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方法,笛卡尔,王阳明,枪(4) 老几 等闲识得春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 (宋)朱熹《春日》 本篇的题目按计划应该是“谈谈方法,笛卡尔,莫言,枪(4)”。将莫言改成王阳明,是有原因的。按佛家讲,这叫随缘就缘。什么缘?是东西方关于“良知”的缘。本来是准备周六发,有幸得LD(网络语:领导)视察,评论说写得不明白无趣得很。几易其稿,不得要领,将就着发出,以待有缘吧。 “良知”一词,字面意思是“好的知识”。可现在有人说您没有良知,不是说您读书少,是说您“良心”地坏啦坏啦地有,是骂人的话。怎么回事?就着笛卡尔,咱们说叨说叨。 笛卡尔《谈谈方法》开宗辟义,正文第一章一开始就讲良知: “良知是人间分配得最均匀的东西。因为人人都认为自己具有非常充分的良知,就连那些在其他一切方面全都极难满足的人,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良知不够,(而)想要再多得一点。” 老几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禁不住想要大笑。是啊,我们谁不是自信满满的,何曾缺少过“良知”?就是混蛋加坏蛋,有说自己知识不够,去学校补习功课的;没有听说几个因为“良知”不够而求教。事实上您还真找不到地方补习良知,社会上就没有这个“需要”的市场。是真的不需要补习良知吗?我看倒也未必。 虽然后来我发现,当时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却也不影响这个趣味。让人对于“语言”本身,不由得生出敬畏。 读大师们的原著,总能切身感觉到智慧对自身愚昧的冲击。笛卡儿比别的大师更进一步的,是他叙述的直白,以及字里行间有意无意带出来的趣味。我将它归功于其本人的超绝智慧,与生俱来的自信幽默和谦卑,以及对语言超强的准确把握能力。比如谈到读书,笛卡儿这样说到“博学旁通,连最迷信最虚妄的东西也不放过,是有好处的,可以知道老底,不上它们的当。” 关于宗教,笛卡儿这样说到“我尊敬我们的神学,并且同别人一样要求升天,可是人家十分肯定地说:最无知的人也同最博学的人一样可以进天堂,指引人们升天的天启真理,不是我们的智力所能理解的。我听了这些话,就不敢用我的软弱推理去窥测那些真理了。”怎么样?服不服?反正我服。哈哈。 看到“良知”一词,不由得联想到明代思想家王阳明的心学。笛卡尔的方法以“良知”为开头,王阳明的心学亦是以“良知”为基础。两者是否一样?到底有什么不同? 其实不用读多少,就会发现,此“良知”非彼“良知”。王阳明的“良知”是内向的,类似于“良心”或“self-consciousness”,“good feeling”,偏重的是道德意识,像我以前讲过的关于小偷的故事(见文后附)。而笛卡尔的“良知”是对外的,讲的是对客观真理的“好的知识”,类似good understanding, good judgment。按笛卡尔的话说,“是正确判断,辨别真假的能力”。 有一点是共同的,无论王阳明的“良知”还是笛卡尔的“良知”,很少有人会觉得缺少。不信您去大街随便抓住几个人问问,说是教个方法,补补道德,看看能有几人响应?又或者看看这网上,谈论哲学谈论方法的点击往往是不是最低?又打架双方哪一方不是觉得自己道德高尚,别人都是流氓?老几不禁要问,人们这种“良知” 的“不缺少的饱和感”,是不是就是人类许多灾难的原因? 无论王阳明的心学,还是笛卡尔的“方法”都是对当时的主流思想的叛逆。王阳明的一个贡献是提出“人人皆可为圣贤”,将孔圣人请回人间,“不再寂寞”。这一点与笛卡尔对上帝关系的处理,可以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见谈谈方法,笛卡尔,莫言,枪(3))。 王阳明的“良知”体系的起点,就是认为“事物之理”本来就在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读者在这儿可以和我们前一篇“为什么可以存在有‘十分清楚,极其分明的理解’(即良知)”,笛卡尔来自于“上帝”的回答,做一下比较,看看逻辑上有何不同? 有意思的是,同样都是“我思故我在”,“思”的方向不同,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知识体系。 值得一提的是,古代东方为学,是为了成圣;因为在人们心目中,圣人即为真理代表。西方因为有上帝这个形式挡着,人们只好绕过上帝,直接去跟真理打交道。然而东西方先贤,追求真理的精神,并无两样! 不少学者只看表面,认为中国古代思想家只追求道德,不追求真理。他们却忘了,一旦思想启动,就会产生真假;而判断真假的过程,即是追求真理。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人理睬,只知道拿着一点西洋文化,对老祖宗横挑鼻子竖挑眼,为的是证明华人劣等?不懂! 按阳明逻辑,每个人做事只需要凭着良知去做即可,因为所有的法律制度规范等等,都存在于人们心中,都是人类良知的一部分。统治者和精英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人多一点,“良知”面前人人平等,人人皆可为圣贤。这难道不是平等思想?熟悉西方文化的人对此不会太陌生吧,这不正是西方社会的游戏规则吗?有些人认为中国没有“上帝”因而道德学问均受影响,从以上对比不知他们有何感想? 阳明心学反对精英思想,奴才意识,对今日中国之顽症,实为对症良药,有必要发扬广大。 其实阳明之平等意识源自佛家,“郁郁黄花,皆是般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实乃万物一体,“众生平等”,境界上远高于西方的“人人平等”。现在东西方对环境破坏的重新认识,难道不正是回归东方的传统智慧?东西互补,如何敢说是句空话? 至于中国社会为什么没有形成平等意识?有人说中国没有平等思想。现在我们知道了,不是没有平等思想,而是没有人实施平等思想!从这点看,恐怕与没有基督教文化也没有太大关系。更大的可能是由于统治者们外儒内法,强奸民意的结果。有些人习惯于谴责受害者,而不是施暴者。这里我们会不会是又一次,错把结果当原因? 客观地说,单从字面看来,王阳明基于道德意识层面的“良知”,不算良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良识”;而笛卡尔基于判断真假能力的“良知”才更符合良知一词的本意。 “可能是由于王阳明的“良知”抢先有了专利权,为了避免混淆,笛卡尔的“良知”,也被翻译为“理性”,笛卡尔的思想就成了理性主义。可是“理性”对应的是“感性”,哪里还能找到一点“正确判断辨别真假能力”的意思?更扯的是,如前所说,笛卡尔还被称之为现代唯心主义的始祖,并因此在共产党中国,长期不受待见。全然不顾老先生一生都没有停止进行科学试验的事实。 词不达意,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大师们尚不能免其身,奈我等俗人何? 就让老几以笛卡尔的一句话来作为本文的结束语,说明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关于经验,我还意识到一件事,就是知识越进步越需要经验。”而王阳明的另一学说“知行合一”不正是这个反映的这种思维意识吗?东西合璧,莫过于此! 附注: 据说,王阳明的良知学说传播开来之后,有人不服,就想看王阳明的笑话,正好有一天有人在半夜里捉到一个小偷,这些人便把王阳明找来,问他,你看小偷有良知吗?王阳明很坦然地让小偷脱去外衣,随后又请他脱掉内衣,小偷都照办了。当接下去让小偷脱掉裤子时,小偷犹豫说:“这恐怕不妥吧。”王阳明便对大家说:“羞耻之心,人皆有之,这便是小偷的良知。” 附后记 有读者可能要问,标题栏“枪”还没有排除?恭喜您!“我们先得排除‘没有用’的”,这个笛卡尔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您已经掌握了。只不过因为老几先学了几步,养成习惯,自动排除了。这是一个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过程,关键是君已上路! 顺便提及,陆王心学始于儒,发于禅,终于道,而又用于儒,其高深与老几难测。以愚度,其思辨当不在禅下,而去传统儒家远矣。 有意思的是,像禅宗一样,王阳明的弟子们竟然也分为“顿修”和“渐修”两派,活脱脱一个慧能和神秀的翻版。而由此引发的辩论以及其间的趣事之多,一时难以絮说。中国古代没有过公平辩论?恐怕这样的反例很多。为什么不能形成公平辩论的传统?笔者原以为是道德感作怪,由此阳明弟子之争例子看来不像。原因究竟是什么?期待方家指教。 最后提一下关于无极的传承。佛家的禅宗说“担水砍柴,无非妙道”,乃无修之修,归于无。佛自此灭,禅归于道。而阳明将儒经心学几近于禅而终化为无。至此,儒释道皆终于无极。老子之说,经阳明无心而发,无极之花,开遍四“野”八荒。老几不禁要问,如此强大思想传承,源于何方?其对华夏为福兮?为祸兮? (此文的一部分意在分别补充继续前面与兔子,pia, 安博,寡言各位网友的讨论。) 相关文章 谈谈方法,笛卡尔,莫言,枪(3) 杂谈:谈谈方法,笛卡尔,莫言,枪(2) 杂谈:谈谈方法,笛卡尔,莫言,枪(1) 杂谈:谈谈方法 – 兼回寡言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