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九九八年的早春二月。 快到午夜了。钟涛干活完手中的活,心中十分高兴。这是他正常工作之外承接的项目, 通过近三个月业余时间的加班加点,终于大功告成。他盘算着, 完成了这两个设计项目,经济压力会大大改观, 心里美滋滋的。如果不是夜深人静,他一定会放声高歌。 收拾完桌上的文件, 他转过身, 发现江雁坐在身后, 已经有了好一会。钟涛关切地问:“这么晚了, 怎么还没睡觉?” 江雁没有直接回答, 反而关心地打量着电脑屏幕和桌上的文件。江雁怀孕己有十月, 已近临产, 行动不大方便, 虽说是坐在后面, 其实只是用一张高凳子斜倚着。 “已经很晚了,赶紧去睡吧。你都马上要生了, 白天上了一整天班,这么晚还不休息, 怎么受得了?”钟涛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挽扶江雁。 灯光下,他很贴近地注视江雁,见她行动迟缓, 手和脚都有些浮肿, 眼圈灰暗, 满而倦容,虽然眼晴看上去还很精神, 但掩饰不住在苦苦地撑着。钟涛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关注过妻子, 心口觉得被什么扎了几下, 完成项目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第二天天末亮, 钟涛不知被什么事搅醒,发现自已脸上和耳朵都是湿湿的, 难道自己哭过吗?他摸摸枕巾,湿淋淋一大片,他感到惊奇, 这怎么可能呢? 多少年了, 自已可是与泪水绝缘的呀! 难道在梦里发生了什么? 他使劲回想, 什么也想不起来, 脑子里空荡荡的, 只有两张孤立的相片, 一张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不到二十岁, 扎着一根独辫子, 飘逸的连衣裙,体型优美, 笑得象鲜花一样灿烂。那是大学刚毕业天之娇女时的江雁。 另一张是一位中年妇女, 步履艰难, 疲惫不堪, 满脸倦容,操劳过度, 这是眼前即将临产的江雁。 钟涛似乎想辩解什么, 没容多想就被什么给顶了回来, 脑子里涌现出另一些镜头, 有江雁身孕七八个月的时候,头戴安全帽, 登上三十米高塔检查工厂环境问题的镜头; 有江雁身穿防水服下水厂检查水质的镜头。 钟涛杂乱无章地想着, 想不出自已为江雁做了什么, 他发现这么多年来, 自己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压力给淹没了, 自已势孤力单,让妻子孤零零的。 他想, 妻子眼前如果在国内, 要生孩子了, 至少可以得到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呵护和关照, 就是在农业学大寨时期的乡村妇女, 临产前也有一定特殊的照顾.可是眼下飘荡美国, 自己给了她什么呢? 这可曾经是天之骄女的少年大学生, 受人仰慕的留美博士, 自己竟使她象流落他乡的孤女,不能有丝毫的娇气, 也没有任何的优待,只是凭着体力和本能, 原始地表现着一个川妹子, 一个中国女人的顽强善良和优秀。 钟涛找不出为自己开脱的任何理由, 心中除了惭愧就是自责。他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 推动着自己, 两腿木讷地移动, 身不由已绕到江雁的床头。 昏暗中他辨不清江雁是在沉睡还是被惊醒, 他内疚地牵起江雁的手,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颤巍巍地对江雁说: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泪水顺着钟涛的手臂,浸透了三只手心。过了一会儿, 朦脓中江雁下意识地推开钟涛, 好象在示意: 早点休息吧, 明天还要上班呢。 钟涛放开江雁, 想让她好好地多睡一会儿。看着天色还早, 他走出后院, 让自已冷静一下。早春的二月,室外还很寒冷, 黎明前的夜空, 繁星隐去, 天色昏暗, 只有零零散散几颗不愿退去的星辰。钟涛仰头望着天, 想止住泪水, 可是眼泪却越涌越汹,他不明白为什么,是惭愧, 自责, 还是经验过后的释放? 他见四下无人,索性让泪水尽情地流淌, 他要放纵自已, 他要放肆地释放积蓄了多年的全部泪水。 不知不觉中, 他好像发生了幻觉,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音乐好像来自心灵的深处, 又好像来自遥远的星空, 在耳畔鸣响: 爱是不变的星辰,爱是永恒的星辰,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凄美的音乐, 象在诉说一个故事,又象在讲述一个真理,也好像在表白一个承诺。 一遍又一遍悠悠的重复着: 爱是不变的星辰,爱是永恒的星辰,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爱是不变的星辰,爱是永恒的星辰, 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 天色大亮, 马路上交通开始繁忙,钟涛好象从梦中惊醒。他进屋梳洗, 前晚好象在梦游中发生的事淡淡地忘去, 他又开始了新的正常忙碌的一天。这天因为有个重要约会,不用赶去上班, 比平时可晚出门一小时, 他从容地准备好早餐。 江雁象往常一样按时起床上班。看着江雁沉重的身体, 钟涛劝她请病假在家休息,江雁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假期不多, 孩子出生后更需要时间料理,强打精神, 吃了早点便照常开车去上班。 送走太太和小孩不久, 钟涛看看时间, 自己也该出门了。他刚退出车道按下车库门, 发现出门不久的江雁开着车返了回来, 看上去脸色很沉重, 钟涛赶紧上去询问。 “你马上送我去Mercy 医院, 孩子要出生了。”江雁镇定地说。 钟涛连忙扶江雁到客座上, 带上事先备好的提包, 直开医院。医院不远, 上大道往正东方向开七八英哩就到了。交通高峰, 开不快, 钟涛一手握着方向盘, 一手抓着江雁时不时痛得颤抖的手, 一边小心地开车, 一边安慰: “很快就到了, 很快就到了。” 说着说着, 就到医院了。眼前的景象使他们为之一震, 宏伟的医院大楼, 顶上耸立着一个巨型的金色十字架,在火红的朝霞照射下, 迎面扑来, 金碧辉煌, 使人平添一份美好的感觉, 感到踏实平安和信赖, 感到衷心的祝福和保守。 钟涛停好车, 挽着江雁慢慢地走向产房。两人心中充满了喜乐, 热情地期待着一个新的生命, 期待着旅美生活新的一章。 (粗糙而且尚不完整的故事, 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