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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幽灵,民粹主义的幽灵,在世界飘荡 |
| “民粹主义”这个词儿,在媒体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然而,到底什么是民粹主义、为什么会出现民粹主义?会产生何种影响?西方学术界研究民粹主义已半个多世纪,但得出的一致看法却是:难以对民粹主义得出一致看法。有必要理解民粹主义的复杂性
老高按:粗通马克思主义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我这个标题,直接套用了《共产党宣言》的第一句话:“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飘荡”。 “共产主义的幽灵”飘荡了七八十年之后,在欧洲,随后在世界酿成了巨大的灾难,遗祸至今,难以弭平;“民粹主义的幽灵”会飘荡多久?会造成何等规模的灾难? “民粹主义”(populism)这个词儿,近年来在媒体包括网络和自媒体上出现频率颇高,但到底所指为何,我并不清楚,常常只能从上下文语境中来判断其指向,朦胧认为,这个概念是与“精英主义”相对的,相信、顺应、并维护草根、蓝领、贩夫走卒的利益和意愿,希望能由平民大众直接决定政治事务,而不相信精英、贵族能够为大众代言、维权,于是抵制、反对、强烈否定精英创设的机构和成果,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但到底,对“民粹主义”还是似懂非懂。 我知道自己头重脚轻根底浅,于是去恶补,“急用先学”“带着问题学”(林彪语),却不无意外地发现:原来并不是我一人不懂。正如维基百科所说: 民粹主义……意指平民论者所拥护的政治与经济理念,是社会科学语汇中最没有精确定义的名词之一,也可以被当成是一种政治哲学或是政治语言。学术界有关民粹的讨论甚多,但是把它当成一个独立学术概念来处理的却很少,主要原因是民粹主义呈现的样貌过于丰富、难以捉摸。 寻找解答的过程中,又不无意外地发现,西方学界还是出了点书,其中有的也早就介绍到中文世界。例如保罗·塔格特的《民粹主义》,英文本2000年出版,2005年就在大陆出版了中文版。不过,民粹主义在21世纪最开头那几年,还不是一个进入大家视野中心的话题,所以此书也长期被冷落。直到近年,才有人注意到此书。上个星期的澎湃新闻发表了胡莉的文章《追问道不清的“民粹主义”》一文,其中写道: 保罗·塔格特的《民粹主义》,是一本打开神秘的民粹主义之门的指南。它的价值不在于是否清楚完整地回答了民粹主义的若干关键问题,而是透彻地解释了为何无法对民粹主义得出一致的看法,这其实间接说明了民粹主义的种种面向,因此本书也被列为民粹主义的通识性读本。 好,就从胡莉的文章入门吧。
追问道不清的“民粹主义”
胡莉,澎湃新闻 2019年04月17日
《民粹主义》,保罗·塔格特著,袁明旭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出版
进入二十一世纪,“民粹主义”政党在丹麦、挪威、希腊、意大利、法国、德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加拿大、巴西、委内瑞拉等许多代议制民主制国家中,纷纷获得了不少的支持率,有的甚至上台执政。一个又一个被称为“民粹主义”或至少与此相关的事件,频繁出现在各类报章媒体中。最近,一些极端主义事件也被认为是民粹主义所致。民粹主义像一个幽灵,飘荡在世界各地。 然而,一旦追问什么是民粹主义、为什么会出现民粹主义、其有何特质、会产生何种影响时,没有哪篇文章或哪部著作被公认为清楚又完整地回答了这些问题。的确,尽管西方学术界对民粹主义的研究已经进行了半个多世纪,但到目前为止,得出的一致看法却是:难以对民粹主义得出一致看法。在无法找到一个公认的民粹主义定义的情况下,就有必要理解民粹主义的复杂性,从而更好的认识当前在全球范围内不断升温的民粹主义。 在此方面,保罗·塔格特的《民粹主义》,是一本打开神秘的民粹主义之门的指南。它的价值不在于是否清楚完整地回答了民粹主义的若干关键问题,而是透彻地解释了为何无法对民粹主义得出一致的看法,这其实间接说明了民粹主义的种种面向,因此本书也被列为民粹主义的通识性读本。 尽管《民粹主义》出版已近二十年,但这仍然是现有条件下帮助我们全面理解民粹主义的首选之作。一方面,在内容上,塔格特评述了关于民粹主义的若干种理论,分析了历史上和当前世界各个地区最典型的民粹主义实例,论述了民粹主义的若干特征,有别于随后出版的只针对二十一世纪的特定地区的民粹主义案例的著作。另一方面,就本书在国内的重要性而言,可以说,这仍然是目前唯一一本全面论述民粹主义的中译本著作。不过,本书出版毕竟已近二十年,因此本文将在重点评介塔格特关于民粹主义阐述的同时,结合最近几年民粹主义的发展和相关研究,展示并反思民粹主义的多个面向。
“空心化”的民粹主义?
几乎所有研究民粹主义的人,都会带着解决什么是民粹主义的雄心开启研究,但也都会带着困惑写完结语,谨慎地为自己下定的民粹主义概念划定适用的边界。塔格特也意识到“民粹主义是一个棘手的难以捉摸的概念”,很难“给它下一个面面俱到的普遍定义”(第2页),因此他选择了一种相反的研究路径——通过放弃给民粹主义下一个普遍适用的定义从而展示民粹主义是什么。在这一点上,塔格特很明显受到了玛格丽特·卡农范(Margaret Canovan)的影响。早在1981年卡农范就指出,“不可能找到民粹主义的核心价值”,但可以通过分类的方法解决无法给民粹主义下一个普遍概念的难题(28页)。 在此基础上,塔格特提出了“空心化”说法,他指出:民粹主义缺乏一种能为之献身的价值,它是“空心化”的,因此民粹主义既可以是进步的工具,也可以是保守的工具,既可以是民主主义者的工具,也可以是独裁者的工具,既可以是左派政党的工具,也可以是右翼势力的工具,总之,通过依附于其他意识形态,民粹主义就填充了自己的空洞无物(第5页)。换言之,塔格特认为民粹主义是一种工具,可以被任何政治力量所用,并产生完全相反的结果,由此,塔格特其实用“空心化”为民粹主义下了一个普遍定义。 民粹主义是“空心化”的,的确可以帮助人们理解历史上的以及当前发生在世界不同地区的民粹主义现象。例如,人们往往把最近出现在美国与欧洲一些国家的民粹主义称为“右翼民粹主义”,而把出现在拉丁美洲一些国家的民粹主义称为“左翼民粹主义”,如果一些极端势力使用了民粹主义这一工具,可能就会产生极右翼或极左翼民粹主义。在这些案例中,民粹主义通过依附于或左或右的各种意识形态与政治力量,填充了自己的空洞无物。 然而,“空心化”的概念其实是一个陷阱,它在帮助人们认识民粹主义的同时,也让由此而来的认识没有太多价值。很简单的追问就会击穿空心化的民粹主义,例如这些政治势力为什么要使用民粹主义这一工具而不是其他,这一工具的属性是什么、有什么特点,使用这一工具能达到什么效果,等等。显然,民粹主义是有实质内容的,并不是空心化的。这一点也被后来的研究者所批判,尽管他们仍然没有提出被普遍认可的民粹主义概念。
特征鲜明的民粹主义
塔格特更倾向于用特征描述民粹主义,这也符合他的写作逻辑,即民粹主义是空心化的,但这个空心化的工具具有自己的特征,否则,人们将无法辨识民粹主义。塔格特注意到,“没有一个例子能够面面俱到地阐明民粹主义”,“民粹主义的每一个案例都倾向于强调民粹主义所表现出来的一个因素上,并把这个因素作为民粹主义的特点”(第9页)。因此,如果将众多的实例所表现出来的多个特征合在一起,或许就能对民粹主义得出一些共同认识。 循着这一思路,塔格特重点分析了一些经典的民粹主义案例,包括十九世纪末美国的人民党运动、十九世纪末俄国的民粹派思潮、二十世纪拉丁美洲的民粹主义、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加拿大的“社会信用党”以及二十世纪后期至今的新民粹主义。这些事例中,“与之相关的许多个人要么直言称自己为民粹主义者,要么不反对别人强加于他们的描述”(11页)。换言之,这些是自称或被对手称为民粹主义的案例,具有更高的辨识度。 通过这些实例,民粹主义的一些共同特征逐一显现。包括: 民粹主义总是产生于现有政党体制外的政治力量对现有制度的不满,因此民粹主义者是反建制的; 民粹主义的主题总是“精英道德败坏、阴谋集团、普通人的善良”; 民粹主义构建了一个抽象的道德上纯洁的“人民”,其具有同质化、同一性特点,这样的人民是“沉默的大多数”,是国家的“中心地区”,是国家最核心的部分; 民粹主义的一个极端是诉诸人民,而另一个极端却是魅力领袖的集权,这主要是因为民粹主义反建制的特点使其不得不以魅力领袖代替自我建制的缺失; 民粹主义拒绝代议制民主,主张直接民主; 民粹主义因为构建了同质化的“人民”,因而反多元主义; 民粹主义由于构建了“中心地区”的人民因而也是反大同主义的; 民粹主义运动不是自下而上的运动,人民的意愿被自上而下地表达; 民粹主义还是反对自由主义的。
塔格特对民粹主义特征的总结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人们可以依此判断出某一事件是否属于民粹主义性质,另一方面,其方便了后来的学者推进民粹主义研究,“纯洁的人民”与“腐败的精英”被广泛运用于民粹主义的分析中,反多元主义、反自由主义的特征也被更多地强调。不过,正如塔格特已经意识到的那样,没有哪一个民粹主义案例会体现出所有上述特征,这使得界定那些具有些许上述特征的事例是否属于民粹主义成为一个难题。
新民粹主义
新民粹主义指的是二十世纪后期主要在西欧国家(但不限于西欧地区)兴起并延续至今的民粹主义。由于“新民粹主义不是一个单独的政党或者运动,而是在同一时期不同国家出现的具有一些相同主题特征的一系列政党,这种相似性与同时性也并非巧合”(98页),其可能反映了这类国家正在经历相同的历史进程,一旦集体发作,将会造成重大影响,因此,这一波民粹主义自发作至今,持续引起各界高度关注。 在对新一波民粹主义的认识方面,可能是因为本书出版于2000年,彼时新民粹主义的特征尚未充分表现出来,对它的研究也没有完全展开,因此塔格特的观察显得不那么深入和全面。但塔格特仍然以提纲挈领的方式,指出了新民粹主义兴起的原因,即,对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批判以及对支撑其推行的代议制民主制和制度的把控者传统政党的敌视(98页)。不过,在解释这一点时,塔格特并未全面展开,这或许是基于篇幅的考虑,也可能是因为主要内容已经在他出版的另一本书(《新民粹主义与新政治》)中充分展示了。因此,塔格特的解释,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两党共识——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基于平等与自由原则的新左翼的扩张——目前右翼甚至极右翼的反弹(99-100页),并不那么容易被理解。 对于这一点,此处可以援引北京大学欧洲研究中心主任李强教授的观点以补充说明。即:近代以来的政治理念和政治原则发生了一个最深刻的变革,基于个人利益而形成的不同阶层或阶级的利益政治,转向基于个人身份认同而形成的认同政治;随此而来的是,左翼势力衰落,因为其立足的利益政治及其口号已经失灵,右翼势力则日益上升,因为认同政治推动了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宗教极端主义等形式的右翼思潮的复发;又由于基于认同政治的右翼思潮,在欧洲缺乏物质动力与精神动力的时代,能够对抗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冲击,保护自身的制度与文化,从而成为有效的社会动员话语;这使得(极)右翼势力可以吸引到那些在全球化过程中产生强烈被剥夺感的中下层民众,这些人不满于当权精英、制度;这样,(极)右翼与民粹结合,在欧洲兴起。 不过,这一解释主要针对的是欧洲右翼民粹,并不适合解释二十一世纪拉丁美洲民粹主义的再次兴起。拉美的民粹主义仍然以左翼民粹为主,且经济不平等、贫富分化仍然是导致民粹主义出现的一个关键因素。
民粹主义的影响
衡量民粹主义的影响主要与两个维度的评估有关。其一是民粹主义自身的潜力,其二是与其结合的政治力量或意识形态的强烈程度,此外,民粹主义的影响还与此二者的合适程度以及外在环境的适宜程度有关。 关于第一个维度的评估,塔格特认为:“民粹主义的拥护者对于民粹主义本能的、几乎是根本的要求,给了民粹主义运动巨大的动力、能量及某些特定的品质。”民粹主义产生于代议制民主制,使其可以利用所有代议制民主制使用的政治话语与工具,例如“民主”、“人民”、“合法性”以及政党这样的组织形式等,还可以利用现代网络、科技与传媒,从而增加自身的合法性并将自己迅速送入普通民众的视野中。但另一方面,“民粹主义内部含有对自身成长的限制”,这就是民粹主义无法摆脱其所批判的代议制民主制与政党政制,甚至最后变成其所批判的对象本身。结果是,民粹主义要么成功了,但却“被迫变成他们所不喜欢的形式”,变得“更缺少民粹主义”特质了,“要么由于内部冲突而分裂,或者只是崩溃”(134-136页)。 由此来看,民粹主义只会冲击现有体制,但并不会提供建设性的改革方案。然而,问题仍然在于,能否仅仅将民粹主义置于代议制民主制的范畴内评估?毕竟,当前已经出现了一些直接民主的实践方式,即便目前许多学者仍然认为直接民主只能存在于小国寡民或民主的理想层面。 关于第二个维度的评估,尽管塔格特已经指出了当前的右翼民粹主义关注限制移民,倾向于使用种族、民族、传统道德等口号,但塔格特写作此书时,民粹主义还未发展到今天这种火热的程度,因而他并未特别评估右翼民粹主义的实际影响。不过,从最近的许多事件中,我们已经嗅到了这股保守的思潮正在愈演愈烈,其冲击着欧洲一体化进程、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及多元主义、自由主义等价值观。此外,还需指出的是,右翼民粹主义的特质使其影响不可能仅限于国家内部,其带来的冲突或许是不同种族、民族和国家之间的,具有区域效应。 总之,通过塔格特的《民粹主义》一书,我们至少理解了民粹主义的多个面向,理解了民粹主义的复杂性。很多时候,人们寻求以极简的方式理解某一事物,如果无法实现,常常会将责任归于研究者的长篇大论,其实研究者也追求以最简短的语言说清某一事物的本质,但如果至今仍然无法以最短的语言说出民粹主义的本质,那可能是民粹主义本身就是复杂的,我们也只能理解其复杂性,这或许才是对待民粹主义时应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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