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画家笔下的龙 上面讨论了龙画的“道”,还讨论了龙的相貌,接下来就可以讨论古人画龙的习惯了。
《九龙图》之四:劈流遏漩 (宋代 陈所翁)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 三三见九 讨论整幅画的布局之前,得先说道一下古人是如何画龙身和相貌的。有人总结出“三个三和一个九”:
第一个“三”就是上面说过的“三停”,即“自首至项,自项至腹,自腹至尾” 地把龙分成三段儿,而龙的扭曲姿势,一定要符合这“三停”的解剖原理。第二个“三”是“三挺”:即脖子挺、腰挺、尾挺。第三个“三”是“三不”:即不低头、不闭嘴、不闭眼。最后“一个九”自然是上面说过的“九似”,即:“头似牛,嘴似驴,眼似虾,角似鹿,耳似象,鳞似鱼,须似人,腹似蛇,足似凤”。
- 泼墨
泼墨是中国水墨画的独特技法,俺虽也见过画油画的把成吨的颜料堆到画布上再拿铲子一通乱抹,可那跟泼墨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主要体现在颜料和纸的不同。泼墨依靠的是墨中的水和宣纸或绢纸的渗透性,以达到浓淡浮沉的效果;而油画则是砖墙上抹水泥,和渗透的效果毫无关联。
为什么画龙的墨要泼呢?因为泼墨最能体现出云的浮、水的湿和龙的润。泼墨很好玩儿,端起半碗墨,往宣纸上一泼,一会儿纸上就自己形成了一片云,那模样有点跟小儿尿床相似。前苏联的戈尔巴乔夫脑门儿上有张地图,笔者常跟德国鬼子玩笑说是小儿尿床,一时成为圈内笑谈。说起来简单,但泼墨很考验技巧,比如想在云中推出一轮明月,该怎么办?很简单,先在纸上扣个瓶子盖儿再泼。等墨稍干,把瓶盖儿拿起来即可。还有,墨自身的浓淡,个别地方是否先/后泼※喷点儿清水等等,都能相应地改变云的模样。另外,先把墨浇注在小面积上,再提起丹田气来吹墨,也能达到某种别样的效果。
和泼墨相反的还有焦墨,枯笔或渴笔等技法,多用于画龙的头爪鳞角。墨极浓且上笔少就成了焦墨,用焦墨画一个小球儿,再在上面滴上一滴水,就变成了发光的珠子,如画禅和蜻蜓的眼睛。墨焦不等于墨干,墨干了就成了枯笔,常用来画龙的须髯。当然也更多地用来画山石树木,如画山峦时的皴法,画松梅的枝干等。顺便一提的是,文人画里还常用松和龙来相互比喻。如用龙身的盘曲来比喻树根,用龙爪的攫取来比喻孤枝等等。而反过来也常用松树枝干的屈伸来比喻龙。在作画是,甚至可以在尚未加枝叶的松干上稍加修改,插首接爪,就能改画成龙。(甚至有人说,龙的起源也可能来自于古人对松树的崇拜。)个别画家还有把枯笔放进嘴里吮的习惯,此时落纸的笔触里就有了枯而不死的生意,如画古树冬石。渴笔则与枯笔略有不同,枯笔指的是墨浓而干,而渴笔指的是笔头湿度小,而不涉及墨的浓淡。比如在画完鳞甲之后,要给龙身增加质感,则多用渴笔淡墨,在龙身上一抹而过。
古人的龙画皆以水墨画为正,尤以泼墨枯笔为常,几乎不用它色。坚持这样做的原因如其说是对艺术效果的追求,倒不如说是对画龙传统的固守。好像不用水墨画出的龙就没有了灵气似的。
- 龙从云
龙从不离开云。韩愈在《龙说》里讲到:
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感震电,神变化,水下土,汩陵谷,云亦灵怪矣哉!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 既曰龙,云从之矣。
这篇文字的中心思想便是这句:“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 即“龙要是没有云,就不能施展它的灵异了!” 其实强调的还是阴阳变化,即:龙是阳,云是阴,阴阳之间相互变化依存。云虽是龙生化出来的,但龙却不能离开它而独存。而反过来,云霓里也孕育着龙。所以,龙画必有云。
云凝而落雨,水蒸而腾云。云水的不可分也决定了龙和水的不可分。龙画中,云水龙同时出现的占很大比例。画中的龙,或喷水,或吸水,或跃水接云。高人的龙画,多以气势求胜。若凝神观之,觉天海之间,飙风顿起,滚云中龙首探海,云山重重似坠。其意境之惊人,恰如古语之“天地变色”,颇类西方人所称之“世界末日”。现代画家房毅的龙画,则时常达到这种意境。
龙吸水 - (当代画家 房毅)
龙喷水 - (当代画家 齐白石)
- 龙珠 明代大医学家李时珍说:“龙颌下有明珠。”而龙画之中,明珠多不在颌下,而悬浮于龙嘴不远处,似供吞吐之戏,名为“龙戏珠”。常见的还有雌雄二龙同戏一珠,名为“二龙戏珠”,甚为壮观。
评话《武松》曾描述过这个“二龙戏珠”,说那好汉武二郎过蜈蚣岭,定要除掉恶道人飞天蜈蚣,那飞天蜈蚣也十分了得,双臂穿锁子甲套袖,纵武松两口镔铁戒刀钢锐无比,也不能伤。趁武松双刀上举余势未尽,此贼跨步俯身,双臂横轮,似蜈蚣口中双钩,待从中盘左右圈击好汉的双肋。武松瞥得仔细,疾忙撤步,合刀中落两分,那贼方收双臂,双刀又陡然上甩,从左右对削那恶道人首级 ... 这招式有讲啊,按刀谱就称为:“二龙戏珠”。那双刀从下往上甩起,恰如双龙破海腾空,而那恶道人的头颅正是龙珠,被这双龙一戏,躲闪不及,顿时坠落尘埃。从这段儿描述也可看出,“二龙戏珠”这个概念已经渗透到中华文化的各个角落。
龙珠还象征着个人修为或命运中的造化,龙与珠的关系大多出现在神话传说或民间故事中。在这类故事中,龙珠常常是龙舍命获得或自己修炼出来的,故珍贵无比,从而也成了人人欲得而甘心的宝物,能得到的,自然是一生的造化。(笔者常跟熟人玩笑说龙珠就是龙的胆结石。)宝珠自有龙护,古画中常见明珠被龙握在爪中正喻此意。于是传奇故事里常有这样的俗套:深潭大泽或古洞秘窟,必有明珠,而明珠所在必有龙护。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讲,夜明珠的近处必有毒蛇,听了觉得神奇。长大了看科技书才得知,蛇之所以喜欢藏在发光体附近,是为了捕食趋光而来的小动物,像青蛙老鼠什么的。看来要找夜明珠,就得多养毒蛇去找啊。
郭沫若少年时曾留学日本,他有一首咏《富士山》的诗,颇令人对龙性产生神秘之感:
仙客来游云外巅,神龙栖老洞中渊。
雪如纨素烟如柄,白扇倒悬东海天。
说心里话,笔者对小日本儿那座光秃秃的富士山不怎么感冒,但郭沫若这句“神龙栖老洞中渊” 却真得给那座小火山增加了不少仙气,算是抬举日本人了。
《九龙图》之五:拥身旋跃 (宋代 陈所翁)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 神龙见首不见尾 上面的“见”字训为“现”,说这龙吧常常只是再云里探出个头儿,却很少露出尾巴。这句话在中华文化传统里大致有这么几个含义:
一是比喻大哲巨子、隐士高人,说他们的行藏非常人可比,正如海上仙山,偶露峥嵘;恰似闲云野鹤,暂驻即逝。像那位秦代敢让张良给他穿鞋的老儿黄石公,必是此类人物。
二是比喻刀侠剑客、英雄豪杰,赞颂他们有济困扶危,杀奸除恶,功成而不图报的品格。这类传说,不仅咱们中国很多,国外也屡见不鲜。有趣的是,在美国西部牛仔影片里,常出现这样的英雄好汉。影片的结尾几乎都是拔枪决斗,一声枪响,恶人毙命。而那位除暴安良的好汉呢,也总是置警长的职位或心仪他的美貌女郎于不顾,决然策马奔去,渐渐地融没在远山大漠之中,
美国著名演员 Clint Eastwood 曾演过一个西部牛仔电影的三部曲:
1-“A Fistful of Dollars / 黄昏大镖客” ,他一人演主角;
2-“For a Few Dollars More / 黄昏双镖客”,他和 Lee Van Cleef 演主角;
3-“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 / 黄金三镖客” ,他和 Eli Wallach 还有 Lee Van Cleef 三人演主角。
而这三部曲的导演则都由意大利人 Sergio Leone 担任,而Clint Eastwood都是扮演好汉型的正面人物。当然在结尾时,也都是策马马飘然而去。由此可见,“神龙见首不见尾” 的处世精神实乃普世敬仰的品格。
《九龙图》之六:矫躯疾驰 (宋代 陈所翁)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