么能找到这里,我那孤傲的儿子为什么会选她的女儿做朋友?还有,邻居大姨天天串门,一有外人来,她跟着就来,这里面怎么能没有阴谋?他们一定还在怀疑我,否则,这一切怎么解释。还有,窗外的那个恶毒的眼神,让我胆寒的眼神,穿透了我的五脏六腑,使我的血液凝冻成冰!他肯定看到了我的所有秘密,让人无路可逃。天底下没有这样巧合的事情,显然到了他们收网的时刻,今夜可能就是我最后的晚餐了。
画外音:(男人阴险的口气)你感到害怕了吗? 晚了,你没有机会了!
妈妈:(不安和无奈)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了,我要镇定,不能失去人高贵的尊严。(努力的端正了一下身体,随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静场)
(空中传来爸爸的声音)
(同时,妈妈不停地说话,干扰屈萍复习功课,所以她起身从墙上拿下爸爸的遗像,用手轻轻擦拭,端详。)
爸爸:杨茜,为什么要这样紧张呢?
(妈妈听到这个声音,神态立刻变得安详起来,声音也变得平静)
妈妈:天虹,你在这,我心里好多了。
爸爸:(关切的口气)你又在为什么担心呢?
妈妈:周围的人都在敌视我们,仇恨我们,我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爸爸:不要在意他们,我们活着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妈妈:还有我们的儿子,他越来越像你那样英武刚强,也越来越让我揪心,我不愿意他重复我们的命运。
爸爸:可是,如果他像个懦夫一样活着,会让我们感到羞耻,这不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无论如何,我盼望他做一个刚强的男子汉。
妈妈:真是难啊!几十年的腥风血雨,眼见着无数的生灵涂炭。可是,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像被一场暴雨冲刷掉一样,似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就让他为了这个注定要被耻笑、被唾弃的时代献上生命吗?如果需要,我宁愿替他去死。
爸爸: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我们谁也不能代替谁。
妈妈:正是对于命运的这种无奈,让我悲哀到无以复加。(哭泣)
爸爸:命运,我们总是被命运捉弄,还记得你当年赞美共产主义吗,你说,从使徒时代,基督徒就已经在尝试过共产主义生活。
妈妈:是啊,我曾经热烈的拥抱了这个新国家。我以为她集合了人间全部的美好,那不就是我们心中的天堂吗!
爸爸:我一直认为,圣经里的美好盼望,只有沿着共产主义的方向才能真正实现。
妈妈:所以,我接受了你,也接受了你的主义。
爸爸:是啊,我了解了你,也了解了你的神。
妈妈:天虹,你是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
爸爸:我信仰我的主义,而且希望党能够更加纯洁。多么可笑。其实,这就是党的本色。可惜啊,我错误地解读了那面旗帜上的标示。
妈妈:是啊,他们的旗帜太诱人了,让多少青年都感到亲切。那是一代人的不幸,那是整个国家不可抗拒的命运。
爸爸:虽说国运如此,不过,我个人的责任依然是不能逃脱的。在这个罪恶的事业上,我是有份的。
妈妈:不要再责怪你自己了,因为你已经承担了你的责任,以勇气和意志。
爸爸:我们太迟钝了,直到他们用卑劣的手段诬陷打击我们的时候,我还曾真心地相信他们的目的是美好的。
妈妈:能用出这样卑劣的手段,就不可能存在高尚的目的。
爸爸:我对他们太信任了,我对他们太无知了。劳动,多么神圣的字眼,改造,多么伟大的词汇。谁能会想到,劳动改造就是像牲口一样干活,却过着连牲口都不如的日子,像动物一样毫无尊严。
妈妈:若不是亲眼看到,我怎么能相信,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间地狱。一年的时间,竟然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会移动的和不会移动的骷髅。(哭泣)
爸爸:杨茜,别难过,苦难是一付清醒剂,它让我明白我们的右派言论是对的,只是找错了说话的对象。
妈妈:天虹,他们需要的是不思想、不说话完全顺从的奴隶。
爸爸:是啊,他们总在宣称已经掌握了天堂的钥匙,别人只要跟着走就是了。
妈妈:可是,他们的天堂却总在变化,从共产主义变成了小康社会,不变的是他们总在充当上帝。
爸爸:这是一条通向地狱之路,但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我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亡。
妈妈:(满腔悲愤)你死了,党在我的心里也彻底死了。
(突然,如梦方醒)
妈妈:(充满哀怨)天虹,你已经永远不在了。(稍停)不对,你刚才还在和我说话,你怎么会死了呢?(左看右看)啊,你是死了。我多么难过,我没有能够留住你青春的生命。
(屈萍擦了擦眼泪,将爸爸的遗像挂回墙上,继续看书)
(静场)
(空中传来邻居大姨的声音)
邻居大姨:杨大姐,救救我,你千万可要救救我!
妈妈:你是谁,出什么事情了?
邻居大姨:我是你邻居呀,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可要救我呀。
(邻居大姨从黑暗中显现,但是,打在她身上的灯光暗淡,所以她的存在始终若隐若现)
妈妈:啊,是她大姨呀,你怎么了,我怎么着才能救你呀?
邻居大姨:我做了对不起党的事,犯了反革命宣传的大罪,只有自己去死啦。要不然等着大家把我打死,那就更受罪,兴许还要连累我那傻儿子。
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就会犯罪了呢?
邻居大姨:你知道现在北京城都成了什么样了吗?满街都是学生,连天安门广场都让学生给占领了。
妈妈:我知道学生们在闹,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规模。这些孩子们知道了当年右派的经历还敢上街,现在的学生可真了不起。
邻居大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敢说这个话,你真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天安门广场是什么地方,那是我们红卫兵接受毛主席检阅的地方。
妈妈:是啊,今天的孩子们也到了天安门广场,却不是为了万岁,而是为了百姓,你不觉着这很了不起吗?
邻居大姨:你知道吗,已经戒严了,军队都把北京给包围了。
妈妈:那说明他们已经没有了自信,也许他们早就明白他们根本就没有道理,所以才会动用军队。哎,说了半天,这全是学生们的事啊,怎么你就犯了罪?
邻居大姨:上头追查下来了,要抓幕后黑手。
妈妈:可是,抓黑手怎么会抓到您的头上?
邻居大姨:(气急败坏)他们非说是我教的你儿子闹事。屈涛已经被抓起来了,说他有政治野心,想夺权,弄不好得杀头。说实话吧,我也恨官倒,我也喜欢让当官的在咱面前服服帖帖的,可我哪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呀,你不想想,就连空气都属于党了,我们离开了党还能活吗?你儿子他不怕死,我可不想死。也不知什么人陷害我,根本就不是我教的他,我哪有这个本事啊,这些新名词都是你儿子告诉我的,没想到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口气突然婉转起来)你看,要不然,就说是你教的屈涛好不好?
妈妈:是啊,当然是右派的妈妈教坏的儿子,怎么能是您呢。罪该万死的应该是我啊。
邻居大姨:(高兴)对呀,你不是总说基督替你死了吗,这回你应该替我死啊。
妈妈:(平静)行啊,我愿意替你死,你看成吗?
邻居大姨:那我可太谢谢您了,警察马上就来抓人,到时候你可出面,我得先走了。
(邻居大姨渐渐向向黑暗中隐去)
妈妈:哎,他大姨,你怎么能从窗户里走?啊!这是六楼。你这是自杀呀!
(妈妈非常慌张,急忙从房间走出来,来到女儿跟前)
妈妈:(紧张而颤抖的声音)邻居大姨她自杀了。
屈萍:(急忙站起来拉住妈妈)妈,哪儿有的事啊。您别咒人家,大姨一直好好的,怎么就会自杀呢。
妈妈:她真的死了,我看见她一下子从窗户里跑出去了。
屈萍:(着急)绝对不可能,大姨根本就没有死。
妈妈:你别不相信,邻居大姨还说你哥也被抓起来了,要不然怎么这么晚了都没回来?
屈萍:妈,哪次哥哥稍微回来的晚点儿,您就说被抓起来了,哪次不是都平安回来了嘛。您别乱想,哥哥又没有干什么违法的事情,怎么会被抓起来?
妈妈:真对不起邻居大姨,我说可以替她死,其实我不敢,真惭愧。她一定是看出来了,才跳楼了。
屈萍:妈妈,根本就没有的事。刚才,我还听见邻居大姨说话呢。
妈妈:(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不可能吧。
画外音:(男人阴森恶毒的口气)你们这些该死的黑手,躲在后边煽风点火,学生们都是让你们给教坏的。你们还想定攻守同盟、相互包庇,党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一定要杀鸡儆猴,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妈妈:萍萍,你听到了吗,他们又在威胁我,恐吓我。
屈萍:妈妈,什么声音也没有啊,您太紧张了。
妈妈:(用力捂住耳朵)你们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听到没有,不要再说了,你们滚开吧,我不想听你们说话。(女儿上前抱住妈妈)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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