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屯回忆说:赵紫阳从朝鲜回来就要我上京,要我去找杨尚昆,他认为我与杨关系比较好,说得来,请杨把我们的意见向邓小平转达,去做邓的工作,希望邓小平收回成命;他自己,去说服政治局常委。我就去见了杨尚昆,杨表示完全同意我们的意见,还要我转告赵紫阳:按照你们的意见先做起来,有什么事情他负责
现在可以说了
许家屯回忆在香港工作的若干重大事件(3)
◆高伐林
(续前)赵紫阳要我去找杨尚昆
高:1989年春夏之交北京学潮中,5月1日你上北京,5月2日,你与赵紫阳谈了两个小时,谈了什么问题? 许:交换对天安门学生请愿的看法。 赵紫阳4月30日从出访朝鲜一回到北京,就打了个电报给我叫我去。5月1日我到北京,有人告诉我,北京普遍反映:邓小平上了李鹏的当。李鹏在赵紫阳訪朝走了之后,马上开常委会,听了陈希同的话,陈说给他五万军队,保险可以解决天安门的问题。他们就去向邓报告了,邓同意他们的意见。 赵紫阳和我交谈,要我先讲我的看法。我讲,我认为学生和机关干部是爱党爱国的活动,少数敌对分子、外国人插了手,美国、台湾、香港也有少数对共产党敌视的人参加,有些影响,但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学生、干部、市民应该说是爱国爱党的。《人民日报》“四二六”社论,我不赞成。赵紫阳听了我的话很高兴,说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他说,我们现在想办法说服邓小平,把社论的意见收回来。他说他在朝鲜时,社论传给他看过了,当时他表示同意,现在看,他认为不妥。假如改变过来,他可以对外表示由他负责。另外他提了八条具体办法,例如,学生反对“官倒”,先从我家里查起,看看我的子弟怎么样,是否参加了“官倒”。 赵紫阳对我说,要我去找杨尚昆,他认为我与杨关系比较好,说得来,请杨把我们的意见向邓小平转达,去做邓的工作,希望邓小平收回成命;他自己,去做说服政治局常委的工作。 第二天我就去见了杨尚昆,杨表示完全同意我们的意见,答应去向邓转达,还要我转告赵紫阳:可以按照你们的意见先做起来,有什么事情他负责。当时杨尚昆还赞成赵紫阳5月4日接见亚银年会代表的讲话,说各方反映很好,杨本人也认为很好。 不过杨尚昆对我又有言在先:老爷子(邓)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可能同意,也可能不同意。 我从杨尚昆那里回来,告诉赵紫阳杨已经同意。我们都比较乐观了,认为有希望改变过来。赵紫阳的讲话外界反应也好,相当一部分学生回学校了。如果学生到此为止,事情就好转了,可是学生又开始绝食了。为什么绝食?是自发的还是有人给他们出了主意?我就不清楚了。北京当时是否清楚,我不知道。
高:最近邓小平的女儿说,开枪不是邓下的命令。 许:我相信他不会下命令开枪——不会有人下命令开枪。但是,下了命令,限定了时间要部队一定要进天安门,其结果就是:不下命令,军队也会开枪了!——那种形势,不是平常形势啊。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担任四川省委第一书记的赵紫阳(右),率队到江苏取经交流。江苏省委第一书记许家屯(中)出面接待。(许家屯提供)
“六四”使香港人信心接近崩溃
高:当时香港也出现十分复杂的局势,你怎么看待,采取了什么对策? 许:众所周知,香港受到“六四”巨大的冲击。最大的变化是:对北京提出的“一国两制”信心严重下降,惶惑不安。用脚投票,移民多了。许多企业,包括很大的外资和华资企业,虽然没有走,但是纷纷往外地、外国转移、迁册。北京对香港一部分人也很警惕,担心香港变成所谓“外国势力颠覆中国的基地”,双方不信任度增加。 “六四”之后,我忙于安抚香港的中资机构和所谓左派社团,他们担心“秋后算帐”。春夏之交,我们对香港的群众性大游行,基本上表示了参与、支持的态度,我们认为香港人的爱国情绪是空前地高涨,虽然有些人从中活动,反对中共和中国政府,但绝大多数香港人是爱国的,是希望中国进步,不是“反华”。你知道吗,在当时的情况下,中资机构和左派社团要是不参加游行,立刻就会被孤立于排山倒海的香港人爱国潮流之外——不,不仅仅是孤立啊,甚至马上就会崩溃、垮台!就从这个角度来讲,也必须要参与游行。所以我当时告诉他们:可以参加,但是不要发表讲话;有些口号,我们不能呼喊,比如说“打倒某某某”;有些宣言,我们不能附和。有些中资机构要求设胡耀邦灵堂,我们主张,领导不要参加,但是群众自发悼念,不要阻止。 “六四”发生后,《文汇报》几乎是报社全体领导一致主张“开天窗”,有人提出来要写上四个大字,争论是用“痛心疾首”,还是“夫复何言”?新华分社主管宣传的副社长张浚生不敢决定,回来问我:可不可以开天窗,写上四个字?我说你看呢?他说:用“痛心疾首”吧,我说那好嘛,我批准了!上级要追究,不要你们负责,我来负责。我把这个态度传达下去了。
我不搞“秋后算帐”,有人要算我的帐
高:“六四”以后你个人的情况怎么样? 许:新的中央,追究我们在“六四”期间的举措。我与张浚生一起到北京去,港澳办姬鹏飞主持会议,中央对外宣传领导小组的两个负责人朱穆之、曾建徽都参加了。我要张先报告了事情的经过,我来补充。我说,香港的情况与内地不一样,因此我们采取了与内地不同的对策来处理。假如有责任,我们负责任。会议无结果而散。 后来港澳办又开了一次会——北京当时所有单位都在搞反省,也要我们反省,要香港工委检查。我对姬鹏飞说,我们香港不搞“秋后算帐”。 在这个会议上,最积极的是周南,他说,我们外交部都检查了,你们香港工委就不能检查一下?我反击他说:香港是香港的情况,内地是内地的情况,我在香港宣布了:这些左派假如将来要追究责任,责任是香港工委领导人的,我是书记,我应该负责任。我说我在会前向姬鹏飞表达过了,假如一定要检讨的话,我来做,不要下面做,我不会“秋后算帐”。这样又无结果而散。 我回香港后,写了一个文字的反省交上去。检讨得够不够?上面没有回音,我估计他们是不会满意的。这个期间我对外主要是继续做人心回归的工作,主要是减少港人对中央老的和新的领导人不信任心理。我积极动员香港中上层人士到北京,请新老领导人会见他们。一方面反映他们的疑虑,一方面请中央领导人解释,让他们重新恢复对中国领导人的信心。我组织他们去,他们很勉强,几乎提出同一个要求:不见李鹏,只见新的领导人。开始一两批这么安排了,后来港澳办的李后打电话来,很不客气:你们这样要求不行,我们无法安排。再来必须要江、李两个人都见。后来勉强安排了一两个团——我记不清了。我也安排了几位,请邓小平亲自接见做工作。当时包玉刚生病,已经比较严重,不在香港,在美国治疗;安排李嘉诚去了北京,见到了邓小平。
为我的退休大摆阵仗
十三届四中全会是批判赵紫阳、江泽民正式就任总书记的会议,江泽民与李鹏每人做了一个长篇报告,提出要“治理整顿”——实际上是对改革开放的方针“治理整顿”。我当时是中顾委委员,是列席会议,同任仲夷一个组,在小组会上讨论发言表态的时候,我记得任仲夷的发言很技巧,没有实际表态,大讲价值判断,实际上是不同意这两个报告。我没有他这么聪明,我就一字都没有讲。会议小组长和其他人要我发言,我说,情况我不清楚,没法发言。他们说你讲讲香港情况吧,我就讲了讲。很不幸,会后相互闲谈的时候,我讲这两个发言下面会抵制的、行不通的,暴露了我的真实想法。
颇具改革开放意识的前广东省委书记任仲夷。
任仲夷猜到了我的思想,半开玩笑地警告我:我已经安全著陆了,你阁下呢?我知道他的意有所指,领悟了他的好意,于是在会议的中途,向中组部长宋平提出要求退休:年龄大了,精力不行了,请中央考虑。宋平听了很诧异,说中央没有考虑啊,你是否听到什么?我说没有。他说,现在没有适当的人,你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我说:还是请中央考虑。他说,中央确实没有这个考虑,你还是勉自为之吧。我看看不行,就去找杨尚昆,提出这个要求。他批评我: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六四”他与我都是亲身经历过的,说:你不要这样想!同时他也说现在没有适当的人。我向他建议说:香港人对叶选平的印象很好,他本人也有这个才能,建议考虑。他说,这也是个人选,但是他们家有好几个人在香港,他去恐怕不太好办。 “一百亿租借香港自治十年”这件事之外,又发生了几个情况。其中最主要的是:港澳办有人向我透露:江泽民找李后和鲁平,连续两天听他们的汇报,听说是反映了不少对你不利的看法。第二件事,江在一次港澳办的简报上写了一个批语,其中有这么一句话:看来许家屯确实犯了右倾错误。中办就将这个批语转给了港澳办,李后接到之后正在看,中办忽然有人来将这个批语又收回去了。我估计这两件事不会假,因为他们从来就是对我有意见的。还有,在四中全会之后我到北京开一次中央的会议上,我给江泽民办公室的秘书打了一个电话,想把所谓“一百亿”的事向他解释一下。两天没有回音,第三天秘书回应了:说总书记工作忙,恐怕要下次再见吧。 我开始没有感觉到是推托。会议散会那天,在走廊里,江泽民迎面走过来,我就迎上去,想找他反映情况讲几句话。他看到了我,却故意将脸侧过去,好像没有看到我,就过去了——很明白了:他不想见我。 我想这样没有办法工作下去。我向宋、杨要求退休,他们又不肯考虑。我就趁香港郑裕彤新开的一家酒店的俱乐部开张请我去剪彩的机会,记者向我采访,主动告诉他们:我已经向中央提出退休。我的打算是两个,一个让北京的领导人特别是江泽民知道,我真要退休;一个是让香港人有点思想准备,以免万一影响香港股市。 我透了这个风以后没有几天,北京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有重大变化,要调我回去,周南来接任。我心中有数,但新华分社一些人埋怨我,说你为什么要对记者讲这个话,弄假成真。我说,哪里是假?就是真的嘛,我就是想退休嘛。 果然北京要我去开会,李鹏和中组部一位副部长(宋平没有来),对我讲,中央决定让你退休,要周南接任你,你有什么意见?我说,我原来就向宋平部长提出的,现在中央同意了,我很感谢。他们问我对周南有什么看法?我说他对外事有经验,对地方尤其是对香港要摸索一段。可能还是能做好的。当时正是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发生危机,他们问我有什么看法?我说我们曾经议论过,最担心的是军队的态度。就这样谈了半个多小时,结束了会见,我就回香港了。 忽然又接到命令,要新华分社副社长以上一起到北京开会,江泽民、李鹏、港澳办的全体,外交部的周南,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参加。江泽民主持,宣布我退休,周南接任。 会前我同姬鹏飞一起坐车赴会场,途中姬鹏飞悄悄对我讲,他们的决定(他用了“他们”两个字),我也不知道,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李鹏他们已经找我谈过话,我也表过态了,怎么还要开会? 我对姬鹏飞还讲了一句话:(江、李)他们两人对我在香港工作,怎么评价,一句也没有。姬鹏飞可能对江泽民反映了,所以江泽民主持会议的开场白,就说了一句:许某人在香港工作是有成绩的,一句带过。问我对周南任职有什么意见,我说没意见;问我还有什么意见,我说,离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通过基本法还有一两个月,是不是让周南先到任,消息迟宣布,让香港人心理有个准备,免得发生什么意外,影响港币升降。他当时很严肃地回答:还是就回来吧。我也没有意见。
后来,在报纸上公布:经过人大常委会讨论,决定免去许某人职务,由周南接任。这个宣布不仅奇特,超越常规,而且是非法的。怎么说超越常规?是说“免去”我的职务,不是说我“退休”,当时说“免去”是很不常见的,为什么“免去”?说是“经过人大常委会讨论”,但是人大常委会并没有开会啊!太离奇了。 (写于2007年年底,未完待续)
上篇文章:
中国诗坛“黄埔军校”的总教头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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