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人学写古诗多从欣赏古诗开始。茶余酒后,开卷一读:“也曾酒醉鞭名马,从未薄情弃美人。” 不由呼曰:“好句好句啊!” 之后读诗上了瘾,常到书肆流连,见了好诗书则绝不吝啬银子。于是乎,舟车得闲,必书抱膝上,读至:“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慨然叹曰:“真情果可同生死。” 不由脑海里开始过电影,少年时女同学们的玉照,一一再现,琢磨谁堪为自己的“沧海”。更有甚者,“沧海”早已燕尔在室,意颇自得。睡前举书一翻,却是:“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怦然心动,想那莺莺大家闺秀,竟写出天下第一偷情秘函... 不觉想入非非,那还听得见枕边人娇嗔羞唤? 闲言少叙,且说如此这般,读着读着,就读出了门道,方识句美词新,更悟寓意深远,才见用笔精绝,再叹声韵和谐。日子久了,再读诗,居然也良莠可分,瑕瑜立辨。终有一日,手思握笔,不握则手痒,胸中有物,不吐则不快。于是展纸提毫,开始作诗。 写古诗的第一境界:大多喜堆砌辞藻,勉强合乎平仄对仗等格律,但皆辞不达意,很难看出主题说的是什么。如: 晚霭夕阳染, 晨松早鹤离。 咏诗流水驻, 拔剑落花迟。 (作者:网友红帽子) 开始时自我感觉良好,一发而不可止,慢慢手熟,下笔诗成。可写了些日子,自己越看越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于是歇笔而思,思而有得再写,再思... 最后写出来的诗居然能说出心里的意思。这就达到了学写古诗的第二个境界:不再迷信辞藻,辞能达意,整首诗能表达一个主题。如: 自从消瘦减容光, 千转万回懒下床。 不为他人羞不起, 为郎憔悴却羞郎。 (作者:西厢记女主角 - 崔莺莺) 话说小色狼张君瑞买通红娘,得了莺莺身子,才知大家闺秀果然国色天香,觉得自己没有大才大德以承享上天降下来得尤物,就“识趣地”离开了她。几年后,又路过莺莺的居住地,他想再见她一面,托人传话,莺莺不见,就写了上面那首诗。诗表达了这样的意思:“自从我(因相思而)消瘦,已没有以前的容貌了,终日躺着,不想起床。不是因为别人而娇羞不起,实在是(我自做多情)想你想得这么憔悴,那还好意思见你呢?” 留恋中隐隐有一丝怨愤。 这首诗颇有名气,《聊斋志异》里有篇“白秋练”,说白秋练因相思而憔悴待死,幸情人及时赶到,为她朗诵“为郎憔悴却羞郎”这句诗数十遍才得救。以蒲松龄的眼力而选此诗,足见此句传情之深。(这首诗的真正作者是元稹,详见他写的《会真记》。) 很多学写古诗之人,多停留在第二境界。但若对古诗词创作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且继续研究和实践,则有可能达到第三境界:除诗歌通顺自然,寓意深刻外,从艺术欣赏的角度看,也具备很高的水平。如: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作者:白居易) 这是约朋友晚上来喝酒的请柬。他说:“新酿的绿蚁酒,还有个暖和的小火炉儿。看来今晚要下雪啊,怎么样,过来喝一杯?” 用词精确,清新自然。从艺术角度上看:绿色的酒,红色的泥炉,是画。将要到来的飞雪和炉子里温暖火苗是意境。朋友相聚,背靠火炉,眼看窗外的飞雪,胸前还有刚入口的美酒的灼热。知己相对,可论剑,弈棋,观奇文,奏妙曲...,这是想象的空间。你若接到朋友这样的请柬,估计不去也难。 第三境界经过刻苦的努力,是有可能达到的,而进入第三境界的写诗的人也大都被戴上诗人的桂冠。 古诗写作的第四个境界光靠努力是不能达到的,到达这个境界的诗人除了具备一生寒窗苦读练出来的功夫之外,他们还禀赋了一种诗人独特的才气。只有他们才能写出那些传世的名诗。这些诗都出神入化,浑然天成,甚至对这些诗人们自己而言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比如: 唐代崔颢写的七律《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据传,崔颢自己说,这样的诗,自己若再写的话,也达不到相同的水平。甚至传说大诗人李白登黄鹤楼本欲赋诗,见了崔颢这首诗,为之敛手,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崔颢有个堂弟叫崔护,诗才也非常了得。只不过,他是个“小色狼”,写了首情诗,不知道的人恐也不多: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话说小崔春游,看篱笆院里桃花盛开,有位美眉,端得十分靓丽,就借求杯茶喝为借口,对她百般调戏,被美眉严辞拒绝。谁知,过了一年,他还没忘,这不又来了吗。美眉见色狼又来,躲了。小崔伤心,就写了这首诗。不料,恶事行千里,竟流传至今。(崔护并非崔颢堂弟。) 唐诗里达到第四境界的诗颇有几首,如: 《送元二使安西》王维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还有 《凉州词》王之涣 黄沙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渡玉门关。 这些诗字里行间都飘荡着一股清新自然的神气,所以,才成了千古传颂的神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