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7月14日。1789年的这一天,法国巴黎民众起义,攻克巴士底狱,成为法国大革命的起点。但我说的“今天”,更是东方的“今天”——在日期变更线那一边,中国大陆和台湾已进入的“今天”。中华民族应该铭记7月15日这一天:实行了长达38年的《台湾省戒严令》正式解除,台湾开放了党禁、报禁 今天是什么日子?历史上的今天发生了什么? 今天是7月14日,是法国的国庆。对世界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1789年的7月14日,法国巴黎民众起义,攻克巴士底狱,成为法国大革命爆发的起点。 法国大革命,功罪难评说 至今在网上仍充斥这样的叙述: ……手执武器的人群攻占了一个又一个的阵地,巴黎市区到处都有起义者的街垒。到了7月14日的早晨,人民夺取了整个巴黎。最后只剩下巴士底狱还在国王军队手里。 “到巴士底去!”起义队伍中响起了呼喊声。起义者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涌向巴黎的最后一座封建堡垒。 7月14日,共有954人参加攻打巴士底狱,其中最年长者为72岁,最年幼者仅8岁。用大炮轰断吊桥铁索的是一位洗衣坊总管。第一个冲进巴士底狱的是一位木匠。守卫巴士底狱的士兵从房顶上和窗户里向起义者开火,塔楼上的大炮也开始轰击。 冲在前面的起义战士被暴风雨般的火力压住,无法接近巴士底狱,大家就从周围的街垒向巴士底狱还击。他们没有大炮,只有从各处寻来的一些旧炮,甚至几百年前铸造的长满铁锈的古炮也加入了战斗行列。他们没有炮手,只有一些自告奋勇的人出来开炮,一个名叫肖莱的卖酒人居然成了炮手。然而,这些古炮和旧炮在被战斗激发起昂扬情绪的起义者手里,终于发出了轰鸣。一排排炮弹撞击在监狱墙上,打得烟雾弥漫,砖屑纷飞。可是因为围墙太厚,还是无法攻破,而起义者已经有了伤亡。 两个多小时以后,一门威力巨大的火炮被拉来了,有经验的炮手也找到了。不一会儿,猛烈的炮火射向巴士底狱。一部分守军终于举起白旗投降了。吊桥徐徐放下,起义群众冒着另一部分拒降的守军射来的弹雨,冲了进去。…… 但是,越来越多的史料揭示的却是不同的说法。7月14日的攻打巴士底狱,更像一场闹剧。有人回忆,严格一点来说,这监狱其实并不是“被占领”的。最终乱民们进入监狱内部的时候,监管者们早已放弃了职责去守卫它。尽管人们急切地去寻找武器,但最终他们一无所获。而整个行动所解救的犯人,也只有区区七人而已!有后人用“偶然事件、妄想狂和无节制的暴力”来形容这次行动。其间充满了种种极端残忍的行动事件的谣言,导致许多被人们认为是革命敌人的人被从坟墓中挖出,尸体被肢解,头颅被菜刀割掉,用长矛顶着游街示众。 整整一个世纪,这个日子都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直到一个世纪之后的1880年,才有人提议将这个日子作为法国国庆。《马赛曲》也被定为法国的国歌。不过,根据茨威格的代表作《人类命运闪耀的时刻》所述,《马赛曲》与1989年攻打巴士底狱并没有什么关系,是写于1792年的一个夜晚——虽然那还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期。 当然,法国大革命对于人类是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的——正面的和负面的。从1989年,法国大革命两百周年之际到现在,我读到了很多分析著作,这里就暂且搁下。 我说的“今天”,是东方的今天,是日期变更线那一边,中国大陆和台湾已经进入的今天:7月15日。 7月15日,是中华民族应该铭记的一天。 整整四分之一世纪之前,1987年这一天,从零时开始,中华民国政府正式解除在台湾与澎湖实行长达38年的《台湾省戒严令》。平民不再受军法审判,民众可以依法组党结社,集会游行和从事政治活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开放了党禁、报禁。 同时,当局宣布开启两岸交流——开放台湾居民赴中国大陆探亲。 就是这一天,蒋经国在生命只剩下半年时间(他于1988年1月13日去世,享年78岁),最后奋力一搏,为中华民族开创了新局,也让他自己,进入海峡两岸公认的中华民族伟人行列。 “英雄造时势” 马英九在《怀念蒋经国先生》一文中这么评价蒋经国:“我们可以说经国先生是一位威权时代的开明领袖,他一方面振兴经济、厚植国力,一方面亲手启动终结威权时代的政治工程。我们崇敬他,就因为他能突破家世、出身、教育、历练乃至意识形态的局限,务实肆应变局,进而开创新局,在这个意义上,他的身影,不仅不曾褪色,反而历久弥新。” 伟人不是毫无瑕疵的完人,也不等于一言九鼎的强人。蒋经国有很多失着、缺陷甚至劣迹,但他不同凡响的是,他有敢想敢做、承担历史责任的胆略,有推动社会进步的能力终究成为党权世袭的终结者,民主政治的奠基人。 蒋经国 对台湾这段历史,我的知识没有超出一个中学生(当然不是大陆的中学生)水平,这里只作简略回顾。 1945年,台湾回归中国之后,由于国共内战,1949年5月当局颁布戒严令,宣布台湾地区处于“战时动员状态”。颁布戒严令标志着台湾地区“党国一体”、“一党专制”的党权世袭政治体制的开始。随后,当局颁布“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国家总动员法”等涉及党禁、报禁的一系列法规、条令,实行军事戒严和高度集权相结合的专制独裁统治。首先,封闭全省,限制出入境,实行非常时期的军事管制;其次,严禁党外人士组党,如有发现立即取缔;第三,严禁各类政治活动。戒严期间禁止非法集会、结社、游行、请愿、罢课、罢工、罢市、罢业等有组织的活动,并对广播、新闻、出版等实行严格的管制和检查制度。 对这一套,我们在中国大陆成长者自然都不陌生。国民党与共产党“本是同根生”,只不过中共后来吸收了斯大林的全套经验,融会贯通,加之毛泽东极具创造发明天才,国民党这些举措,若与共产党相比,常让我们有“小巫见大巫”之讥。 谁能想到,“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东方白,太阳落,中国出了个蒋经国!”(大陆手机、微博段子) 谁能想到,1984年,74岁高龄的蒋经国再度当选连任总统。他在古稀之年,竟勇敢地开创了众人都没想到的一条新路?说是新路,其实是发达国家早就走成了坦途的一条大路,但是对于中华民族来讲,还是前人未曾走通的新路。 1986年3月,蒋经国下令成立“政治革新小组”,研究政治体制改革问题; 9月,蒋经国表示将要解除实行了38年的戒严令,并开放党禁,开放报禁; ——此言一出,岛内民主人士迫不及待地于9月28日集会,民进党宣布成立,结束了国民党长期“一党专制”的局面。反对党公然打出了旗帜!这还了得?情治部门立即呈上“反动分子”名单,磨刀霍霍。但是蒋经国未批,他的一句话,足以彪炳青史:“使用权力容易,难就难在晓得什么时候不去用它。” 10月7日,蒋经国接见美国《华盛顿邮报》发行人Graham女士时,告知台湾“将解除戒严、开放组党”,震动了西方列国; 10月10日,蒋经国在“双十节”发表要对历史、对10亿同胞、对全体华侨负责的讲话后,指示修订“人民团体组织法”、“选举罢免法”、“国家安全法”,开启台湾民主宪政之门。 马英九回忆,在亲耳听到蒋经国说要开放党禁、报禁时,当即被一股“我们正在创造历史”的电流击中。然而国民党要人则纷纷质疑,国策顾问沈昌焕就警告:“这样可能会使我们的党将来失去政权!” 蒋经国却淡淡地回答:“世上没有永远的执政党。”声音不大,语气轻微,但这一句话,分明如同万钧雷霆,振聋发聩。(据《蒋经国晚年》,安徽人民出版社) 。 为台湾结束党权世袭、一党专制提供了法律、理论基础之后,蒋经国接连发布政令:军队非党化,取消学生三民主义政治考试,剥离政府部门的专职党职人员……等等结束党权世袭、一党专制的实际措施。 1988年1月13日,蒋经国逝世。而他所开创的历史变革之潮,再也无法阻遏了。 1991年4月,台湾国民大会临时会召开,制订宪法增修条文,废止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 1992年5月,“阴谋内乱罪”和“言论内乱罪”被废止。 1994年,台湾省长直选,让台湾人民每人一票选举省长。 1996年,台湾举行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总统民选。 2008年6月,台湾扫除党禁最后一道障碍:废除共产党党禁,台湾的民众,即日起,可以公开筹组以实现共产主义为目的的政党——奇怪又不奇怪的是,中共始终没有在台湾建立组织。 “时势造英雄” 历史走到1987年7月15日,是多种因素的合力造成的,蒋经国“英雄造时势”,然而也有“时势造英雄”的另一面。 造成台湾民主转型的一个关键因素,是1984年10月15日的台湾旅美传记作家江南被刺案。 江南,是江苏靖江人刘宜良的笔名。国民党败退台湾后,他随之离开大陆,在蒋经国主持的政工干校受训。而后,他以《台湾日报》特派记者的身份,赴美留学。后来他取得美国国籍,在旧金山著名的渔人码头开了家工艺品店;在媒体上连载了煌煌28万字的《蒋经国传》——最后这件事惹来杀身之祸。 那天早晨九点来钟,江南用完了早餐,按下按钮升起车库门。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左轮手枪瞄准了他的眉心,他应声而倒。 联邦调查局立即介入,作案时戴着假发假胡须的凶手,很快露出庐山真面目:台湾黑帮竹联帮成员。外国杀手在美国杀害美国人,这还了得?美国朝野一片愤慨,矛头直指国民党。国民党的形象跌到了谷底。蒋经国与幕僚们反复讨论:美国对台湾军售会不会因此而搁浅?对岸邓小平、胡耀邦会如何抓住这个机会?蒋经国别无选择,下令打黑。在史无前例的打黑行动中,竹联帮老大被缉拿归案。与此同时,就是清洗整肃内部。国防部情报局长等一批官员落马。半年过后,江南案宣判了:在地方法院,竹联帮老大和他的下属被判无期徒刑;在军事法庭,情报局长被判无期徒刑。中华民国政府几经官司,还向江南遗孀崔蓉芝赔付145万美元“人道恩赐金”。 案子判了,真相依然扑朔迷离,长期困扰人们的两个疑问并没有消除: 首先,情报局长派黑社会成员诛杀江南的原因是什么?情报局长及其下属说,江南是他们情报局派往美国的间谍,却拿中国大陆谍报机关的钱,替中共做事,根据情报局“制裁叛徒”的惯例,诛杀了他。而信任江南遗孀崔蓉芝的人认为,情报局不能接受诬蔑领袖的著作公然出版,在当局阻挠该书连载的努力失败后,动了杀机。 其次,谁是江南案的幕后主谋?情报局长说,没有幕后主谋,驱使他下达诛杀令的,是情报局长的工作职责,而非其他任何人。这话,是他在法庭上说的,连他的老朋友都不肯相信。人们普遍怀疑他是替人背黑锅。至于他到底替谁背黑锅,说法不一,有人说,替蒋经国背黑锅;有人说,替蒋经国的儿子背黑锅。后面这个说法不是空穴来风,江南死后没几天,竹联帮老大的朋友在美国爆料,说蒋经国的儿子蒋孝武是幕后主谋。 江南案发后,岛内外舆论同声痛斥,别说国际人权组织、美国国会、中国大陆,即使亲国民党的台湾媒体也无法装聋作哑,怒斥情报局丧失底线。蒋经国苦心竖起的人权旗、自由旗、民主旗、宪政旗,都在风雨中飘摇。尤其是美国施加了强大的压力,令蒋经国痛苦地告诉部下,全怪自己“理不直”! 正是这样的危机,逼出了两年后的民主转型。 我想起2005年,在前中共中央委员、前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许家屯位于南加州的幽静府邸,我见到了来此作客的中国著名记者陆铿和他的女友崔蓉芝——崔蓉芝就是江南的遗孀。崔蓉芝告诉我,《蒋经国传》当时其实已经出版了一段时间了,江南被杀,直接原因是他还要接着写《吴国祯传》,已经访问过吴国祯。书中计划要写到蒋氏集团策划杀吴国祯的经过。这下蒋经国受不了了,手下人让“竹联帮”的人来杀江南。崔蓉芝回忆说,“杀江南时我也在场,他一打开车库门,守候在门外的人就冲着他连开三枪……” 我当时对陆铿与崔蓉芝大发感慨:有时候小人物的个人遭遇,竟能改变国家、民族的走向和命运。你们两人,竟然各自与大陆和台湾的一件大事件发生关联,而且竟然都是后果与初衷相违,一件是好事坏结果,一件是坏事好结果: 陆大哥对胡耀邦做了一次精彩采访,结果却被中共高层保守势力抓住了“倒胡”的借口,一闷棍把他打了下去,间接导致了1989年的悲剧,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延误了多少年; 而“江南案”却正相反:因为江南在美国被刺,引起美国对台湾的看法与政策发生剧变,台湾成为众矢之的,蒋经国不得不开放党禁报禁,威权国家就此走上了转型为民主制度的不归路。 陆铿(左)与崔蓉芝这一对伴侣来到许家屯家作客。(高伐林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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