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诺莎对笛卡尔科学上帝的挑战
老几
以前老几介绍过海德格尔对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批判。那是从being的角度来看,或者用老子的话说,是海德格尔对笛卡尔“有”的批判。同样或者更加精彩的论战,则是斯宾诺莎对笛卡尔“无”的批判。
笛卡尔的“无”是上帝,其所有理论和科学推论,都是从上帝这个“无”中生“有”的。人们常说,笛卡尔是现代科学的奠基者;更深入一点说,笛卡尔的上帝是现代一切科学的基础。而斯宾诺莎对笛卡尔上帝观的彻底批判,不仅使得上帝与科学和谐起来,更是将中西方的思想连接了起来。(黑格尔说过:“斯宾诺莎是近代哲学的重点,要么是斯宾诺莎主义,要么不是哲学”。有时候在想,如果黑格尔能够像海德格尔一样,减少一点对中国思想文化的傲慢与偏见,那么现代思想上的对立和混乱,是不是就会好一点?)
先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笛卡尔时期的思想。笛倾心于研究数学和科学,反对神学院的宗教迷信和经院哲学的空谈。当时经院哲学崇尚的是信仰主义,先验主义,和形式主义。笛卡尔提出的理性主义,就是针对信仰主义的;同时期培根提出的经验主义针对的是先验主义的。信仰主义把真理的获得,归功于上帝的恩典。笛卡尔主张是只有正确地运用智慧,人类才能发现真理,因此强调方法的重要。
在这之前的经院哲学家认为,“理智中的东西没有一样不在感官中”。对此笛卡尔贬之为“鼠目寸光,只看到可以感觉到的东西,养成一种习惯,完全靠想象力理解问题”,并举例说“神的观念和灵魂的观念是感官中根本没有的”,这点切中经院派“真理神启”的观念,说明他们的感官观念与对神的信仰自相矛盾。笛卡尔清醒的意识到,即使感官得到看似确切的感觉也是不可靠的,比如“黄疸病人就觉得什么都是黄的,距离很远的星星和其他形体在我们眼里就显得比实际小很多”。
这样一来,就提出了一个判断真假的标准问题,究竟什么是真实可信的?笛卡尔的回答是,“凡是我们十分清楚,极其分明的理解都是真的”。至于为什么可以存在有“十分清楚,极其分明的理解”,笛卡尔的回答是来自于“上帝”。
笛卡尔的“上帝”是什么?按照笛卡尔定义为:“那被我们理解为无上完满的,不能设想其中包含任何缺陷或完美的限制的本体,称为上帝。” 笛卡尔在《谈谈方法》这本共有六部分的书中,第四部分全部用来说明上帝的存在。最后在附录四中总结了十个公理,从四个方面来证明上帝的存在。
笛卡儿认为:人们有一个关于上帝的天赋观念,表象着全知、全能、全善、绝对圆满、至高无上的上帝本身。这是一个最完全圆满的观念,但是它属于人们,而人类是不完全圆满的、有缺点的,不可能产生任何比我们自己圆满的东西。那么,它只能来自于一个心外的绝对圆满的本体,即上帝的赋予,所以上帝必然存在。换句话说,上帝是完美的,而我们是不完美的。我们不完美,所以我们创造不出完美的东西。所以上帝不是我们创造的。既然这个概念存在,又不是我们创造的,那只能是另外的完美东西创造出来的,那个完美的东西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上帝了。
笛卡儿这个上帝存在的证明听起来很有道理,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否则真正的思想家们,一定是信仰上帝的。问题出在哪里呢?按照斯宾诺莎的说法,问题出在“圆满”那里。
斯宾诺莎对“圆满和不圆满”进行了分析,认为:计划做一件事,并且完成,则这个事情可以被称为圆满。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事,并且也不知道那件事起始的原意,就不能断言这事是圆满或不圆满。
一个人看事情是否圆满,是看这事符不符合他自己对于那类事物所形成的观念,与制造者的本意无关。人对于自然和人为的事物,也是习惯于已有的观念,以这种观念为事物的模型,来看待自然,相信自然无论创造什么东西,都是有目的的。所以当人们看见一件自然事物,不完全符合他们对于那类事物所构成的型式,便以为自然本身有了缺陷或过失,致使得那物不圆满或未完成。
斯宾诺莎因此得出推论: 应用“圆满和不圆满”等概念于自然事物的习惯,乃起于人们的成见,而不是基于对于自然事物的真知。斯宾诺莎进而认为:自然的运动并不依照目的,因为那个永恒无限的本质即我们所称为神或自然,它的动作都是基于它所赖以存在的必然性;…正如神的存在皆基于同样的自然的必然性。所以神或自然所以动作的原因或根据和它所以存在的原因或根据是一样的。既然神不为目的而存在,所以神也不为目的而动作。神的存在既然不依据计划或目的,所以神的动作也不依据计划或目的。因此所谓目的因不是别的,乃即是人的意欲,就意欲被认为是支配事物的原则或原因而言。譬如,当我们说供人居住是这一所房子或那一所房子的目的因,我们的意思只是说,因为一个人想象着家庭生活的舒适和便利,有了建筑一所房子的欲望罢了。所以就造一所房子来居住之被认作目的因而言,只是一个特殊的欲望,这个欲望实际上是建筑房子的致动因,至于这个致动因之所以被认作第一因,乃由于人们通常总是不知道他们的欲望的原因。因为,人们虽然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和欲望,但是却不知道决定他们去追求某种东西的原因。
斯宾诺莎的结论是:所以圆满和不圆满其实只是思想的样式,这就是说,只是我们习于将同种的或同类的个体事物,彼此加以比较,而形成的概念。同样道理,善恶两个名词,并不表示事物本身的积极性质,亦不过是思想的样式,或者是我们比较事物而形成的概念罢了。因为同一事物可以同时既善又恶,或不善不恶。譬如,音乐对于愁闷的人是善,对于哀痛的人是恶,而对于耳聋的人则不善不恶。
概括起来说,所谓的“美善,完美,圆满,缺陷”不过是人们根据自己的意愿而人为形成的,并不是确切无疑的独立存在。人们头脑中因此而形成的完美化身的“上帝”“神”,也是大有问题的。总之,上帝是完全按照自己本来面目自然而然的,跟人类的完美圆满无关。这就是斯宾诺莎的答案。支撑笛卡尔科学大厦的上帝,就这样在斯宾诺莎的自然神面前给还原给自然了。
斯宾诺莎对决笛卡儿的结果,是人类的认识又进了一大步。孔子说:“当仁者,不让师也”,说的就是思想交锋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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