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章”有没有一个标准?陈丹青说,“我的标准太低了,清通。现在清通的文章都很难找。”“是今天的白话文就清通不了。你一个意思、一件事情没有上百句堆起来,它说不清楚。这已经变为所有写手的问题。……问题出在八十年代新文学和九十年代的学术时期以来,清通简直已经变成一个不可能的事情了”
老高按:每个人拿到手一篇文章,选择读还是不读,都是有自己自觉或不自觉(潜意识、下意识)的标准的。很多高人读文章,并不是看其观点对否,而是看其有趣与否。其实“有趣”也是我选择读还是不读的标准之一——完全从需要出发不得不读的东西,当然另当别论,在那种情势下,哪怕文章味同嚼蜡,也只好得硬着头皮往下读。那是无可选择。
只要能选择,“有趣”就必是我取舍的标准之一。坦白地说,虽然是大学中文系出身,但是有好些古今中外的名著,我就没有读过,恐怕余生也不会去读——像《红与黑》(法国司汤达)、《安娜·卡列尼娜》(俄国列夫·托尔斯泰),等等,无它,被译文吓退了,实在难以下咽!
自我反省:选择读还是不读,与立场、观点不能说毫无关系,但是平心而论,关系不大。在人们眼里,大概会将我归于偏右一类吧,但是对于一些公认为属左派人士的文章,像黄纪苏,我就非常爱读,他写得十分漂亮!相反,许多右派人士,像×××、××、×××的文章,我就实在打不起精神来看。今天有位朋友来电话,谈起一本还算比较有点名气、也有点质量的批判毛泽东的专著,他说:读那本书,恨不得每句话都要下笔给他改!——文理不通、诘屈聱牙,看了实在难受。
左派人士文章写得一塌糊涂自然大有人在;右派人士写得一手好文章的也为数不少。我这里想说的是,无关左派右派,文章写得好,我就爱读,恐怕这也是人同此心吧?
今天读到一篇对陈丹青的专访,他对冯胜平的文章十分推崇——不是一般地推崇。他说:“我每天都会收到别人从互联网上给我发来的文章,这里面我觉得写得最好的反而不是文学类作品,是一些时政类作品。有若干作者写得相当不错,我最近看到一个作者叫冯胜平,他给习近平写了一封长信,此前还写过一篇《党国,军国,民国与中国的政治改革》,这么庞大的纠葛的中国问题,有历史、现在和将来,还有在纵向的国际架构里的演述,他写得清清楚楚。我就很高兴,他的文章就是清通的,把大道理讲得非常干净。”
冯胜平的文章,我也挺喜欢读。但没有想到本身文章写得很不错的陈丹青,竟也这样推崇!当然,他也说了,他自己对好文章的标准定得“太低了”,只是“清通”。现将陈丹青的文章附下,诸位同意他对好文章列出的标准吗?
我的一位亲戚,不太理会政治的,但是有一次也对我说,看了几次你们研讨会的发言,讲的好的有两人,一个是冯胜平,一个是王军涛。——恰恰这两人的观点是针尖对麦芒。
中国最近有个越来越红的“脱口秀”节目《罗辑思维》——注意,是姓罗的“罗”,演讲人罗振宇一人讲到底,每星期一期,每期个把小时。讲的都是社会、历史、文化的大话题,例如为什么会有阴谋论之类。讲的非常精彩,而他自许的就是三个“有”——有种,有料,有趣。
其实,何止文章、演讲如此?与人的交往不也是这样么。如果不是在政治斗争场合,而是在日常生活、社会交往中,我相信,大多数人选择结交对象,比站在何种政治立场、持有何种政治观点更为重要的,是看人格高下、人品好坏,还有,人是否有趣?
专访陈丹青:好文章的标准
采访:大石,文:王琼楠,《右边》2013年10月27日
《拇指阅读》编者按:老友做的独立数字杂志《右边》今日在拇指阅读隆重上线。在网络内容免费的趋势下,这份杂志依然以重酬约稿名家。看下这期专栏作者名单:比尔波特、黄集伟、李承鹏、廖伟棠、马家辉、魏微、杨照、朱学勤,你就不难理解其诚意。至于第一期的图集,则来自著名摄影师卢广组图《消失的草原》。
就我的理解,“右边”是一种姿态,一种立场。看了陈丹青对文字和网络阅读的诠释,你应该明白,“右边”也想成为一种标准。
Q:您对一个线上杂志用“右边”这两个字做名有何联想?
A:讲得绕一点,就是文化保守主义嘛。现在很缺文化保守主义,因为现在谈文化都是在用文化激进主义在谈。
Q:您怎么看待传统写作在线上作品中的前景?
A:我不知道,为什么呢?因为一种传播方式就是对应一种写作方式。网络本身就是对应一种新的、快的写作方式。如果《右边》真的能够在网络上把传统写作变成网络的一个吸引力,那它很厉害。
Q:这不是新媒体,而是传统媒体的一种异变?
A:有一点。它有一点偏锋,但看它偏锋怎么走,偏锋走得好,那么皆大欢喜,走得不好,那当然就灭了。其实操作起来很具体,你的作者是谁,拿出来的东西怎么样。头一两期可能会好一点,因为它动脑筋,但中国的事情难就难在“往下走怎么办”,头把火都蛮好的。
Q:传统杂志一般有几个槛,“三期七期九期”,三期是一个槛,好多杂志活不过三期就死掉了,七期是一个槛,九期是一个槛,这三关一过就好了。
A:我倒也不求它太长,五四以来几份好的杂志命都很短,像“创造社”出的几份刊物,“语丝社”的《语丝》,还有郭沫若等一些团体做的杂志,命都不长,但我们到现在都还记得。相反,也有很多命很长的,像《收获》和《人民文学》等杂志,现在都没多少人看了,传播很有限。我不求它命长,哪怕它办九期,但到时候回头翻过来,它期期都好。
Q:《右边》坚持好作者好文章,它只在互联网上刷新。
A:那就牛逼了,这当然是个好事情。我不看好的是,中国作者群有多少你可以算“好文章”,因为“好文章”这个标签你不好随便打出去的,因为到时候你降格以求,就不好圆这句话了。
Q:纯线上产品将印刷成本省下来,并拟把这笔钱折成交给作者,但确如你所说,它面临的问题是,最好的作者在哪里?右边需要像您这样的作者,但往往你这样的又没有时间一起参与到这种开垦性的事情当中来。
A:我倒是觉得它可以做一部分内容,把五四以来前面几个刊物,可能大家都忘了,像《小说月报》、《新青年》、《语丝》,里面的文章可以重新登嘛,把它们再捋一遍,里面好的东西有的是。今天看来会很惊讶,这些命题当初人家都已经考虑到并说过了。
Q:您觉得“好文章”有没有一个标准?
A:我的标准太低了,清通。现在清通的文章都很难找。
Q:您认为谁的文字可以算是清通的,当代也好,民国也好,白话文以来的?
A: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哪篇文章、哪个作者的文字清通,而是今天的白话文就清通不了。你一个意思、一件事情没有上百句堆起来,它说不清楚。这已经变为所有写手的问题。我指的是现在的白话文。甚至一直到五、六十年代,张春桥的文字都很清通。问题出在八十年代新文学和九十年代的学术时期以来,清通简直已经变成一个不可能的事情了。
Q:您自己会看互联网上的深度写作类型的文章吗?
A:如果有,我当然要看啊。我每天都会收到别人从互联网上给我发来的文章,这里面我觉得写得最好的反而不是文学类作品,是一些时政类作品。有若干作者写得相当不错,我最近看到一个作者叫冯胜平,他给习近平写了一封长信,此前还写过一篇《党国,军国,民国与中国的政治改革》,这么庞大的纠葛的中国问题,有历史、现在和将来,还有在纵向的国际架构里的演述,他写得清清楚楚。我就很高兴,他的文章就是清通的,把大道理讲得非常干净。
Q:您怎么看自己的文章?
A:我的文章,我尽量做到清通。因为文章清通,别人就会想读下去。我对电影、戏剧、音乐和文章这种时间性的东西,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得逗人看下去、听下去、读下去。这个现在很多人都做不到,所以我不太要看时人的文章,他哄不了我读下去。
Q:作为一个杂志人,会面临写手和编辑两个身份。当作为一个写手的时候,会很快乐,把情绪发泄出去,身体通了;但做编辑的时候,就会很难受,因为找不到好的文章。
A:那肯定啊,就像一块肉撩起来沥沥啦啦全都是赘肉。将近30年前,木心刚刚到美国,看到当时台湾的文学,尤其是当时他们所认为的实验文学,木心就说了一句话:文字要减肥。现在大陆就是当时台湾的问题。台湾到现在也还是没减成肥,而大陆是越来越肥。
Q:您对这种致力做“好文字”的线上杂志看好吗?
A:总有人会窜出来做这样的事情,我都会很佩服。做这样的事情,它自己的一个判断力、承受力和财源,都不可缺。不要怕短命,弄一期是一期。我所看到的情况都是降格,通常头两期都不错,后面也办下去了,但就是降格,在降了几回之后人就有点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办这个杂志。
Q:能具体举个例子吗?
A:我看过一个杂志,我蛮尊敬的,台湾的《雄狮美术》,它的老板叫李贤文。我1995年到台北去看他,他说今天是我生日,你吃我一块蛋糕。我一边吃,他一边讲:“丹青,《雄狮美术》要关闭了。”我说我们在海外就看这本和《艺术家》,你为什么关闭?他讲了很简单的一句话,他说:“这份杂志再也不是我当初要办的那份杂志了,我自己现在都不要看这本杂志,到处都是广告,虚头巴脑。”它就真的关闭了。
Q:您觉得如果一个杂志的媒介形式发生变化,从纸张变成网络,它还能称之为杂志吗?
A:为什么不能?将来书都要全部变成网络。这个和绘画从架上到装置不同,文字到了网络它还是文字,它只是阅读的方式变了,文字本身没有变。而绘画从架上到装置,它的介质已经变了。
Q:有人担心文字到了网上就被稀释掉了,它的质感没有在纸质上那么强。您不觉得网上很多文章都像口水话吗?
A:这是没有问题的,媒介变了,难免会这样。可是你真的遇到好文章,你在读的时候,你会忘记这是在网络,你会进入这个文章,你会忘记自己是在看书还是在看网络。当然,这样的机会特别少。
近期图文:
她把毛泽东时代的苦难告诉世界
画作卖到天价时,回忆北京第一家现代画廊
在今天的条件下野蛮是否可能战胜文明
事实上被糟践的一代,不甘心被糟践的一代
伏地魔之争:外交论战还是孩子骂架?
80年代《青年论坛》创办始末
“被毙稿次数最多的中国作家”一席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