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社会主义》第5章 赵 京 译,2010年3月8日 政党与工会 《共产党宣言》中所讲的“自由个人的联合体”到底有什么样的性格呢?为了想象社会主义一旦夺取了政权为所欲为的场合,我们先看一下这个组织的萌芽形态能给我们提示什么。就德国和其他任何地方而言,社会主义有两种形态的组织。 第一是社会民主主义的政党,有议员、专任编辑、党的官僚和他们雇佣的下属,以及中央、地方的组织,由这些组织选出或任命这些人。第二是工会。这两种组织都有它们的革命的性质,也有它们的渐进主义的性质。关于组织应该有什么样的性质,将来应该如何发展等等,大家意见相左。 政治主义的革命路线 从革命的希望出发,有两种对立的见解。第一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立足于《共产党宣言》的旧传统,把所有期待托付于无产阶级的政治独裁上,并且不可避免的把这个历史责任放在为了选举即临时拼凑起来的政党上面。相信党和以党为支柱的政治独裁者应该夺取政权,由此产生新的社会组织。 经济主义的现实路线 有两种人反对此革命论立场。第一是像过去英国工会那样的工会组织,认为革命的前途遥远无限,所以干脆不关心这样的计划。他们首先为了可能的生存,在自己及子弟的劳动条件即提高工资、缩短劳动时间、实行劳动保护等等方面进行斗争。 过激的政治马克思主义一方面反对这种工联主义倾向,另一方面,对于议会主义道路的妥协政策,即自从米勒兰(注7)参加法国内阁以来被称为“米勒兰主义”的议会道路派社会主义持坚决的反对态度。因为这样一来,革命的领导者更关心大臣的职位,下层的组织者则为了获得各层官僚的地位而费心,完全丧失了革命精神。 工团主义与直接行动 最近几十年间,在旧有的“激进”和“正统”路线中,加入了一般被称为“工团主义”的新潮流(Syndicalism,法语中是“工会”的意思)。就像过去的激进主义把政党组织的目的解释为革命一样,工团主义也把工会解释为革命的手段。它的出发点是,在革命到来的那一瞬间,掌握经济权力而“直接行动”的,不是政治的独裁和独裁者,也不是被政治指导者任命的官僚,而必须是工会及其联盟。工团主义基于严格的工会运动的阶级立场,认为只有劳动者阶级才是终极解放的主体。 那些逛荡在首都的、脑子想的是这样那样的内阁怎么样了、这样那样的议会中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机会的政治家,都被政治的利害关系所俘虏而不是阶级同志。在他们选举区利益的背后,总是隐藏着为票数奔忙的编辑和私人雇员的利益。 工团主义拒绝近代议会主义选举制度的所有利害得失,认为只有组织在工会中的真的劳动者才能创造新社会。必须远离那些为了政治(实际上是靠政治生存而不是为了创造新的经济社会)而生存的政治家。 同盟罢业与暴动 工团主义者的代表性手段是同盟罢业和暴动。他们对同盟罢业寄予的希望是:使全部生产瘫痪,使相关者特别是资本家放弃自己管理工厂的念头,把权力委让给由工会组织起来的委员会手中。有一些人公然声称、有一些人秘密实行、有一些人拒绝暴力。虽然意见相左,他们的组织会对上层决策阶层施以暴力,使其在政治上也陷入瘫患。 向现存秩序挑战 不用提,这种工团主义是强烈反对所有军队组织的社会主义。因为各种军队组织制造出下至士官生的利害关系者。至少在目前状态下,甚至普通士兵的生活也依存于国家机构与军队机关。这样,一部分人对于罢业的失败持关心态度,至少是同盟罢业的障碍。 否定议会主义 工团主义的首要敌人是在议会中活动的一切社会主义政党。议会能够成为工团主义者振振有词的讲坛吧!他们可以喋喋不休地利用国会议员的不可侵犯权告知同盟罢业的到来及其必然性,而为大众的革命热情煽风点火。但是工团主义认为这样也不行,会脱离本来的革命使命。在议会里从事政治,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还应该被拒绝。 敌视改良主义 当然,各种渐进主义者也是他们的敌人。有的工会认为应该只为改善劳动条件而斗争,但工团主义者会说:工资越低、劳动时间越长、工作条件越恶化,同盟罢业的机会就越大。另外,政党路线的渐进主义者会说:今日的国家,可以通过不断增强民主而达到社会主义。工团主义者对民主极度嫌恶,他们认为沙皇的制度更好一些,改良主义至多只是自我欺瞒而已。 谁负责生产管理? 关键的问题是:工团主义有什么力量来从事生产管理呢?因为即使经过各种训练、长年从事工作、对劳动条件了解得很详细的工会成员,也不可能懂得工厂的经营。无论什么样的近代工厂,从头到尾都依存于计算、商业知识、供求状况的分析、技术训练等等,这些东西专业化都很强,作为劳动者一员的工会成员,实际上完全没有机会学到这些知识。这样一来,他们就特别需要非劳动者的知识阶层出身的理论家了。这样,解放就不是信条所说的那样只能来自团结在工会同盟下的真的劳动者而不能来自政治家这样的局外者。这就是我们所看见的大战之前作为工团主义运动主力的法国和意大利存在大量大学出身的知识分子的情况。 革命指导者的浪漫主义倾向 这些人在工团主义中追求的是什么呢?正是同盟罢业的浪漫倾向以及对革命的期待产生的浪漫倾向本身魅惑了知识分子。仔细观察这些人,他们都是浪漫主义者。他们在精神上不能忍耐普通人的生活和需求,或者干脆嫌恶这些东西,而渴望和追求伟大的革命奇迹和某一天到来的权力机会。当然,他们中间有的人有组织能力。问题在于劳动者阶层会服从他们吗? 的确,战争爆发时,伴随着不易想象的变革,劳动者阶级出于共同的命运,特别在饥饿的驱使下,非常容易追随工团主义的主张。也有可能拿起武器在知识分子领导下夺取政权。当国家的政治军事秩序的崩溃提供了这种可能性时,我对于工会成员和工团主义知识分子在和平时期的生产管理能力是抱怀疑态度的。 俄国的实践 目前,在俄国正进行着伟大的实践。困难之处在于我们不能越过边境去看俄国的实际生产管理状况。从道听途说的消息中,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大家知道布尔什维克政府中有在本地的维也纳和德国学习过的知识分子,也有少量的俄国知识分子。从社会民主党的情报中得知,目前仍然在运行的相当于和平时期生产能力的10%的工厂,重新开始实行产品计件工资制度,因为不这样做工作效率会降低下来。布尔什维克把企业家供为上宾,给予高工资,因为他们才拥有专业知识。 并且,这个政权又开始对原来的军官支付薪水了,因为它理解自己需要军队,而必须有老练的军官来指挥。这些军官控制了军队后还甘心于受知识分子的指挥吗?我是抱有疑问的。当然他们现在必须这样做不可。布尔什维克政权靠食品供应卡强制官僚阶层为他们效劳。但是,这种方式不能长期地用于国家管理和经济运行,目前为止还看不出这种实验有什么希望。 怎么看无产阶级独裁的现实? 值得惊叹的是这个组织至今还在运行着。这是因为这个组织即使不是将官也是下士在实行军事独裁;因为从前线复员的疲劳士兵与想要土地、惯于农业共产制的农民合流;或者是因为兵士抢夺村落,征收税赋并杀害任何反抗者。这就是目前为止“无产阶级独裁”的唯一大规模实践。 布勒斯特和约,德国方面是非常诚实地做的,我们诚挚地希望与这些人达到真正的和平。这是有许多理由的,与资产阶级社会利害相关的人,赞成让他们从事他们的实践,让失败成为一个好样本。我们中别的一些人也赞成:“如果这个实践成功了,又判明在这个土壤之上可以培育出文化来的话,那么我们就改宗也行呀。” —国社会主义还是世界社会主义 但却钻出个托洛茨基的人物。他不满足于只在本国内从事实践,不满足于只是对世界宣传社会主义。他从俄罗斯的虚荣心出发期待更大的结果,靠语言战和乱用“和平”、“自治”词语,想在德国也制造内乱。不过他不知道实际情况,德国军队至少有2/3是从农村征集的,还有1/6是从小市民阶层补充的,他们是乐于打击劳动者和其他的革命者的一切企图的。 不可能与偏执于信念者讲和,只能迫使他们不再为害。这就是布勒斯特最后通蝶和强迫订约的意义。所有的社会主义都必须很清楚地认识这一点。无论属于什么立场,至少从内面来看,我不知道有谁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注7:米勒兰是法国的社会主义政治家,1885年作为激进的社会主义者被选为下院议员,1899年成为商务大臣,在任职内新设劳动局扩充年金·劳务保险建立养老金制度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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