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年鼓吹中左與中右合作壯大,求同存異,力爭占據主流,將極左和極右邊緣化,但是人微言輕,說得再多,也是螳臂擋車、泥鰍翻浪;呼籲不啻空谷足音,甚至痴人說夢;目睹極左與極右視若寇讎,輪番你死我活,最終同歸於盡。更令我心驚!
老高按:在“中國:歷史與未來”網站讀到一篇回答問卷的文章《憲政民主左派與憲政民主右派合則雙贏、離則兩敗》,標題一下吸引了我。 二十多年來,我在許多文章、包括在博客的眾多按語裡,一直聲嘶力竭地鼓吹社會生活空間、思想文化領域的中左與中右這兩派,能合作互補,求同存異,占據主流,抵制極端。但我人微言輕,說得再多,也是螳臂擋車、泥鰍翻浪;更因為美國、中國和整個世界的現實政治日益極化,加之新的信息科技發展投射到社會思想領域的莫大副作用,致使我書呆子冒傻氣,呼籲中左與中右的合作壯大,不啻空谷足音,甚至痴人說夢;目睹極左與極右的視若寇讎,輪番你死我活,最終同歸於盡!這倒也罷了,更令我心驚的是,眼見得身邊許多摯友諍友,也在或大或小的事件和爭論當中,被或左或右的極端潮流裹挾而去,剩下我“煢煢獨立,形影相弔”! 在這樣的時刻,讀到這樣一個標題,讓我真有“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之感。 該文甚長——三萬多字,回答了問卷所提的全部37個問題,實在無法全文轉載,就節錄對最後一個問題的回答吧。這一部分竟也有五千字,好在相對完整,也切合其文章標題。 作者David Wong,不知何許人也。從其思路明晰、行文流暢來看,是一位很有經驗的學者、作者。此名太常見,用搜尋引擎查找,出來一大批同名同姓者,讓我無從分辨。咱們的博友和讀者中不少見多識廣、人脈深厚者,敬請指教!
憲政民主左派與憲政民主右派合則雙贏、離則兩敗 ——答《中國良心知識分子談憲政民主》問卷
David Wong,來源:“中國:歷史與未來”網站
37.您是否還有其它意見或建議?
本問卷涉及到了中國政治轉型幾乎所有的方面,本答卷一一做了認真的回應,所依據的,是國際社會通行的關於憲政民主的闡釋和分析框架,那就是極右、中右、中左、極左“四分法”,而不是國內流行的左右兩極對立的“二分法”。 本來,在民國時期,已經初步引進四分法了,保守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國家主義在極右的位置,自由主義、三民主義在中右的位置,社會民主主義在中左的位置,共產主義在極左的位置(它的階段性、策略性、變通性、統戰性形態,就是“新民主主義”,在理論上帶有社會民主主義的色彩)。與歐美國家不同的是,在民國時期,中右和中左(第三種力量、第三條道路)都不成氣候,而極右(國民黨)和極左(共產黨)的力量都很強大,國共對決,碾碎了中間力量,也碾碎了和平民主憲政的所有希望,最後,極左戰勝極右,建立了共產中國。 這段歷史給中國留下了非左即右、非黑即白、你死我活的兩極對立的左右二分法,以至中共建政以後,繼續以左自居,不斷革命,依次把國民黨殘餘勢力、政治上不站隊的中間派、不太革命的民族資產階級和民主黨派、舊知識分子、保守的小農、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當做右派和革命的對象,進行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甚至被尊稱為領導階級和老大哥的工人階級,其實也沒有擇業、遷徙、言論、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罷工等基本自由,也沒有真正的選舉權、被選舉權、監督權、罷免權等政治權利,他們也是在經濟上被長期剝削的對象,只不過比更慘的農民好一點兒,還能幾十年如一日地掙扎在溫飽線上,最終在90年代的國企改革中被掃地出門了。共產黨不自知的是,極左一旦掌權並對全社會進行極權統治,它就變成最保守和反動的極右了,而它繼續標榜的馬列毛主義的極左意識形態,不過是極右的面具和馬甲而已。必須明確的是,毛澤東時代的共產極權專制主義和改開年代形成的權貴官僚資本主義體制的本質,都是極右,骨子裡信仰的都是帝王專制所依據的君權神授論、血統論、暴力決定論、強權真理論、精英至上論,只不過變換了一些說辭而已。 然而,改開年代重新回到歷史舞台的自由民主派卻跟共產黨一樣搞不清狀況,完全沿用了左右兩分法和左右兩極對立思維方式,只不過顛倒了對左右的評價:共產黨認為左就是好的和對的,而右就是壞的和錯的;大多數自由民主派認為左就是壞的和錯的,右就是好的和對的。他們為自己的右派立場和身份而感到自豪(有人甚至公開宣布自己的政治立場就是“骨灰級極右”),而左派非蠢即壞,是一切災難和罪惡的淵藪。 這種簡單粗陋的分析範式根本就無法解釋改開年代已經出現的多元思想,也不能在一個連續的光譜中找到它們各自的位置。 首先,權貴官僚資本主義、權力市場經濟,在國際四分法中,是極右,而在二分法中國語境下,它是左,這是嚴重的誤判。它就是赤裸裸的弱肉強食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根本就沒給底層民眾什麼平等和福利,反倒搞出來駭人聽聞的等級制和負福利;它甚至沒有什麼極左平等主義、平均主義、民粹主義的實質性內容,因此不僅與中左毫無關係,連極左都不是。 第二,自由主義,在國際四分法中,相對社會民主主義,的確是中右派,但相對於極右派,它又與中左派共享更多的價值,但在二分法中國語境下,自由主義包攬了右邊,它如何與比自己更右的自由至上主義、自由放任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國家資本主義、法西斯主義劃清界限呢?難道把它們都打成左派嗎? 第三,按左右兩分法,西方意義上的中左即社會民主主義,在二分法中國語境下,溫和一點的右派會把它拉進右派陣營做同路人,激進右派如大陸川粉,則毫不猶豫地把它視之為與毛左、極左只有一步之遙的左派。但其實,社會民主主義既不同於右派,也絕不同於極左派,在原理和歷史兩個層面,社會民主主義都是共產極權主義的死敵。 第四,在改開時代和市場經濟條件下,出現了新毛左、新極左、新共產黨,按二分法,就完全沒有辦法把它們與正在掌權的、已經變成極右政黨(儘管表面上還在標榜一些極左意識形態)的老共產黨區分開來了,應該看到,固然新極左將來很可能也會建立新的極權專制,但目前它對權貴官僚資本主義的批判和否定,其激烈程度與自由民主派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反過來,當權的共產黨收拾這些“新共產黨”也不會手軟。
如果引進國際通行的四分法,以上的邏輯矛盾就都可以解開了: ……(此處刪略幾百字左右各種五花八門“主義”充斥的文字,以免讓讀者看得頭昏眼花。——老高注)
應該說,不是所有的自由民主派都繼承和堅持左右二分法,早在2000年左右,陳子明、秦暉、謝韜、許紀霖、王江松等人就已經引進國際上的四分法來分析當代中國的思想政治狀況了,陳子明還精準地把極右稱作專政右派,把中右稱為憲政右派,把中左稱為憲政左派,把極左稱為專政左派。網上有一個叫胡常根的民工,經獨立觀察和思考,也對當代中國思想政治狀況做了四分:右憤(右糞)、民右(民主右派)、民左(民主左派)、左憤(糞)。他的用語有些粗魯,但對於中國現實問題的分析,往往比大部分公知來得更貼切和準確。 如果進一步概括上述思想成果的話,可以把四分法表述如下:極右(極權專制右派)、中右(憲政民主右派)、中左(憲政民主左派)、極左(極權專制左派)。一目了然的是: (1)中右和中左共享憲政民主。 (2)極右和極左都是極權專制。 (3)中右與中左是盟友,中右既與極左相對立,也與極右相對立,而中左既與極右相對立,也與極左相對立。 (4)極右與中右靠得最近,處於同生態位競爭(爭奪的主要對象都是社會中上層),因此,中右對於克服極右更有效也負有更大的責任;與此同時,中左與極左靠得最近,處於同生態位競爭(爭奪的主要對象都是社會下層),因此,中左對於克服極左更有效也負有更大的責任。 根據當代中國權強資弱、資強勞弱的基本社會格局,極右當權派當然在控制整個社會,其他民間的極右派表面上是批判極右當權派的,但其實共享一些同樣的價值和邏輯,形成一種不一定自我意識到的互補關係。自由主義中右派或憲政民主右派,本來在民間思想文化界占有優勢,但由於其中相當一部分人囚於左右二分法,拒斥中左派或憲政民主左派,結果是,當他們把追求平等和福利同時兼顧自由的憲政民主左派打成極左派的時候,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極右化了,從而壯大了民間極右陣營的實力,這一次圍繞美國大選的激烈爭論,大部分自由主義公知選邊站隊,成為川粉,最充分地暴露了他們極右化的邏輯和價值觀,這對中國社會轉型以及對他們自己,絕不是一件好事情。試想,以在野的極右精英對抗掌權的極右精英,別說搞不贏,即算搞贏了,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不過是以一種新專製取代老專制而已,與普通民眾何關?與憲政民主何關? 社會民主主義中左派或憲政民主左派,是比較後起的思想政治流派,人數不多,影響也不大,但它面向占中國人口絕大多數的下層和底層民眾,具有極大的潛力,考慮到它在發達國家早就已經成了主流思想政治力量之一,如果中國不停下融入世界主流文明的腳步的話,它在中國就會有極大的發展空間和前途,但它目前處境艱困,一則受當權極右派的政治打擊和在野極右派的思想攻擊,二則受到處於同生態位的新極左派的高度防範和攻擊,只得到了人數不多的中右派即憲政民主右派的理解和同情。至於新極左派,它不僅同時受到民間極右派、憲政民主右派、憲政民主左派理論上的批判,也受到當局的政治打壓(佳士得事件就是明證),但預計它會頑強地生存下來,而且在中國日益極化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生態環境中,還會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它的做大絕不會是一件好事,萬一掌了權,共產主義又要在中國再來一遍。
根據以上力量分析,要比較順利地在中國實現憲政民主,最佳選擇就是建立憲政民主右派與憲政民主左派之間的思想政治同盟:它們有分工,那就是前者主要承擔動員組織社會中層和部分上層的任務,後者主要承擔動員組織社會下層和部分中層的任務;它們有合作,就是一方面要共同對抗極右和極左的力量,另一方面也要相互聲援和支持對方所引導的民間社會運動,如前者聲援和支持勞工運動等下層民眾的維權運動,後者聲援和支持以企業家、業主、知識分子等中上層為主體的維權運動。雙方必須明確意識到,目前雙方的分歧是次要的,雙方的共識才是最重要的,等到憲政民主制度建立起來了,那時候才有條件進行爭奪執政地位的公平競爭。 如果憲政民主右派和憲政民主左派不能建立強有力的聯盟,如果他們各自為戰進而相互攻擊,可以說,中國的憲政民主是永遠也建立不起來的。 本答卷就是按照上述思路回答每一個問題的,凡是憲政民主右派和憲政民主左派共享的東西,我都沒有加以特別的說明。鑑於憲政民主左派的聲音和力量特別小,所以,在涉及它與憲政民主右派的理念和政策區別時,會着力於強調和介紹它這一方面的觀念和思路,所以這份答卷可以被看成是憲政民主左派關於中國社會政治轉型的一份系統性研究報告。 社會民主主義、中國憲政民主左派(翼)、勞工運動等底層民眾維權抗爭運動之所以在中國社會政治轉型中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和意義,是因為它們關繫到兩個最基本的問題:一是依靠什麼力量才能實現這一轉型?二是在未來憲政民主結構中,如何合理安排上、中上、中下、下等各個階層的憲法地位?如何讓缺少經濟社會文化資源的下層民眾,也享有平等的公民和政治權利?他們如何通過憲法賦予的可能性、通過有效的政治和法律通道,提升自己的經濟社會文化地位? 關於第一個問題,其實很直白很簡單,那就是僅僅依靠人數不多、先天基因不足後天發育不良的中產階級和知識分子,根本不足以完成這中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必須要發動和組織下層民眾加入到爭取憲政民主的歷史潮流之中,才能形成足以推翻這亙古未有地強大的極權專制的社會政治力量。如果真誠的憲政民主右派也意識到並承認這一事實,那麼問題來了,以自由主義的價值理念、政治綱領和政策,它有能力喚醒、號召、動員、組織下層民眾嗎?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不能。那麼什麼思想政治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呢?歷史的經驗也告訴我們,社會民主主義和憲政民主左派可以做到這一點,例如歐洲2.0版的憲政民主主要就是由勞工運動和社會民主主義運動推動所完成的,在世界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中左派、憲政民主左派所領導的勞工運動和底層民眾抗議也居功至偉。因此,知識分子要一分為二,一部分留在憲政民主右派陣營里,另一部分要成為憲政民主左派,深入下層民眾,推動勞工運動和各界下層民眾維權運動,就像韓國的知識分子和大學生在韓國社會政治轉型過程中所做的那樣。 關於第二個問題,假使極權專制倒台了,在取而代之的憲政民主制度中可以沒有對下層民眾的權利和權力安排嗎?可以把對推倒極權專製做出了巨大犧牲和貢獻的下層民眾當做炮灰和工具掃地出門嗎?可以像歐美國家1.0版的憲政民主那樣,不給他們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不給他們成立工會、進行集體談判和罷工抗爭的權利,不給他們建立政黨、競選議員、參與立法甚至組織政府的權利,不給他們維持基本生活和社會保障的權利嗎?當然不能!所以在未來中國憲政民主制度構建過程中,要同時體現憲政民主右派和憲政民主左派的貢獻,要同時容納中右翼的政黨和中左翼的政黨,要同時表達和實現社會中上層與社會下層的權利、利益、意志和訴求。簡而言之,要建立2.0版的憲政民主制度,而不能簡單重複歐美兩百多年前的1.0版的憲政民主制度。 在這個過程中,憲政民主右派和憲政民主左派分別和共同承擔艱巨的歷史任務。從自由主義和憲政民主右派這方面說,要引導、說服社會中上層節制自己的經濟政治文化訴求,要給予下層民眾的經濟政治文化訴求以應有的尊重,要防止精英主義、贏家通吃、弱肉強食的極右化衝動和需求,要與各種各樣的極右思想政治力量展開針鋒相對的鬥爭,努力把中上層社會成員爭取到憲政民主的陣營中來。與此同時,社會民主主義和憲政民主左派,也要引導下層民眾接受自由主義和憲政民主右派的合理內核,接受私有制和市場經濟的合理內核,要說服他們克服復仇、平均主義和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等極左化衝動和需求,要與各種各樣的極左思想政治力量進行堅決的切割和鬥爭,努力把大部分下層民眾爭取到憲政民主的陣營中來。
近期文章:
對“白左”的非正式研究:標籤的後面是什麼?後果是什麼? 過去的這一年,難忘那些逝去的人 2024這一年經歷了什麼?藉助這篇奇文來一一盤點! 美國與俄羅斯兩位重量級政治思想家對話全文 川普再次進白宮,與八年前首次進白宮面對的中國大不一樣 下一代人若想有出息,就別聽我們這一代人的話 沒想到這部俄羅斯小說竟成為習近平的精神指南 寫回憶錄儘量讓被追憶的人物和事件保留鮮活的草根氣息 美國的名校為什麼左翼思潮占絕對上風 特朗普看到了美國真的病狀,但他是否能開出對的藥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