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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2013年5月24日發表的[美國“軍事革命”的轉換方向][1]一文簡述了美國軍事戰略的裁減陸軍的政策轉換的大致特徵,“就是在以海軍(其60%將配置到亞太)為主體的戰略主導下,如何重新調整、配合美國政治、經濟、外交等的利益政策,使之不違背從憲法到各種條約(如北約、美日安保條約等)都聲稱的自由、人權、民主的價值和理念。這是一項前所未有的事業,”美國的相關政府部門、利益團體和think tank(所謂“智庫”)等雖然開始議論,誰也拿不出一個像樣的方案。連冷戰後期以來美國軍事戰略的最主要立案者拉姆斯菲爾德[2]被趕下台後想到斯坦福大學的胡弗研究所謀一個體面的退休位子也因為“不稱職”未果,誰也不知道美國今天還有沒有軍事戰略家了。Wall
Street Journal英文印刷版[3]在相關報道中,不時介紹我在上文中順便提到的外界不太知道的地處安娜玻黎斯的美國海軍校U.S. Naval Academy的動態和教官的觀點(但沒有介紹西點陸軍校)。為此,我決定再次實地考察海軍校動態,並順便走訪附近華盛頓的海戰軍團Marine Corp(中文譯為海軍陸戰隊,可能譯為海陸兩棲作戰軍團更為準確)紀念館和美國海軍大院Navy
Yard,以及附近巴爾地摩的McHenry海口要塞[4]。
正如我在上文中指出的那樣,以海軍校的師資、設備、課程等水準衡量,它大概是世界上在“德智體”(morally, mentally-intellectually,
physically)三方面培養學生最昂貴、最全面的學校。6月27日正是海軍校的2017年級Midshipman(相當於陸軍士官生cadet)新生Induction Day就任日,大概是安娜玻黎斯最擁擠的一天,1千2百多名軍校生在他們的來自全美[5]的大家族祝福下,經過第一天“洗腦”[6],晚上全體宣誓奉獻祖國就任[7]。如果意識到美國海軍能夠打敗美國以外的所有國家組建的聯合艦隊[8],而唯一的對手美國陸軍[9]已經自行衰落,這些將要擔負世界秩序的青年男女[10]可謂任重道遠。他們在從此開始的頭6個周的Plebe[11] Summer將完成相當於軍校體驗的1/3,大概10%會轉換人生跑道(離開軍校,不能說“被淘汰”)。雖然學生在4年期間要選擇科學、工程、人文三大部門中的一個專業[12],但其實最主要的專業只有一個:leadership領導能力,這正是海軍校培養的宗旨:leaders
to serve the nation服務國家的領導者。正如卡特那樣,在這裡學會了“以自己的榜樣領導部下”的能力[13],再經過5年的服役實踐,或者留下來,或者去從政服務[14]、情報外交、傳道任教、經商打工,都很容易了。
除了專業性很強的各傳統海軍職位、“海豹”特種兵、航空兵、宇航員等,最能體現出領導能力的職位是畢業後去指揮海戰軍團的一個排[15],因為這是直接領導人的性命的職務。我在日本經歷冷戰的結束,參與反戰運動,特別感受到日本民眾對在日美軍的海戰軍團的反感和恐懼,曾經聯名要求撤走、解散海戰軍團[16]。因此,我第二天再次獨自開車到海戰軍團紀念館,到達海戰軍團在硫磺島升旗的巨大雕像前,正好遇到閃電雷鳴,但我還是冒着傾盆大雨環繞雕像一圈,感受海戰軍團的歷史榮光和威嚴力量。作為世界上最能戰鬥的隊伍,只有美國才擁有作為獨立兵種的海戰軍團。聯繫到目前朝鮮半島危機、台灣的前途地位、釣魚島/尖閣諸島乃至沖繩/琉球糾紛[17],海戰軍團的功能更為引人注目。韓國大概現有一個旅規模的海陸兩棲作戰部隊,中國和日本都在加緊成立類似功能的部隊[18]。無獨有偶,在奧巴馬與習近平舉行G2會談期間,日本自衛隊首次派出1千名士兵到美國本土來與海戰軍團“聯合演習”(實際上是來受訓)。看到那個20歲剛出頭的聯合演習的美國海戰軍團發言人,正是我在海軍校見到的類似面孔。消除了過去的反感和恐懼,我更意識到作為世界公民有責任幫助他們懂得到自己的義務和責任,而不是被小布什、切尼、拉姆斯菲爾德、Armitage[19]等利用,更不用說為安倍、橋下之流流血[20]。
我們隨後又趕到一般人不造訪的海軍部大院。每當世界各地發生武裝衝突緊急事態,這裡就要回應來自白宮或國會的“我們的航母在哪裡?”的詢問,因為世界的秩序在很大程度上依然靠這裡的指令維持。這裡可以感受到過去的榮光和繁華,在失修的空曠停車場還看到兩輛長長的豪華轎車,靜候主人的緊急調遣。進了大門的第一個招牌是海軍部軍樂隊,那些陳舊的建築樓群不由得使我對比起硅谷的新興帝國谷歌、思科等公司的豪華總部大樓。大院盡頭水中停泊的戰艦不算大,但岸邊的一個足有二、三十米長的炮膛引起人們對冷戰時代帝國艦隊的回憶。我們到達紀念館門口時正好過了5點閉館時間,但館員看到不遠萬里趕到的稀客,熱情地歡迎我們參觀,讓我們不虛此行。與海軍校內的側重教育的博物館對照,這裡原來是建造軍艦的船塢,館內那些豐富多彩的展示裝備仿佛馬上就要出征似的。
冷戰早已終結,大國之間大規模武裝衝突的危險大為減少,目前美國軍事力量的大幅裁減、軍事戰略“化矛為犁”的客觀條件和美國民眾普遍厭戰的情緒,本來是世界和平的福音。可惜,人類社會還沒有找到和平維持秩序的組織形態,在中國、阿拉伯世界還沒有確立自身社會的正統合法統治秩序(自由、民主、人權的保障)、本來已經被解除武裝的日本重新回歸軍國主義方向、巴基斯坦、朝鮮北方等不具備近代國家形態的地域突入核武裝冒險的國際局勢下,美國軍事,特別是美國海軍的引發亞洲軍備競爭的“再平衡”戰略轉換,令人擔憂,值得關注。
[趙京,中日美比較政策研究所,2013年8月1日定稿]
[2] 他從海軍航空兵起家,1975年出任最年輕的國防部長,2001年再出任最年長的國防部長,其間也掌管過國防部的“智庫”蘭德公司。
[3] 而不是網絡版,因為美國政策的制定者們(例如加州的長期掌管情報委員會的參議員菲因斯坦已經80歲了)還習慣讀打印出來的媒體。所以研究美國政治經濟動態的人,還必須堅持閱讀Wall
Street Journal,而自由派的New York Times對於了解美國社會很有幫助。《華爾街日報》的中文網絡版主要是財經消息,《紐約時報》的中文網絡版信息不多,幾乎沒有翻譯美國國內的政治軍事動態。
[4] 1814年9月13-14日美國成功打敗英國艦隊對McHenry的進犯,激發美國國歌的誕生,扭轉了英國攻占華盛頓、紐約的攻勢,確立了美國不再被占領。這裡的防衛也是對美國新生海軍的考驗。
[5] 一個議員只能在選區內提名5個候選人。最多人口的加州參議員每年都收到1千多名申請。
[8] 以下來自“楊毅少將:海軍必須大幅超越日本,至少達到美1/3”http://news.creaders.net/headline/newsViewer.php?nid=576790&id=1284462
“中國海軍現有23.5萬人,下轄北海、東海和南海3個艦隊,由水面艦艇部隊、潛艇部隊、航空兵部隊、海軍陸戰隊部隊和岸防部隊等五個兵種組成。”美國[擁有11艘現役航空母艦,其中10艘是世界頂級水平的“尼米茲”級核動力航母。 …美國海軍擁有代表世界先進水平的巡洋艦和驅逐艦等大型水面艦艇160艘,其中“提康德羅加”級核動力導彈巡洋艦22艘,“伯克”級導彈驅逐艦62艘,這些先進的大型水面艦艇其中的3—5艘就能具備對一個戰役海區的足夠制海權與制空權。以美國海軍10艘“黃蜂”級兩棲攻擊艦為核心的兩棲戰鬥群不亞於其航母戰鬥群的戰鬥力。美國海軍14 艘“俄亥俄”級戰略導彈核潛艇擔負着美國戰略核威懾的骨幹任務,其中的3艘24小時處於戰鬥巡航值班狀態,可以隨時發射近600枚核彈頭。由4艘“俄亥俄”級戰略導彈核潛艇改造成的巡航導彈核潛艇,可以發射多達600多枚“戰斧”型遠程精確制導巡航導彈。…3艘“海狼”級攻擊型核潛艇目前處於苦無對手狀態。美海軍擁有“洛杉磯”級攻擊型核潛艇45艘、“弗吉尼亞”級攻擊型核潛艇18艘,不但是各國潛艇的剋星,還可以執行對海、對陸地實施遠程導彈攻擊作戰任務。][原先日本海上自衛隊有4個艦艇戰鬥群組成,每個戰鬥群由8艘驅逐艦、8架直升機組成,稱為“八八艦隊”。 進入21世紀以來,…隨着“金剛”級宙斯盾導彈驅逐艦的服役,日本實際上已經達到了4支“十十艦隊”的規模,即:每個艦艇戰鬥群擁有10艘驅逐艦、護衛艦以及10架直升機。日本最新的“日向”號導彈驅逐艦,…被國際海軍專家視為一艘不折不扣的航母。日本最新建造中的22DDH軍艦代表了當代海軍軍艦的最新和最高水平…。日本擁有18艘常規潛艇,無論是噪音性能、武備配置都代表了世界最新水平。]當然,艦船裝備只是決定戰爭勝負的一個方面。
[9] 每次集會,都以Go Navy! Beat Army!口號告終。本文不涉及陸軍,所以取前部分為標題。
[10] 女生現在占1/4,而且會逐漸增多。今後,包括潛水艇上的任何職位,都對女性開放。這對至今為止以白人男性為傳統的海軍軍官階級,也是一場革命。我在華盛頓里根機場降落時,正好看見五角大樓降下半旗,那是為剛去世的一位前海軍上將致哀。作為海軍最高職業軍人Chief of Operation(海軍部長是文職),他因為對海軍內部發生的性醜聞處理不當,差點被革職。那樣的話,五角大樓就不會為他的死降半旗了。
[11] 原意為羅馬平民,是由公民組成的羅馬軍團里最低階士兵,這裡指最低階軍校生。從這一詞彙以及教程、校風可略感西方古代文明的遺傳。
[12] 外語只有兩個專業:中文和阿拉伯語,反映出目前美國軍事戰略的兩個主要對手(俄語已經沒有人關心了)。另外一個熱題網絡安全去年也被新設為一個專業。
[13] 作為比較,耶魯大學畢業的那個美國總統大概在“常春藤”貴族院校學會了撒謊和命令而不是以身作則。Do what I tell you to do, not
what I do.
[14] 卡特在他的Living Faith (Three Rivers
Press, 2001) 一書中對海軍校受到的教育,特別是“不說謊”,很感激。他也提到海軍中對政治的反感。他服役期間唯一感到沒法忍受的羞辱是:有一次,他在艦艇上談論政治,受到艦長的單獨訓斥,最後命令他在海軍和政治之間選擇一個。
[16] 我過去的英文評論如Nichibei Chii Kyotei
Chikujo Hihan (A Thorough Critique of the SFA). Tokyo: New Japan Press, 1997.
Reviewed by Jing Zhao. Published on H-USA (April, 1998) http://www.h-net.org/reviews/showrev.php?id=1888 和中文書籍如《美日同盟及其與中國的互動》http://cpri.tripod.com/cpr2010/ujc.pdf 都是從外部觀察的角度對美國的批判。另一方面,當我讀到Graydon
Tunstall, Planning for War Against Russia and Serbia: Austro-Hungarian and
German Military Strategies, 1971-1914.Atlantic Research and Publications, 1993.這樣的從內部揭示根本沒有軍事準備而被局勢拖入戰爭最終導致解體的奧匈帝國(以及戰敗德國)的歷史的研究,意識到應該利用身在美國的有利條件研究目前美國軍事戰略轉換的內部機制。
[17] 海軍校操場前的Japan Bell實際上是琉球國在佩里艦隊到訪時送的鐘鼎,是琉球獨立的見證。
[18]日本防衛省2013年7月26日公布的《新防衛計劃大綱》的中期報告除了要日本自衛隊具備“綜合應對能力”(進攻能力)外, 特別要組建海陸兩棲作戰部隊,以及引進無人偵察機。
[19] 海戰軍團出身的Armitage被布什任命為副國務卿掌管東亞事務,推動日本的再軍事化,他最著名的親日言論是:“你們不是想與美國對等嗎?我只想看到戰場上日本士兵的軍靴!”。
[20] Wall Street Journal前不久發表一個海軍校畢業的前官員的文章,要美國向二十幾年來經濟不振下依然擴軍的安倍學習,反映出普通美國軍界對日本的無知。二十四年前,現在的安倍三世的父親作為日本外交協會的會長,至少還能聽得進一個中國留學生的忠告,把我關於日本外交政策轉換的論文評為“優勝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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