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更强大,民众更富裕了。但是中国离自由民主的理想更近了吗?没有;中国离公正平等的理想更近了吗?也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左派归咎于资本、右派归罪于权力,左派和右派若读闻一多的那首名诗《发现》,都会感受到强烈共鸣
老高按:一段时间以来,对中国的前景曾满怀憧憬和信心的我们,焦灼地发现:站在今天眺望理想,与十年前、二十年前眺望它相比,理想不是更近了,而是更遥远更遥远、甚至遥不可及了。 不仅自由民主派人士(所谓右派)如此,左派人士也同样如此。有目共睹:显然国家更强大了,民众普遍的生活水平大为提高了。但是中国离自由民主的理想更近了吗?显然没有;中国离公正平等的理想更近了吗?显然也没有。 为什么不仅没有前进,反而倒退了?左派和右派从不同的方向,都要找到阻碍自己的社会理想实现的主要祸根。左派归咎于资本,当然,也会抨击那些与资本狼狈为奸的贪官污吏;右派认准了权力,当然,也会揭露那些与权力沆瀣一气的不法商人。不管怎样,这个时候,左派和右派如果读闻一多的那首著名的诗《发现》,大概都会有人同此心的强烈感触: 我来了,我喊一声,迸着血泪, “这不是我的中华,不对,不对!” 我来了,因为我听见你叫我; 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火。 ……我来了,不知道是一场空喜。 我会见的是噩梦,哪里是你? ……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爱!
过去自由民主派人士会将希望的目光投向西方——那些成功的自由民主国家(就像此前左派曾将希望的目光投向苏联和东欧集团一样),希望他们能提供样板和可供借鉴的经验教训;在听到第三波、第四波、第N波的民主化浪潮时,会感到振奋,我还记得当埃及爆发民主运动时,曾欢呼“今夜我们都是埃及人”——也记得活跃于万维的某人士,曾经对此冷嘲热讽,用后来埃及局势的跌宕反覆来讥嘲自由民主派的理念,而我当即回击他、提醒他,我说的只是“今夜”,而且就在那篇文章中就已经写了:推翻专制统治之后的道路仍然崎岖曲折。今天想到此事,我仍然感慨:内心要多么阴暗,才会在一个婴儿出生的时辰,就恨恨地铁口直断:这个婴儿将来必定会死的? 但是今天的西方,也一个接一个地遭遇了大麻煩!这是事实,必须承认现实:民主自由理念,在最近的十年间确实遭到了全球性的重挫(这种重挫,比左派的理念受到的重挫,更为深刻和复杂),以致我们看到了英国退欧、特朗普崛起、中国人重新怀念曾给亿万生民带来严重灾难的毛泽东……等等一系列咄咄怪事。不管是左派还是自由民主派,是执政者还是挑战者,面临的一个紧迫的任务,就是对这一切做出新的阐释,反省各自的目标和手段,其中一个重要內容,就是要检讨自己过去秉持的理论武器,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我看到,这种反省检讨已经开始。中国研究院四年来一系列研讨会中,就聚焦于对这一现实难题做出理论上的梳理和剖析;这几天于纽约举行的“中国政治变局与民主前景国际会议”,更是将之作为会议的主题。今天读到梁京的一篇不长的文章,在我看来也体现了这种努力,尽管他没有展开,但或许能对人们开拓思路有帮助。
中国噩梦会长久吗?
梁京,RFA
习近平上台以来,中国知识人体验了一种噩梦不断的经历。最近“共识网”被禁,就让人有这样的感觉。从国家最高领导人,到多年的旧友甚至隔壁邻居,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和行头,说出一些从坟墓中走出来的人才会说出的话。李零最近一篇文章(“当前的复古潮已经闹到乌烟瘴气的地步”),就是对今日中国噩梦般的“文化自信”景象一个真实写照。 如何理解这个现象?更重要的是,这个噩梦会长久吗?这已经成为许多不愿自欺欺人的知识人不得不思考的问题。激进革命派对此倍感兴奋,在他们看来,这样荒诞的状况完全不可持续,是习近平搞不下去、中国“要出大事”的证明;但对历史和人性认识更深一些的学者,则认为事情并不简单。秦晖最近的一个很有勇气的讲话,就指出今天中国的“荒诞自信”,有大的国际和时代背景。 秦晖指出,中国现在的局面,“与1930年代有点类似”;他更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那就是“苏联在1930年前后其实内部危机是非常严重的,大饥荒,残酷内斗,杀人如麻。但它为什么能够持续下来,打赢二战,还变成了超级大国?”秦晖认为,“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西方碰到了1929年那个大危机”。也就是说,西方的危机,给危机重重的极权国家带来了生存机会。秦晖的讲话还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命题,即中国乃至世界要走出危机,很大程度取决于中国能不能拿出一个救己救人的“中国方案”。 这个命题包含了对中国知识分子,特别是对自由派知识分子的批评和挑战。多年来,中国自由派知识分子的主流思维,一直有这样一个预设,即“中国向何处去”是一个常识性问题,甚至是伪问题,因为西方文明已经清楚地告诉我们,中国除了搞宪政民主,搞法治下的市场经济,没有别的选择,既然如此,什么“中国模式”、“中国方案”都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习近平的“道路自信”以及他在复古派知识人鼓动下日益增长的“文化自信”,正在迫使中国自由派知识分子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我注意到,越来越多中国自由派知识分子,也在努力从中国历史和传统中寻求文化资源,用本土化的自由主义话语,来对抗国家主义和极权主义者越来越本土化的话语。 那么,中国精英有能力构想出一个自救救人的“中国方案”吗?更重要的是,中国精英有可能形成有行动意义的政治共识吗?习近平连“共识网”这样温和的交流平台都不能容忍,中国知识精英还有机会达成建设性的共识吗? 我的看法是,建构未来中国秩序和世界秩序,有两个维度,一个是时间维度,即快还是慢的维度;一个是生命成本的维度,也就是死多少人以及摧毁多少人健康的维度。对于时间维度,我比较乐观,也就是说,我不大相信中国权力精英完全无视现实这一噩梦能长久,主要原因就是科技进步的速度太快了,尤其是互联网技术有利于加快提升人类的总体认知水平;但对于成本维度,我不敢太乐观,而这种不乐观,也与科技进步有关。 现代社会一个普遍现象,就是个人之间的竞争加剧,从而削弱了共同体之间的竞争,不仅瓦解了更多传统的信任和共识机制,而且极大地刺激了对个人失败的怨愤和恐惧。人类的大规模合作,越来越基于对数字化和智能化技术带来的所谓对“算法信任”的依赖。有学者发现,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失意者或“输不起”的人,就能给社会带来巨大伤害。这不仅是恐怖主义的一个根源,也是精英政治责任意识退化的一大根源。 美国正面临着因“输不起”而无底线的川普当选总统的挑战,而中国则面临着怕做“亡党之君”的习近平的挑战。而这种“输不起”的精英文化在所谓“文化自信”遮蔽下的风行,会比恐怖主义带来更大的人类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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