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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由于朝鲜半岛局势恶化,美日韩紧密协商,步调和口径一致,有人指出,这三国正在加紧形成遏制中国的“东亚三角”。这使我想起学者黄靖对我阐述的“构筑亚太稳定大三角”的设想。虽然数年来美国、中国和日本国内,以及亚洲的情况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听听这个构想,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黄靖/高伐林
学过几何的人都知道三角形具有稳定性。时任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黄靖,正在致力于研究亚太地区的一个三角形,这就是中国、美国、日本三个历史恩怨十分复杂,现实利益也犬牙交错的三个国家的关系。 黄靖是中日美三国“二轨”会谈的发起人之一。这个“二轨”性质的论坛,去年(2005年)7月在北京举行第一次会议,今年(2006年)5月在东京举行第二次,并计划在今年年底在华府举行第3次。三国许多重要学者和前高级官员参加,探讨如何建立稳定三角战略构架。在他启程前往东京前夕,我对他进行专访,听他畅谈了对中日美三方关系的深入剖析。这一篇与下一篇《美国为什么希望中日关系稳定》,内容上是有联系的。
“二轨”性质的中日美三国论坛
高:你马上要去东京开第二次中日美三国会谈的会议,作为会谈的发起人之一,请介绍一下这一方面的情况。 黄靖:本来我是作为学术性会议发起的,计划书写好后,正遇到去年(2005年)中国反日大游行,布鲁金斯学会的管理层觉得这个项目很重要——你知道,我们布鲁金斯学会的前任总裁迈可·阿玛克斯特(Michael Armacost)当过美国驻日本大使,对日本问题一直很重视,也是原来老布什政府的国务院第二号人物,现在是半退休状态,在斯坦福大学作高级研究员。他建议将这个项目升级成为一个“二轨”性质和档次的会谈——所谓“二轨”性质,即政府支持的,参加人是民间学者和前政府高级官员。去年7月份在北京进行第一次研讨,见到中国的一些中央领导人,今年5月在东京进行第二次会谈。20日晚上,中、日、美外交官员,像中国驻日本大使王毅、美国驻日本大使Thomas Schieffer都要参加晚餐;还要会见到一些日本政府领导人。年底将在华盛顿进行第三次研讨。
布鲁金斯学会的前任总裁迈可·阿玛克斯特(Michael Armacost)当过美国驻日本大使,对日本问题一直很重视。(资料图片) 高:三方参加的有哪些人呢? 黄靖:中国和日本方面有哪些参加者,他们自己说比较好,我就不介绍了,只说说美国方面的参加者:一共八人,我们布鲁金斯学会参加的有杰弗瑞·贝德(Jeffrey Bader)、卜睿哲(Richard Bush,高级研究员、前美国在台协会理事主席)和我三个人,还有刚刚来我们这儿主管外交政策的卡洛斯·帕斯夸(Carlos Pascual),还有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SIS)副总裁Kurt Campbell,刚离任不久的前国安会亚洲事务主任、日本通麦克·格林(Michael Green),美国海军学院的著名学者Jonathan Pollack,还有一个经济学者Kevin Nealer。
卜睿哲(Richard Bush),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前美国在台协会理事主席。(资料图片) 高:研讨会的目的是什么? 黄靖:简而言之,主要是希望缓解彼此的紧张关系。长远来看,是要促进三方建立一个亚太地区大三角的架构。具体怎么实现,还要看会谈的进展。现在看基本上是积极的。 高:去年在北京举行第一次研讨与今年在东京举行第二次研讨,议题上各有侧重? 黄靖:大体上一样,有三个大的原则: ——三边关系要向前看; ——合作是双赢,闹下去是两败俱伤; ——中国与日本都要理解,美国绝对是希望中日关系好转,不是选边站。 主要是探讨有没有什么基础能进一步沟通,做出什么努力还维持和推进亚太地区的安全和繁荣。 高:侧重讨论、关注哪些中日美三边问题? 黄靖:中日之间关系紧张,分析起来很多人多说是因为“历史问题”,但我看,中日关系紧张的根本原因,是中国快速崛起导致亚太地区战略平衡被彻底打破,而中、日、美对战略平衡被打破这一点都准备不足,三方又都处在一个快速转变的过程当中,使得三方的政策都有失误,才导致了中日关系的急剧恶化。
日本的两大战略举措互相打架
高:很有意思。请详细介绍一下好吗? 黄靖:先从日本讲起。 日本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到2004年前后经济停滞,政府的主要精力集中在怎么走出这个经济停滞期,对国际上大的变化没有关注和准备。中国快速崛起尤其是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之后发生一系列事件,像撞机事件,“九一一”……日本才突然发现这个邻国今非昔比。这时小泉首相采取了两大战略举措,分开来讲都是有道理的,合在一起就自相矛盾。 第一个,是加强与美国的同盟,从1997年开始,到2005年达到顶峰。他的根本意图,是要抵消中国势力的增长——“反平衡”。采取这一战略,代价就是进一步增强对美国的依赖性:九十年代后期日美安保条约升级,自卫队战力大幅度提升。但同时美国亚太快速反应部队的司令部,美国第一航空支队的司令部等,都移到日本去了。这就导致了这么一个局面:表面上日本“四肢”更发达了,但是“脑袋”上的“紧箍咒”却更厉害了。有得必有失嘛,对中国的态势因为得到美国的强力支持,似乎占据了一定优势,但是依赖性大大加强,这不符合日本长远利益。 另一个,致力于“国家正常化”。由于中国崛起带动区域主义的形成,整个亚洲板块不仅经济上,而且安全上也趋同化,中国提出“共同发展,安全合作”的概念,使亚洲色彩越来越突出。日本本来是亚洲国家,为了不被这种趋势抛到外面,就也采取“国家正常化”措施——其根本意图,是想让日本从一个亚洲国家自己的利益,而不是从美国在亚洲的一个盟国的地位出发,在亚洲起到一定作用,与亚洲邻国搞好关系,保持日本在亚洲的重要地位。要成为“正常国家”,需要三个独立:国际事务中的独立作用,独立的外交,独立的安全国防。但是这恰恰与日本第一个战略即加强与美国的同盟是矛盾的。日本在努力争取“入常”,后来突然发现最反对他“入常”的,还并不是中国、韩国,而是美国;在谋求“国家正常化”过程中最不给他活动余地的,也是美国。 日本这两个战略分开来看,都有合理性,但合在一起就撞车了:联合美国对抗中国,出让了更多的独立性;谋求“国家正常化”,又使他与美国的矛盾加剧。
中国的策略错误在于两个“挂钩”
高:那么,中国呢? 黄靖:中国在制订自己的和平发展战略时,没有充分意识到、考虑到日本这个亚洲最大的强国,在前领导人江泽民手上也犯了两个策略错误。 第一个,是把处理日本问题与中美关系挂起钩来。从1998年江泽民访日可以看出,他认为只要中国跟美国搞好关系,中美关系稳定了,中日关系就问题不大——他是将日本作为美国的盟国来看的。这与毛泽东、周恩来将日本作为一个单独国家来对待很不一样。现在看来是不对的,日本尽管是美国在亚洲的盟友,但毕竟有自己的利益。现在胡锦涛正在修正这个错误。 另一个错误,是将小泉参拜靖国神社与中日高层对话挂钩,只要你小泉去参拜,高层就不跟你对话。韩国就不是这样处理:尽管强烈批评小泉参拜——强烈程度超过中国——但从来没有中断与日本的高层交流。许多问题虽然闹得很厉害,但最后还是能通过妥协的方式解决。而中国2001年以来,与日本在高层几乎没有交流,后果非常严重,有些本来很小的问题也成了大问题。中美关系也可以做个反证:彼此也是很不信任,但是自从撞机事件后,中美之间建立了一套交流机制,像戴秉国和佐立克的高层对话,就不是“因人而异”了,而是定期交流的制度化管道,但中日之间就几乎没有这种制度化的方式。 此外,中日之间的关系从田中角荣访华开始,很大程度上是靠个人之间的关系来维护的,周恩来、张香山、郭沫若……都有很多日本老朋友。这比较符合东方的传统:通过人际交往来推进国家关系。到了九十年代末,由于自然规律和中、日的政治社会变化,老朋友都退出舞台了,一旦两国交恶,高层又不交流,两国之间就没有合适的渠道了。
中日领导人都被自己民众的民族情绪所挟持
还有一个民族情绪升温的问题。中国的民族主义有两个根源,一个是根源于负面经历,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中国人民族意识的觉醒,是从大家共同遭受苦难来认识的,这种民族意识的觉醒导致了五四运动,导致了中共的诞生、打朝鲜战争、试验原子弹……这种民族主义情绪到1949年达到最高峰。近年又有了民族主义情绪的另一个根源: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快速发展,年轻人当中兴起了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西方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这种民族主义的增长点,是拥有了巨大成就的信心。 民族主义情绪正常的发展途径,应该是通过对民族的成就树立信心,逐渐克服那些负面经历产生的情绪,越来越宽容、越开放。但是在中国事情不是这样的。“文革”之后,中共的合法性越来越弱,为挽救精神危机,他们就不断用“爱国主义”教育青年和人民,使负面的民族主义与正面的民族主义互相强化,无意中催生了一种民族复仇情绪,一旦碰到某种国际争端,尤其是与日本的矛盾,就会强烈地爆发。这种情绪是“双刃剑”,可以成为鼓励自强的动力,也可能成为国内安定团结的破坏性因素。胡温看到了这一点,想尽快地平定下去,但是其后果已经造成了:民间这样一种对日情绪,成为中国领导人从江到胡不得不考虑的因素,牵制他们不能理性地做出正确决定。 日本恰恰也有类似的民族情绪,也上升得很厉害。根源当然跟中国是不一样的,是一种悲观情绪:日本十几年经济停滞,他们认为日本好时光、高峰期已经过去,已经灯干油尽;他们也知道日本对中国是负有罪责的,因为中国崛起而增长一种恐惧感。对过去怀念,对现在灰心,对未来忧虑——日本人表现出的这种民族主义情绪,又被小泉加以利用、放大,到现在也成了一个制约日本当权者决策的负面因素。日本进行民调:小泉应不应该去参拜靖国神社?68%以上的人都说“不应该”;但是如果你问:小泉应不应该对中、美、韩反对参拜靖国神社的压力低头?60%多的民众却说:不应该,要坚持下去。这就使参拜等问题,成了中日两国民众民族情绪和意志的一种较量。两国领导人都被自己民众的民族情绪所挟持了,不能作出理智的判断和决定。 我参加了一些中日美国三国政府的政策咨询,我认为中国是想积极改善与日本的关系的,但是参拜靖国神社问题卡在那里,双方都不愿首先让步,这实际上是双方的国内政治制约了国际政治。我跟福田康夫(日本内阁官房长官,后来一度担任首相)、跟安倍晋三(自民党代理干事长、新任内阁官房长官,后来也一度担任首相)谈过,跟麻生外相、跟中国的崔天凯这些参与制定政策的官员都谈过,总的感觉,中日双方都想解决,这么对骂僵持对双方都是不利的。但是怎么走出来?任何政治问题都是这样的,日本有强硬派,中国也有强硬派,结果却是,双方的强硬派实际上成为对方在国内政治中的“最有力的支持者”。但我认为,人毕竟是理性的,强硬是为缓和做的铺垫,理性地示强是为了最后能够握手,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 正因为两国走入死胡同,所以不约而同地找到美国要求帮忙解套,无形之中将美国拉了进来。 美国作为日本的盟友,本来应该站在日本一边,布什政府刚上台时,切尼、拉姆斯菲尔德、现在当世界银行行长的沃尔福威茨,都认为“联合日本,抗衡中国”是比较可行的政策。但是随著遏制中国的政策被扬弃,他们发现,日本与中国交恶,是损害美国根本利益的。
胡锦涛已经著手调整对日政策
高:日本小泉这一届班子下台在即,美国布什政府还有两年,倒是中国的胡温看来要执政相当长时间,能推行比较稳定的对日政策。他们是否会改变江泽民时代的做法? 黄靖:已经改了。胡锦涛四月访美,美国本来是准备了跟他谈谈中日关系的,但胡锦涛没有提出来。从种种迹象来看,胡锦涛将日本作为一个单独的国家来对待,这与江泽民相比是一个大改变。他已经做了江泽民没做的几件事:见了小泉,提出了五点建议(当然最后是小泉自己将它搞坏了);派了戴秉国去与日方进行战略会谈,要建立一些制度性方式;吴仪最近也去了日本;胡锦涛将外交部主管政策制订的副部长王毅派到日本当大使……可见是要一步一步做下去的。马立诚等提出“对日新思维”也是这个时候,新思维的要点就是不要“以牙还牙”,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超越历史,面对将来。 小泉去年10月17日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去参拜靖国神社,日本两个副部长正巧在中国,15日与戴秉国、崔天凯开始战略对话,他们非常尴尬。崔天凯说:这怎么谈?没法谈,你们回去吧。那次就没谈,今年接著谈,谈两个很重大的问题:东海问题上双方应该克制,不要闹成一个政治问题;双方应该进行军事上的交流,建立安全上的互信机制。这些事的意义都很重大,说明中日双方开始为后小泉时期做准备了。 小泉去拜靖国神社那一天,我刚巧与阿米塔吉(美国前副国务卿)、黑格(美国前国务卿)同一架飞机抵达日本。我感觉到尽管两人都属共和党,听到这个消息,阿米塔吉的态度与黑格大不一样,觉得没什么了不起,黑格就气愤得不得了——因为黑格经过二战。在美国国会里也是这样,经历过二战的与没经历过的很不一样,经历过二战的,再反华的议员,对小泉拜靖国神社都气愤得不得了。这是题外话了。 领导的交替对外交政策的影响是很大的。一般的规律是,领导在国内的地位越虚弱,外交上反而越强硬——他选择的余地越小么。像毛泽东今天说“东风吹,战鼓擂,世界上究竟谁怕谁”,明天就跟基辛格握手,他的“资本”雄厚呀,想怎么变就怎么变,谁也反不了他。邓小平也可以这么做,但江泽民、胡锦涛就不行。江对美国非常软,对日本就很硬——为了跟美国搞好关系,他在对日问题上不得不强硬,才能从某种意义上修补对美的软弱。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很怪:你不能对所有人软,要是对美国软、对日本硬,大家就比较觉得可以理解和接受。像胡锦涛刚接班时对日本的政策也不能做太大改变,只能延续江;但当胡锦涛接过江的军委主席职位后,对日的政策就开始调整了。 美国也要换届了,但作为一个比较成熟的大国,外交大政方针定下来后,不太受换届的影响。我到华盛顿来了几年,感觉在内政方面政治意味很强,在外交政策刚制定时,也有两党分野,但一旦形成了就比较稳定。美国对中国、对日本的政策,是两党的共识,这次我们去日本开会的人,不但有共和党人,也有民主党人。(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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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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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城根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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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时间:2010-12-11 22:4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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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有意思。
Jeffrey Bader,当年应当是黄的小老板或大老板,现在是奥总的国安会亚洲事务主任。黄能进入美方的8人使团,可见黄当时是J的得力助手。如果黄2006年不离开布鲁金斯,他继任J的桑顿中心主任不是没有可能。现在的中心主任就是一个华裔。而且也是大陆的。
比较得意,发现黄介绍的中日美关系和读者自己分析得差不多。看来读者应当考虑改行,也到布鲁金斯混个狮长驴长地干干,嘿嘿~。
总觉得中日都有搞大东亚共荣圈的意思。至少从中国的角度上看,若能和日本化敌为友,加上台湾,香港和南韩,这个共荣圈就可以在世界上与欧盟,美国成三足鼎立之势。可惜,此次的钓鱼岛事件和北韩的炮击,基本上让这个共荣圈的美梦变成噩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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