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宪益是一位翻译大家，主要从事将中国古典文学译成英文的工作。做这事不容易，单凭熟练的英文不行，因为你未必读得懂屈原的楚辞，司马迁的史记，杜甫的诗，曹雪芹的红楼梦。而杨宪益却有极深厚的古文根基，更兼有一位谙通中文的英籍夫人，他们伉俪，无论中译英和英译中都得心应手。

搞翻译虽然得心应手，人生遭际却坎坷颠沛。杨宪益早年留英十年，归来后因痛恨国民党的腐败专权，寄希望于共产党，资助和参与了共产党領導的地下工作。但建国后却因他的英籍妻子而不得重用，后来竟成了特嫌，文革中双双入狱，关了四年。

杨宪益有诗《银翘集》传世。下面选择了他写的四首七律，值得赏读。第一首写在四人帮垮台、胡耀邦主政的時候，那是中国当代史上少有的一段真正给人希望的年代。那时，杨得以平反，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正是这信心和希望，使他年过古稀，还申请加入了共产党。据云，党叫他写个百余字的申请就可以了，他却洋洋洒洒写了八千字，一腔热望，令人感佩。

一．
兴来纵酒发狂言，历尽风霜锷未残。
大跃进中宜翘尾；桃花园里可耕田。
老夫不怕重回狱；诸子何忧再变天。
好乘东风策群力，匪帮余孽要全歼。

第二首写于胡耀邦去世，北京掀起学潮的时候。诗中他对学生关心国家大事，反腐败要民主的行动给予了热情的歌颂。

二．
惊回大地起风雷，痛悼胡公逝不回。
谁道书生无志气；须知大学有人才。
千夫所指都该死；万马齐喑剧可哀。
五四精神今再见，会看群力扫阴霾。

然而他期望的“群力扫阴霾”的景象没有出现，而不少年轻学生却付出了血的代价，国家也日益堕入腐败的深渊。他后来因之愤而退党。上午交了退党申请，下午得通知说他被“开除出党”了。第三首就是写在退党后赋闲的日子里。虽说“无官无党一身轻”，那沉郁的心情还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

三．
母老妻哀畏远行，劫灰飞尽古今平。
莫言天意怜幽草；幸喜人间重晚晴。
有酒有烟吾愿足；无官无党一身轻。
是非论定他年事，臣脑何如早似冰。

第四首写于一九九九年，那一年相濡以沫，甘苦共尝的妻子去世了，杨老写了这首悼亡诗，“白首同归我负卿”，读来真叫人辛酸泪下。

四．
早期比翼赴幽冥，不料中途失健翎。
结髮糟糠贫贱惯；陷身囹圄死生轻。
青春作伴多成鬼；白首同归我负卿。
天若有情天亦老，从来银汉隔双星。

杨老已于前年辞世。余谨以此文，表达对这位刚直老人的崇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