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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四五十年的老头老太太,一杯接着一杯要的都是烈性威士忌,不加任何配料,只加冰块,甚至连冰块都不加,就那么一仰脖喝下去;对比他们一饮而尽的豪爽劲,毕业才五年、十五年的校友,多只点不含酒精的软饮料和混合了饮料的鸡尾酒,最受欢迎的是加桔汁的伏特加。也许是两代成长的境况不同? 老高按:昨天发出《美国大学校园中的“饮酒歌”》,介绍女儿在读大学期间写到的校园中令家长忧虑的酗酒问题,看来读者並不是很关注。不过我收到一些信息,有的说,美国校园酗酒问题比我女儿所写的更严重,还有一位说“不仅是酒party,还有性party”,更让他们心惊肉跳。索性我接着贴出女儿所写的三篇有关联的文章《耶鲁调酒师手记》,供读者了解校园酒文化的另一个侧面。 您想要杯什么酒? ——耶鲁调酒师手记(上) 拜美国机会众多之赐,从十二三岁起就打过各种各样的工。在耶鲁求学四年,干过的挣钱活路更是五花八门:当秘书,在一个基金会教孩子们英语,给耶鲁的学弟辅导德语,在图书馆给书上架,为耶鲁儿童中心的社会研究项目搞问卷调查,给教授当研究助理,在耶鲁校办报纸担任校对“捉虫”…… 职责各异,工资级别也相差悬殊。像校对员这个活,每小时只付六美元,刚过联邦规定的最低起薪;而调查员、研究助理这类工作呢,一小时则拿到至少十二美元。但我更看重的指标,是有没有意思——在图书馆上架这份活就无聊得让我发疯,干活时每五分钟就悄悄看一看钟,渴望着下班,干不到两个月就得“引退”;我却好为人师,教书教了两年半,有一年夏天我整个暑假都留在耶鲁诲人不倦。 不过,要论我在耶鲁最喜欢干的活,还得数当调酒师——报酬最优厚,而且最有趣,不但可以把赤橙黄绿、酸甜苦辣的酒啊水啊倒来倒去,像做化学实验一样,变成像“鸡尾”般琳琅满目的液体艺术品,更可以与众多平时无缘认识的人打交道。 大学里举办活动是常事,某院某系给教授开个庆祝酒会啦,校长宴请知名校友啦,这些场合,只要供应酒,就必须有持有“执照”的调酒师在场——这好像还是州里的法规。耶鲁调酒师的需求量可不小,尤其是到了重大节日,调酒师简直分身乏术。暑假时耶鲁各届校友回母校来聚会,酒吧全天得开着,调酒师要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为了确保这一重要职位不至于人手短缺,校园里每个月都开设调酒培训班,不断在学生中培养“第三梯队”。觊觎这项肥缺的学生还真不少呢,不过,调酒师的执照不是什么人想拿就能拿的,首先必须满21岁,不然连喝酒的权利都没有,更别提调酒了;此外必须先交45块钱上为期十个小时的培训班,结业时得通过严格的笔试和操作考核,才能领证上岗。 大四那年,我看到校报上登了广告招学生调酒师,任务是在暑假时在耶鲁为老校友回校聚会调酒。我刚刚满21岁,年龄资格算是有了;掏45块钱有点心痛,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一向对酒很感好奇,就算通不过考试上不了岗,体验一下调酒是怎么回事,掌握一点关于酒的常识,也算是耶鲁生涯的另类收获了。 我和一个当研究生的朋友一起报名参加了培训班。我们这期学员的共有十人,四女六男。大多和我一样是大四学生。 上课地点在耶鲁公共餐厅的楼上。电视电影中的调酒老师都是干练精神的小伙子,我们这个班的老师却是个很胖的黑人女孩露丝,看上去不过二十刚出头,但据她自己介绍,已经在耶鲁餐厅服务中心工作了五年,是资深雇员了。 十个小时的调酒班分三次上,每次三到三个半小时。第一堂课先是由露丝先向我们介绍食品行业工作的卫生常识和基本规矩,大都很简单,上岗前先洗手,不能随便离岗之类。露丝强调说,如果我们在该干活的那天感冒了,一定得打电话请假。“‘带病工作’到那时可不是什么美德!”露丝说,“你会把你的病菌传染给几十甚至几百人。” 还有着装要求,不能像平时上课那样不拘小节。上身白衬衫,下面黑裤子,衬衫塞到裤子里,领子系上黑领结;女生可以穿黑裙子,但一定要长过膝盖,穿裙子就一定要穿长筒袜,最好是黑色的;鞋也得是黑色的,不能穿露脚趾的鞋,也不能穿高跟鞋。 接下来,露丝又带我们去耶鲁公共餐厅的厨房。公共餐厅是除了十二个住宿学院各自的餐厅外,给所有学生们开设的餐厅,面积很大,能容纳一千名食客。厨房在地下室,在耶鲁快四个春秋,我是头一次去,没想到这个餐饮大戏的后台竟如此之大,长长的走廊,十几间屋子,里面象仓库的货架般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品。调酒需要的原料都从这厨房的冷藏室里拿,各种食品用具像桌布、杯子、下酒的小饼干小点心、干果什么的,都井井有条;但对我们来说,像进了迷宫,眼花缭乱,频频看地图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在哪里。 第二节课才跟酒打交道。得背熟各种各样淡酒烈酒、苏打饮料的名称,背熟在柜台上的排放顺序,这就够我们忙活一通了。原来酒吧里密密麻麻林立的酒瓶都是有一定顺序的,一个熟练的调酒师,应该想都不想就能“唰”地拿出他需要的酒瓶,就像一个熟练的打字员,不看键盘就能击中他想要的字母。 最后,我们学各种调酒的配方。在耶鲁调酒,不需要背太多的配方,只用把一般最常被点到的十几种鸡尾酒背熟就行了,像“马提尼”、“曼哈顿”、“血玛丽”,等等,操作其实都很容易,一般都只是冰块加酒,再加配料和装饰品就可以了。难的是要记清哪种酒装什么杯子,先倒什么后倒什么,加多少冰、多少苏打水……不能弄错。我们倒来倒去,练习得兴高采烈。 不光学做含酒精的饮料,我们也学了好几种不含酒精、可给孩子们喝的饮料,像以著名童星命名的“秀兰邓波儿”,是樱桃汁加雪碧,再加几颗樱桃装饰。兑好后,比重稍大一点的樱桃汁沉在杯底,上面是透明的雪碧,红红白白,十分抢眼。小孩子最喜欢喝这个,我们一边练习,一边也每人喝了好几杯。 露丝还告诉我们各种“怎么办”。如果碰上已经喝醉的顾客还来要酒怎么办?她教给我们的窍门是,尽量引开他们对酒的注意力,避免让他们继续喝更多的含酒精饮料——比如,彬彬有礼地问:“我建议您喝一杯可乐加冰,怎么样?”但如果他们坚持要酒的话,就要“不争论”,别让他们情绪激化,客人是上帝,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不过,在“上帝”离开吧台之后,马上与在场的警卫联系,请他们严密关注这位“上帝”。 培训班上完就该考试了,笔试内容将包括各种卫生和安全方面的规定,包括各种关于酒的常识;操作考核,老师随便点出十种鸡尾酒,要符合礼仪规定和工作规程地熟练调出来。 考试之前的晚上,我如临大敌,和朋友约好在图书馆见面,扎扎实实地复习了一晚上,把公共餐厅厨房的地图、上课记录下来的安全注意事项、各种法国、意大利、德国和美国名酒、非名酒的名称、各种鸡尾酒的配方……等等等等,都背了个滚瓜烂熟。我跟朋友开玩笑说,我们对这次调酒考试,可能比对耶鲁任何一门专业课要认真! 考题发下来,居然连常用酒的牌子、哪类工作人员在厨房哪一角落工作,这种鸡毛蒜皮的细节都问。只好硬着头皮答下去。现场调鸡尾酒时,我也出了两个小错,一次是因为紧张,把马提尼的配料拿错了,另一次是忘了加装饰品。不过,几天之后露丝给我写来电子邮件,我和朋友都通过了!我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是耶鲁的调酒师,有资格上岗了!请问,您想要杯什么酒? 伺候老中青校友 ——耶鲁调酒师手记(中) 耶鲁大学每年暑假都要在校园里开校友联谊会,请那些毕业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老校友们回到母校,重新住进学生宿舍,重温他们的学生时光。他们用一个周末两三天时间开座谈会,听讲座,也少不了大摆宴席,到时候当然也少不了调酒师们。 按照校方苦心制订的日程表,第一批接受服务的,是走出校门45个春秋的校友——这些1956届毕业生,现在已经年近古稀。几乎没有独自一人来参加联谊聚会的,都是成双成对,夫妇俩一起前来。1956年耶鲁还没有收女生,所以来的太太们大多是从美国东北部女校史密斯学院啊、卫斯理学院啊、或是瓦瑟大学毕业的。尤其是纽约上州的瓦瑟大学,当时和耶鲁关系非常密切,经常联合举办舞会,两所学校每个周末都开专车,把耶鲁男生或是瓦瑟女生送到另一所校园。直到六十年代末期,耶鲁自己也收女生,这种关系才告结束。 我好奇地望着这些已经白发苍苍,但看起来还算精神的老人们:衣著大都十分正式,女士们画着一丝不苟的浓妆。人群中不时发出重逢时惊喜的欢呼,不时有人紧紧拥抱。老人们对我们都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有时还问候我们几句,打听我们是那个学院的,专业是什么,有的还会自我介绍。 第45届校友联谊会在耶鲁校园中心的贝克利住宿学院里举行,联谊会工作人员们在庭院里搭了一个巨大的帐篷,摆好十几张圆桌和椅子。我和一起工作的三名调酒师在酒会开始之前把调酒台装好,把各种饮料、配料和玻璃杯按顺序摆在桌上。这些快七十的老头老太太们相当能喝酒,一杯接着一杯要的都是烈性酒,也不加任何配料,只加冰块,有的则甚至连冰块都不加,就那么一仰脖喝下去。 给一位老先生倒酒时,我听到他们在议论:“不知道吉姆·杰弗斯今天会不会来?”“我想不会,他得回弗蒙特州与他的选民在一起,”呀!杰弗斯这个名字在这一段时间可正被许多人挂在嘴边。他是共和党籍参议员,因为不满小布什许多过于保守的政策而在头一天宣布打算退出共和党。这下媒体可炸了窝——共和党在参议院本来就只有仅仅一人的微弱多数,杰弗斯一退党,民主党可就成了议会里的多数党了。按照参议院规矩,多数党才可以在参院各种委员会中担任主席,主导各种议题的讨论。杰弗斯如果一换党,参院的小组委员会主席席位上就统统得换人,共和党就会失去对参议院的控制,这对共和党和刚上任没几天的小布什总统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一时间,共和党的元老们纷纷出面挽留杰弗斯,民主党则一个劲地为他叫好。杰弗斯本人从来没有这么受人瞩目过呢。没想到,这位被媒体称为“政治独行侠”的议员,是我们耶鲁1956级校友。 晚饭过后,爵士乐队奏起音乐,老头老太太们优雅地跳起了舞,又好像回到了五十年代他们的青春年华。我们调酒师们又忙了起来,一位老头竟然一连过来要了五杯威士忌。 这些老太太老头们,虽然能喝健谈,但毕竟岁数大了,到了十点多钟就互相道着晚安回到各自宿舍去了。有一点我很难想象:这些老人们怎么能睡得惯宿舍里那硬梆梆的单人床?第二天他们会不会腰酸背疼? 给毕业15周年的校友们调酒又是另一种景象。这届的联谊会是在达文波住宿学院举行,也像在院子中央搭了大帐篷。可是,活动开始那天下了暴雨,学院里的草坪被淹得一塌糊涂,校方赶快派人来排水,又在草坪上搭木板,我们也得帮忙搬桌子挪椅子,累得满头大汗。 这一批1986年毕业的校友,都是年近不惑的中年人,大都结婚成家,拖儿带女地回到母校。比起清一色白人的老校友们来,他们的背景要复杂得多,中间有相当比例的少数族裔,亚洲人挺多,也有不少黑人。他们在穿着上比那些45届老校友们要随便得多,一般只穿牛仔裤和汗衫,女士中也很少有人浓妆艳抹。 “你注意到了没有?”我对我身边的调酒搭挡约翰说,“这些人可以被分成两组,已经有孩子的和还没有孩子的。没孩子的都神采飞扬,有孩子的一个个显得憔悴不堪,看起来至少老十岁。” 约翰抬头一望,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不能生孩子?”我说。 “不过这些母亲们看起来还是挺快乐的,你看她们向每个人炫耀她们的孩子。” 的确,那些孩子看起来都挺可爱,就是太闹,满场乱跑,大人们则在他们背后忙不迭地追着,一个个精疲力尽。 人越来越多,比第45届校友聚会人数至少多一倍。雨仍在下着,还刮着飕飕冷风。帐篷下挤满了人。大人叫,孩子哭,乱成一团,我们也越来越忙,调酒台前聚集了一堆人,五个调酒师忙得不停手。 奇怪的是,尽管这里有各种酒,这些人却多只点不含酒精的软饮料,像可乐、雪碧和桔汁。雪碧都倒完了,只好赶快叫助手到地下室储藏室再去拿几箱。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人简直像还不满21岁的孩子!”等我们又闲下来,大伙议论纷纷。“我总共只倒了两杯白葡萄酒,三杯啤酒,其余都是可乐或雪碧!”约翰说。 “我也是!”“我一杯啤酒都没有倒!”“我的顾客只喝冰水!” 对比头几天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一杯一杯一饮而尽的豪爽劲,我想,也许是两代成长的境况不同?老一辈耶鲁人绝大多数出生在中上等阶级,从小已经看惯了大人喝酒,家里也大都有藏酒,拿酒当水一样喝。新一辈耶鲁人大都没有这个家庭背景,现在提倡的又是健康饮料。另外,他们这些上班族又有孩子,必须时刻保持精神饱满,就没有机会痛饮一醉了。 晚餐时情况也没什么起色。我们准备好了的一箱箱红白葡萄酒几乎没怎么动,倒是雪碧和矿泉水又一次喝得精光。晚餐的质量显然没有第45届校友联谊会的好,只有熏肉和一些蔬菜,不过气氛非常热烈,每张圆桌旁的人都聊得非常起劲,年龄相仿的儿童们已经神速地交上了朋友,玩成了一堆,跑来跑去。八十年代欢快的音乐响起了,舞池里不一会儿就挤满了跳舞的人,但仔细一看,一点也不浪漫,全是父母亲和他们的孩子在一起跳舞,单身汉全都湊在桌前聊天。 许多小孩被父母用儿童车推着回宿舍去睡觉,要酒的才多了起来,不过没有几个人点那种老辈人爱喝的威士忌加冰,大多是要加了混合饮料的鸡尾酒,最受欢迎的是伏特加加桔汁,我一连倒了十几杯。 人们都已经微醉了,大家一片欢声笑语,一个亚洲人特别引人注目,他个子矮小,貌不出众,但穿了一身特别招人注意的黑色燕尾晚礼服,和其他人轻松随便的打扮,形成鲜明对比。在几个拿着酒杯的男人们中间,就数他的声音最大,看来是喝醉了——光我一个人就给他倒了四瓶啤酒。等他来要第五瓶、接过酒杯的同时大大咧咧地往我手里塞了一张钞票:“谢谢你们今晚的辛苦工作。”转身走了。 我定睛一看,那是张一百美元钞票!其他的四个调酒师惊讶不置地围拢过来看。在耶鲁工作的学生调酒师一般不收小费,也不能主动向顾客索要小费,但如果顾客主动给的话,我们也可以收下,因为——我们的老师再三强调——最重要的原则是不让客人尴尬。 一下收到面值这么大的小费还是第一次。“把它换成五张20美元的钞票吧,五个调酒师正好一人一张!”我提议。一个女生马上自告奋勇去附近的小杂货店换钱。 那位亚裔男人大概那天晚上想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真达到目的了,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的模样——金钱的效果真大! 1986届耶鲁毕业生们拖儿带女地走了以后,下一批回来的是毕业五个寒暑的校友。这些人1996年才跨出校门,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很有兴趣看看他们在毕业后这五年都做了什么,也许对我这个应届毕业生有些启发。 抱着这种希望见到他们,我马上大失所望。来的三百来人中,有80%是那种腰佩手机、手拎皮包,一看就知道是在投资或咨询公司工作,张口就滔滔不绝的家伙。说话声音特大,无时无刻不在打电话给客户们(有几个人甚至是一边讲电话一边向我点饮料),如果他们有几分钟不出声,那一定是忙着在手提电脑上查最新财政新闻。这种作派,一半或许真忙,一半是不是要向同窗们显示他们是何等重要的角色? 有两三个5年毕业生我早就认识,他们在耶鲁读博士,有一个跟我还选了同一门课。这几位给我的感觉是生活了无乐趣,似乎经受着极大压力,连笑都是勉强挤出和含讥带讽的。尤其是一个瘦小男生,是古典文学系的助教,我曾上过他两堂无精打采的拉丁语。他看起来总是很潦倒,眼睛下有深深的黑圈,总是穿着双旧球鞋和不甚合身的西装裤和蓝衬衫。他没认出我,喃喃地向我点了两杯威士忌加冰。我突然想到:他也许酗酒? 比较起来,毕业五年的这些学哥学姐是我最不喜欢的。他们没有教养,从不道谢,趾高气扬,正眼也不瞧服务人员一眼。在饭桌上,他们的话题全是谁又玩股票赚了一笔大钱,谁被公司解雇了,谁将会跳槽或是被挖角到哪个公司去,要不就互相调侃怎么还没有大发横财等等。 他们对饮料的口味也让我不敢恭维。他们喜欢喝廉价的甜饮料,喜欢没有泡沫的美国啤酒,喜欢淡而无味却很流行的Gin and Tonic。在我看来,他们的性格也像他们所喝的饮料一样淡而无味。 校长和他的财神爷们 ——耶鲁调酒师手记(下) 我早就知道耶鲁拥有超过一百亿美元的捐赠资金(endowment),是全美大学中的第三位。耶鲁有个专门机构就叫“校友资金”,常年雇请学生给毕业的校友或者在校学生家长写信打电话,请求捐款。我成了耶鲁学生之后,父母也接到过好几次电话信件,开过几张支票给耶鲁。这样一张一张金额不大的支票,要攒成百亿美元,可真像中国成语所说“聚沙成塔”啊。 那个夏夜盛大宴会刚开始时,我们几个学生调酒师并没有把本职工作上到这么高的纲上来认识。 那次是毕业五十周年校友联谊会,在耶鲁最宽阔的西里曼住宿学院举行。我们的经理汤玛斯事先再三警告说,这些毕业于1951年的老人们规矩和名堂特别多。果然,联谊会筹办委员会主席,一位他们这届的老校友提前来视察,发号施令,这也不对,那也要改。他对我们调酒师发难:不喜欢我们放上餐桌的苏打水的牌子,指定了一种,要我们换。 汤玛斯赶快开车去附近的食品店,15分钟之后,满头大汗地搬了三箱苏打水回来,我们连忙摆上一张张餐桌。 联谊会主席随后又对我们摆到餐桌上的一瓶瓶红白葡萄酒发难:我们开瓶塞时,没把酒瓶外的包装纸撕整齐,“要么把包装纸撕整齐,要不就干脆全撕掉。”他对经理下令。汤玛斯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指挥我们重新把包装纸撕好。 约翰嘀咕说:“就这帮老头老太太事多!” “今天晚上来的人好像都是些大人物,”爱丽森说,“列文校长会来讲话呢。”看来今天晚上的确不同寻常,我们的校长还没在任何其他届校友联谊会上露过脸呢。 年过古稀的老人们一个个神采奕奕地进门了,但也看不出来谁是大人物谁不是。老人们尽管很挑剔,但态度非常亲切友好。许多人在拿酒之余和我们调酒师聊起来。一个老人对我说:“啊!哲学!在大学时我上过几门哲学课。我大学二年级同室好友现在在宾州大学教哲学,他原来好长一段时间曾经是系主任。说了好几年要退休,一直没有。他现在在意大利写他的书呢。” “今天你的好朋友来了不少吧?”我看了看他那张桌上围得满满的一圈人。 “唉,我在耶鲁时最好的朋友没有来。他毕业还不到一年就死了,在朝鲜战争中死的。我也在朝鲜战争中打过仗,知道吗?我认识的好几个同学都是在朝鲜战争中死的,我们是几乎一毕业就参军的。我们那一代人……”他摇摇头,拿起他的酒杯,走回他的桌子。 晚餐丰盛异常。海鲜沙拉、清蒸龙虾、烤肉和烩鸡翅,各种精致的小点心和蛋糕,还有新鲜的水果沙拉。 晚餐进行到一半,耶鲁校长列文果然和太太一起来了。他和几个校友(大概那就是大人物)热情握手,然后和联谊会主席一起走到讲台前。 联谊会主席先开口:“亲爱的校友,真高兴你们能参加今天的聚会。看到这么多熟悉的脸,我真是欣慰。”他向大家报告了1951级校友们的各种新闻。 停顿了一下,他说:“另外,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我们组织了毕业半世纪给母校捐款的活动。我非常自豪地报告:因为诸位的慷慨解囊,我们一共得到了2亿400万美元的捐款!” 热烈鼓掌!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这些在场的一百来人,竟然一起拿出了2亿400万美元!也就是说,平均每人捐了200万?这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列文校长会到这届校友联谊会上来致辞,为什么我们的经理如此精神紧张,不敢出一点岔子……谁敢在这样的天文数字面前掉以轻心呢! 列文校长致了感谢辞,坐下和年迈的校友们一起用餐。我看着他们夫妇谈笑风生,想起了前几天刚刚读到的《纽约时报》上一篇关于他的文章。人们公认,列文是让耶鲁的财政起死回生的“魔术师”。八十年代末期耶鲁的财政一塌糊涂,负债累累,不但校舍破旧不堪无钱修理,工资待遇不够优厚吸引不到学术精英,甚至连学校机构的正常运转也受到威胁。当时的校长一度建议将社会学系关闭,引起了校内轩然大波,教授们集体抗议。列文上任才扭转了这一切。他原来是耶鲁的经济学教授——校董们选中他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经济头脑吧。他可以说是在短短几年内创造了一个奇迹:仅收到的捐赠资金,就超百亿美元。现在,耶鲁鼓励校友向母校捐款的模式已经成为经典模式,其他学校纷纷效仿。列文在几个月前宣布取消好几个系的教授名额限制,这意味着这些系又可以在全球招兵买马。耶鲁的校刊说得一点不错:这标志着耶鲁财政困难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看到了今天晚上的这一幕后,我才深切地明白耶鲁这些钱都是怎么得来的。耶鲁主要的捐款者不是像我父母那样的人掏出一百、两百美元的支票,得像今天在场的这些老头老太太,能一口气在支票上连写六七个“0”。庞大的学术和教育机构的生存、运转离不开钱,钱的作用在我们校内的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每个学院的健身房、娱乐室、图书馆,每个春天在校园里新铺的大片嫩绿草坪,各个图书馆的总共1,200万册藏书,全校的几十个电脑房和几千台崭新的电脑……而这一切,都倚赖这些校友对母校的感情,倚赖他们回馈母校的大手笔。怪不得列文校长亲自赶来,与老学长们饮酒欢聚,怪不得他在致辞中详细描述耶鲁的新变化、新成就――这就是校长的职责:校长就是要负责学校的开源节流,平时他去忙着节流,此刻他是开源来了。他出席这次盛宴是要加强这些人与母校的感情纽带,而耶鲁太需要这条纽带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深夜回家路上,我想到了自己:未来某一天,我回来参加我们这一届校友的联谊会时将是什么情形呢?我对母校能尽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呢?……但这毕竟是一个美丽的夏夜,而我的书包里,装着允许我们带回家享用的一瓶没喝完的红葡萄酒和一盒新鲜龙虾。 相关文章: 美国大学校园中的“饮酒歌” 我要逃出你的网:女儿的美国教书笔记(上) 该把他们扔下海?女儿的美国教书笔记(下) 诗歌,在一个杀气腾腾的年代里 女儿读高中时半篇习作 袁伟时答问:辛亥革命如何定性,为何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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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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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e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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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时间:2012-02-11 14:37: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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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e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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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时间:2012-02-11 14:34: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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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太好了.耶鲁调酒师可真见世面阿.今天还看了一篇关于中国校友捐款近九亿给母校耶鲁的转载,令人遐想联翩. 谢谢分享令嫒的美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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