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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劉賓雁:80歲仍在尋找共產黨 2010-12-03 15:25:56
  12月5日,是我尊敬的前輩劉賓雁的五周年忌日。記得五年多前,我在一次談話中問當時已經身患癌症、但卻精神矍鑠的劉賓雁:你到海外來十多年,寫了這麼多文章,你自己最重視哪一篇呢?他想了想,回答我:《尋找共產黨》。尋找……共產黨?!怎麼理解?


◆高伐林


  光陰似箭。後天,12月5日,就是我尊敬的前輩劉賓雁的五周年忌日了。
  整整30年前,1980年夏天,我還是在校大學生,在參加北京詩刊社的首屆“青春詩會”期間,第一次見到被詩刊社請來給我們做報告的這位著名作家。記得我在提問時,講述了發生在我們班上的一段故事,他聽得非常認真,還寫了下來。不知他後來是否用在他的文章或者講演中了?
  再次見到他,是15年後的1995年,在新澤西了。他住在北京的女兒托人給他們夫婦倆帶來東西,恰巧那位帶東西的人是我的同學,也給我帶來東西。在那位同學下榻的酒店大堂,我見到了劉賓雁、朱洪夫婦倆,聊起來,原來他們住在新澤西的Plainsboro,離我們家不算太遠。
  2005年12月5日,劉賓雁在即將迎來81歲生日之際,因癌症去世。又過了一段日子,老伴朱洪攜帶他的骨灰罈回到了北京,幸虧沒有遭到任何留難。



在劉賓雁80壽辰時,許多朋友捐款為他建立了一座青銅頭像。

  現在中國大陸的記者、高校新聞系的學生,有誰還聽說過“劉賓雁”這個名字嗎?
  中國著名報告文學作家、中國青年報社記者盧躍剛在一篇文章中寫道:

  (2005年)12月6日傍晚,我在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講座。我的聽眾是新聞學院的研究生。主人給我定的題目是《以人民的名義》,是我1993年發表的一篇報告文學的標題。我說,這個題目太大,不好,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要換一個題目。我從黑板上擦去原題目,板書五個大字:“記者的底色”。
  為什麼要換這個題目?我告訴大家:我們今天要在這裡紀念一位偉大的記者和作家,他昨天去世了。我說,一個記者,一個作家,他的寫作,一定有自己的“底色”。這個底色是什麼?是主見,是立場,是價值觀,是徹徹底底的人民性。然後我問:“你們知道劉賓雁嗎?”六七十人的大教室一片啞然,隔了一會兒,有人小聲說,“知道”。這是一個不確定的“知道”。我又問:“你們知道劉賓雁有哪些代表性的作品?”台下更是死一般的寂靜。我相信,除了邀請我來講課的教授,在座的研究生們,沒有人讀過劉賓雁的作品。

  2008年,盧躍剛從中國大陸來到紐約開會,我見到他,他對我回憶,報告文學界兩個頭面人物要編輯“中國二十世紀報告文學重要作家大系”,預定要收錄他的作品,盧躍剛問了幾句之後就很乾脆地拒絕了:“二十世紀中國報告文學大系如果沒有劉賓雁、蘇曉康,能叫‘大系’?根本就不成立!”
  劉賓雁在其一生中飽受毀譽。我的朋友趙無眠就曾忿忿地對我說過,他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到新澤西小住,被劉賓雁夫婦懷疑為“特務”;劉賓雁一直被視作“異議人士”,但是在異議人士中,許多人對他的見解大加抨擊。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杜甫)對劉賓雁的不少看法,我確實不敢苟同,但是我尊敬他,我懷念他,他是一個真誠的人,一個執着的人,一個正直的人。
  在他去世五周年的日子,我重新貼出在2005年元月脫稿的一組關於他的專訪,以表緬懷;也藉此機會,表示對睽違四年的劉賓雁夫人朱洪老師的想念。
  下面是第一篇。


八十歲仍在尋找共產黨

──專訪旅美中國著名作家劉賓雁



  再過十來天,就是中國農曆乙酉年。雞年正月十五,旅居新澤西中部的中國著名作家劉賓雁將迎來八十大壽。
  劉賓雁是1988年3月離開北京到美國來的。屈指一數,他已經在美國住了16年——16年被拒絕回到祖國,占了80年的整整五分之一。
  記得六年前的虎年(1998年)春節,我們兩口子在劉賓雁與朱洪家過年,劉賓雁長嘆了一口氣說:“一晃我十年沒回國了……真沒有想到哇,會在海外呆這麼長時間!以前出國最長就是三個月……”後來我在特寫《花崗岩的腦袋》中寫道:“今夕何夕?此身何處?他們倆與一對過日子挺上心的平常百姓老頭老太太有什麼不一樣嗎?可為什麼我想起了南宋抗金名將辛棄疾多次請纓上陣而不可得,在鄉間寫下的那首《鷓鴣天》中沉痛的句子:‘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六年又過去了。六年,中國發生了很多變化:加入了世貿;北京申辦奧運成功;GPD直線飛升;腐敗的檔次從“百萬元級”到了“億元級”;江澤民將黨、政、軍權柄陸續交給胡錦濤……而劉賓雁夫婦,不能回國還是不能回國,生活沒有變化。
  不,也不能說沒有變化。好變化,是搬到了一個更大的家,能夠裝得下鋪天蓋地的圖書、報刊、資料;壞變化,則是劉賓雁得了癌症。



前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前中國獨立筆會主席劉賓雁與夫人朱洪在新澤西寓所。(高伐林攝)


與癌共舞

  2002年9月份,劉賓雁被確診為直腸癌。2003年1月,動了第一次手術,切除了“有高爾夫球那麼大的”癌瘤;為了幫助排便,戴了幾個月“口袋”,4月份動了第二次手術,來打通接上直腸。但是到了2004年3月,發現癌症轉移到了肝臟,於是,化療、放療……年近八旬的老人被折騰了一個夠。
  劉賓雁是以說笑的口氣來談論身體上的病痛難受的。他說,醫生當時切除癌瘤時,說長到這麼大,已經有十年了。“這就是年紀大的好處——癌瘤發展得慢。活下去大概問題不大,再活十年就行!現代科學發達了,觀念也得改變了,雜誌上有篇文章說,以前認為‘癌症意味著人生的終點’,現代人卻得習慣了帶著癌症繼續走人生之路。”
  話雖這樣說,面對的除了病魔,還有生活諸多壓力。比他年輕四歲的老伴煮飯、做家務,他身體好的時候,還能給打打下手;他一病倒,朱洪肩上擔子就太重了。別的不說,颳風下雨,酷暑嚴冬,出去看醫生,都得朱洪開車,有段時間每天上醫院來來去去,有時候要跑兩三個醫院,非常辛苦,過了年,她也畢竟76歲了啊。朱洪說:“現在眼神差了,晚上我不能開車了。”
  遠在上海和北京的兒子、女兒當然非常著急,申請來探親,儘量幫助料理老人的生活,但就算來了,住三兩個月還得回去,還得老兩口相濡以沫,面對壓力。“按照我們的年齡,已經是屬於‘風燭殘年’了,什麼時候一陣風,這個蠟燭就可能被吹滅。這是很現實的問題,假如我們倆有一個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兩個人就都會不行了。”
  兒女希望老人能夠回國,好就近照顧,劉賓雁也這麼想:“回國是我的權利嘛,我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也沒有加入美國國籍,我拿的是綠卡。”江澤民當權時,他給江澤民寫信,江澤民交權後,他給胡錦濤、溫家寶寫。寫了就托與他們有某種關係的人轉交。“據我所知,去年的信,至少有三次是能夠有把握地說,肯定交到了他們那裡。”
  “他們怎麼答覆呢?”
  “我一直沒有得到任何答覆。”
  他們聽說,有一次有人側面問接近胡錦濤的一位官員:是否可以同意這些老人回國?回答是:戈揚可以考慮,劉賓雁,不行。

出國時難回亦難

  其實,劉賓雁對於回國不回國,經歷過三次180度的大轉彎,從急切想回國,到安心在美國,到又動了回國的念頭。
  BBC中文網記者魏城在一篇報道中曾說:“真沒想到,劉賓雁會住在那樣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其實,在我看來,他的住所很清靜,離紐約、費城又都不算遠。客廳里牆上懸掛著台灣女詩人席慕蓉送他的大幅油畫,中英文的書報滿沙發滿茶几滿桌滿櫃,天上地下都是花花草草……看得出來,這一對熱愛生活的老夫婦,有在這裡長期安家的打算,他們努力開創和經營著自己的精神家園,也在這個清靜環境中,通過網絡,通過書信,隨時傾聽着故國的風起濤涌,注視着同胞的歡笑呼號。
  劉賓雁在“右派”問題改正、復出之後,寫了一系列“為民請命”的報告文學,影響之大,凡是談到所謂“新時期文學”者是繞不過去的,就連陳桂棣、春桃夫婦近年《中國農民調查》,也被稱作“繼承了八十年代的劉賓雁精神”(旅英作家馬建語)。然而劉賓雁的文字使他身不由己被卷進一個又一個兇險旋渦,成了一個爭議焦點人物,一年一年申請出國考察開會,當局都不放行。“1988年能夠出來,還‘得虧’前一年將我開除出黨呢。”
  筆者在劉家看見一張他們夫婦在蘇東坡被貶謫流放的海南島“天涯海角”的合影。他們回憶說,這張照片1987年初拍攝之際,正是北京某些人決定要拿他開刀之時,只是他們當時還懵然不曉。“我們從福建到了廣州,又到了海南,人民日報社(當時劉賓雁在人民日報社供職)一時找不到我們。我從海南打電話給北京的女兒時,她說:你在哪兒呢?報社正找你呢,聽說你的黨籍要被開除了!”


  1987年初,劉賓雁與妻子朱洪到了海南天涯海角──當年蘇軾被貶謫流放的地方。這次旅行一回京,他就獲知鄧小平欽定他與方勵之、王若望必須被開除出黨。(劉賓雁、朱洪提供)

  這回可不是“小道消息”,鄧小平確實點了三個人的名字,下令開除他們的黨籍。為什麼點這三個人,說法不一。方勵之於2000年4月在一次談話中說過:“鄧小平召集了一個會議,說方勵之、劉賓雁和王若望三個人應該開除出黨,我的開除黨籍就是鄧小平一句話定下來的……所謂‘自由化分子’第一批就說我們三個,實際上鄧小平要點我、許良英和劉賓雁三個,但是忘了‘許良英’這個名字,點成‘王若望’了。許良英、劉賓雁和我在這之前,曾經在1986年冬天提出要舉行一次反右三十年學術討論會,當局非常惱火,就怕提反右這種事。王若望先生在上海,沒有參與我們的活動。”
  劉賓雁也提到過王若望本來並不在列,“很可能是老鄧講錯了。老鄧的本意,十之八九是開除王若水。”“當時王若水的影響力比王若望大,王若望的影響力主要在上海,而王若水是在北京,在《人民日報》。”不過,畢竟都是傳聞,“王若水當時說話比較嚴謹,而王若望有時口氣很‘沖’。”或許因為鄧小平人老口音重,或者記憶中出了錯,把“王若水”說成“王若望”,他一開口自然是金口玉言,手下人也不好更正,況且王若望也是當局的眼中釘,於是就將錯就錯了——誰讓“王若望”與“王若水”就差一個字呢?
  劉賓雁對筆者還補充了一個細節:“當時傳說本來要開除的是兩個人:方勵之、王若望,並沒有我,鄧小平在講話中再三地提這兩個人的名字,說著說著,旁邊有人說話了:劉賓雁比這兩個人還壞!於是把我加上,也就一起被開除了。他為什麼提起我們來呢,當時有人報上去說我們在北京開了一個紀念‘反右’三十周年的會,規模怎麼怎麼大。其實這個會根本沒開。”
  報載:1987年1月23日,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人民日報》記者劉賓雁被開除黨籍。
  胡耀邦被趕下台,幾個人被清出黨,引起了很大的震盪。“他們發現開除我的黨籍其實對他們很不利,在人們印象中我不是一個很狂的反共分子”,為維護黨的形象,便想著用什麼辦法來彌補一下。哈佛大學專門給新聞記者的尼曼獎學金,每年的名額,一半給美國記者,一半給外國記者。一連好幾年,每年都邀請了劉賓雁,1984、85、86、87年……每年他的名字報了上去,中國當局都打了回來。“1988年,美國著名記者索爾茲伯里又帶着這個邀請信到中國來,趙紫陽接見他時,他問,這次是否可以讓劉賓雁出去?趙紫陽說,沒有什麼不可以吧?就這麼批准了。”
  尼曼獎學金項目為期一年。那一年,夫婦倆到美國來,該見的人都見了,該說的話都說了,他的自傳也寫完了。但是到了預定回國的次年春夏之交,胡耀邦去世引發了學潮洶湧,隨後又爆發了震驚中外的“六四”事件,連國內不少知識分子都流亡海外,像他這樣放聲直言早就在當局那兒掛了號的人物,自然更回不去了。
  剛開始劉賓雁還很樂觀,他預言:那一伙人倒行逆施,與人民為敵,撐不了多久,“要不了幾天他就得下台!”他無數次對朋友聲稱“不久就會回國”,大有隨時收拾行囊搭機返國的架勢,“我的事業在中國嘛!”
  但是這個希望越來越渺茫。劉賓雁不得不承認對中國形勢的預言犯了錯誤,“我們沒有料到江澤民會穩穩噹噹地執政十幾年。當時我們以為天安門運動的勢頭還會繼續,想不到1992年鄧小平改變了戰略,用經濟利益來誘使中國人忘掉政治。1992年以後,我們對形勢仍然估計不足,其中有一個因素,就是我們把江澤民的社會基礎估計過低了……”
  他的中國護照到期了,可是有關方面拒絕給他延期。生命不能在等待中蹉跎,早已漂泊慣了的劉賓雁和朱洪,“處處無家處處家”,就沉下心來,就在這裡從事研究、交流。
  他們申請到美國民主基金會的資金,辦了英文《中國焦點》(China Focus),這是一個專門介紹中國最新動態的小型月刊。老兩口“高級活”到“低級活”都得干——從各類報刊搜集信息,篩選稿件,刪節摘編,到翻譯輸入,校對排版,再一份份印出來,摺疊裝訂,還得按美國郵局的要求分類貼上姓名條……這些工作量真不小,絕大部分都是他們倆承擔,一直到將這幾大包刊物送到郵局才算能歇口氣。記得有天上午,雨中夾雪,我和妻子去他家,劉賓雁在家等着我們,而朱洪一大清早就開車去郵局寄雜誌去了。
  有一段時間,他們還辦了中文的《大路》,也是一月出一期。朱洪說:“別看篇幅都並不算大,但是《中國焦點》1日截稿,《大路》15日截稿,每月的這兩個日子,我們倆簡直就是焦頭爛額。”民主基金會後來派人對所資助的眾多項目進行檢查,說過一句話:“看來《大路》還比較好。”
  網絡興起,情況變化,雜誌就都停辦了。劉賓雁說,還有一個因素使他們辦刊熱情消減了下來:國內作者聯絡起來比較困難,而海外願意寫短小精悍的中文文章的作者畢竟太少,“越是小文章越不好約稿——工作量卻不小,要讀很多東西。”
  刊物不辦,項目的資金自然也就沒有了。生活來源,主要就靠劉賓雁奮力筆耕。他給不少雜誌、電台撰寫時評、隨筆,十多年來也不知有了多少萬字。朱洪是家裡的專職司機,專職翻譯,而且也是專職中文打字員,稿件都是她打。劉賓雁起初想學學電腦來幫幫老伴,朱洪卻給他打退堂鼓——算了吧,你這方面本事特別差,年紀又不饒人。你有精力還是趁你現在記性好,多寫點東西,我來給你打字,還是跟得上的。
  她說的也是。於是劉賓雁就將主要精力投放在搜集和分析關於中國的資料上了。多年來當記者形成了好習慣,他有聞必錄,有報必剪,分類保存。他們利用各種機會,到過東歐、西歐許多國家,仔仔細細考察各國社會轉型的進展和難題,分析他們處理各種社會問題的經驗教訓,與中國作對照……
  如果不是患了癌症,劉賓雁、朱洪或許就這麼安心過下去。但是畢竟年歲不饒人,身體不饒人,考慮到實際問題,覺得兒女希望他們回國有他們的道理。不過即使到現在,劉賓雁還是思慮再三:若回國了卻不讓寫文章,不是更難受嗎?


  新婚時的劉賓雁、朱洪。年輕的老革命劉賓雁無論如何想不到,未來半個世紀的生涯竟如此坎坷!(劉賓雁、朱洪提供)


中國的笨人太少

  一定會有人說他執着,也一定會有人說他傻,我想起中國大陸兩位報告文學作家寫劉賓雁的特寫,標題就是《笨人劉老大》。在他加入中共五十周年之際,他寫下長篇力作《走出幻想》,談自己半個世紀以來的心路歷程。那嚴峻地考問自己靈魂的精神,使人想起俄羅斯文人十九世紀以降的傳統的深深烙印。
  而中國人中,像他這樣的“笨人”太少──包括在海外的流亡者。
  劉賓雁與夫人向我們回憶,二十世紀最後幾年氣焰沖天,將東亞整得哀鴻遍野的國際金融大炒家索羅斯,對中國的流亡者曾經有一個誅心之論。
  1988年,索羅斯與趙紫陽和鮑彤掛上鈎,在中國成立了改革和開放基金會,一年掏一百萬美元資助一些文化和教育項目。當時在美國的劉賓雁曾經與索羅斯打過交道,索氏一度有意請劉賓雁回國後擔任這個基金會的總裁,希望設計出對推動其心目中“開放社會”更有實效的項目。詎料中國巨變,索羅斯在中國的基金會就此關門,中共高層還要審查趙紫陽、鮑彤與索羅斯的關係,說索羅斯是受美國中央情報局“指使”。劉賓雁說到這裡笑起來:“索羅斯會用中央情報局的錢?中央情報局還恨不得讓他能給點錢呢!”
  中共想像不到索羅斯賺錢本事這麼大,索羅斯也想像不到中國流亡者向他要錢的本事這麼大——他後來對劉賓雁流露了這個看法。能怪索羅斯對中國人有偏見嗎?索羅斯曾經資助過各國尤其是東歐的流亡者,說這話想必是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
  劉賓雁寫過一篇《民運的悲哀》,後來遭到非議,包括一些相當熟識的學者也婉轉地對他說,可以不寫的。但劉賓雁認為,寫不寫,問題畢竟存在。證諸海外民運人士至今接連不斷的風風雨雨,不能不說中國流亡者的素質確乎最成問題。且不說多少內鬥權爭,多少沽名釣譽了,“往往要當雞頭不作鳳尾,大事沒見作多少,小事是斷不肯作的!”
   劉賓雁在一篇文章中沉痛地寫道,“老是有人說,中共派遣了多少多少特務打入海外民運。我反問:需要嗎?十二年來海外流亡者優先獲得了一個機會,展示出中國人一旦有了政治自由,卑鄙和貪婪將如何淋漓盡致地破壞那自由”!
  剖析民運的內鬥,意義還不僅在民運本身。更令人痛心的是,中共近半個世紀的統治,似乎使我們這個民族心靈中的聖火熄滅了。他慨嘆,在前蘇聯,可以看到堅持不同信念的各種政治派別在鬥爭。有的主張走西方道路,有的宣揚大俄羅斯主義或斯拉夫主義,有的則是堅持“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新左派”。不管是進步或反動、正確或錯誤,人家總是在為一種理念、為心目中人民或人類的未來在鬥爭。他在一篇文章中還寫過:順手拿過一本美國《生活》雜誌,就報道了美國人在墮胎問題上的對立和分裂;美國前總統羅斯福的曾孫率領一支探險隊深入南美熱帶森林,繼續其曾祖為之殞命的未競事業;美國女郎阿斯金絲為“拯救美國人的靈魂和美國的遺產”之一部分,不辭辛苦、不畏艱險地設法把狼群引回懷俄明州黃石區,為美國保住一塊“蠻荒與自由之境”……“這不過是對美國人精神狀況的小小一瞥”!那種對與一己利益無關之事的執着精神,是中國人多麼欠缺的!

為什麼尋找共產黨?

  劉賓雁近年的文章,光看標題,問句不少:《怎樣告別革命?是否告別得了?》《誰是反革命?》《如何看49年以來中共統治下的歷史?》《心中裝著多少中國人?》《人在中國,價值幾何?》《救火還是放火?》《現在是中國最好的時候?》《什麼沒有變?》……
  他心頭時時刻刻都縈繞著一堆問號。難怪有個作家開玩笑說:“跟劉賓雁一起吃飯最倒霉了,他永遠憂國憂民,這飯菜哪還有味兒!”
  劉賓雁說:“我倒是挺願想些問題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天那麼忙,很多問題想不出答案。”但他最感到安慰的是到一直到這個年齡了,仍然好奇心、求知慾旺盛,年輕時憑著這股好奇心、求知慾,初中都沒有畢業的劉賓雁學會了日語、俄語和英語三門外文,到現在也沒有丟。他本來天天要看《紐約時報》,後來有人給了他《華爾街日報》,還有個朋友訂了英國《金融時報》《經濟學人》,堆多了要扔,劉賓雁也趕快要他寄來。“我的興趣太廣泛了,文學、哲學、美學、歷史、歷史……還有每天中國美國發生的大事,”他無可奈何,“精力就不集中啊。”
  筆者問他:這些文章中,你自己最重視哪一篇呢?
  劉賓雁想了想:《尋找共產黨》。
  尋找共產黨?為什麼?!
  這篇文章是在中共建黨八十周年前夕寫的。劉賓雁在文中寫道:

  八十年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曾以各種方式尋找過中國共產黨。下場各有不同。張志新是一個特例:已經有十幾年黨齡了,還要“找黨”。那是我1980年在她的擋案里看到的。不管審訊者問她什麼問題,她老是說:“我要找黨”,“我要找黨”……精神已經不正常了,但這四個字內心獨白卻並不錯亂。她對於那個黨的懷疑,從1957年反右派運動就開始了。現在她成了反革命,就因為文革使她認清了毛澤東,知道這個黨走到邪路上去了。
  問題是當張志新被割斷喉管的時候,還有那麼多中國人敲擊黨的大門,要求加入。那是一個中國特有的、很值得研究的現象:五十年代以來,為什麼有那麼多中國人非要加入共產黨不可?年年寫申請,月月寫(思想)匯報,到了如醉如痴的程度。
  又過去了十幾年,那個黨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還在首都創造了殺人的歷史紀錄,現在大學生中入黨居然又成了熱門!黨永遠在“成長,壯大”!可怪就怪在黨在“不斷壯大”的過程中,又同時在不斷萎縮,退化。六千多萬黨員,十幾年不交黨費、不開會的占多數。又有多少不認為自己是黨員,不記得自己入了黨,寧願自己當年沒入黨,或者已經事實上退了黨的呢?

  劉賓雁寫道:真正執着於其黨籍的黨員,有兩種。大量的,不是進了牢房、尚未殺頭的貪官,就是已經被“雙規”或者可能被“雙規”的官員。但在另一個極端上,也能找到珍惜其政治身份的共產黨員,他們想盡其所能地減輕些百姓的痛苦。
  是為他人謀解放,還是只圖個人翻身、發家和掌大權?……對中共不幸的是,後一種人總是得勢,總是吃掉前一種人。但是沒有前一種人,中共能維持其統治到半個世紀又是不可想象的。
  歷史的悖論一至於斯!

從當年活埋青年到現在拒之國門之外

  劉賓雁在同筆者的談話中,多次提到感謝軍旅作家張正隆寫出了《雪白血紅》,“不然,世人就無法得知解放軍圍困長春期間曾有意地使15萬人活活餓死”——15萬人,那是不亞於印度洋海嘯死難者的數字啊!他也多次提到人民文學出版社前社長韋君宜在《思痛錄》書中、南京大學教授高華在《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書中,揭示出1942年延安“搶救運動”血淋淋的真相,“解放後的各次運動不過是‘搶救運動’的規模越來越大的翻版”;他還多次提到毛澤東一夥手上不僅染着中國人的血,七十年代波爾布特屠殺百萬以上柬埔寨人的罪行,是由中共指使,提供訓練、裝備、經費和軍事顧問完成的。後來為保護那批殺人犯,中共又於1979年發動對越自衛反擊戰,以牽制越軍對波爾布特的攻勢……
  劉賓雁還有深烙於腦海,揮之不去的一件往事:
  1940年,日本人對哈爾濱地下党進行大逮捕,一些僥倖逃脫的左翼青年,費盡艱辛跋涉到關內尋找黨。一批人到達山東德州地區抗日根據地。當地正在搞“肅托”(肅清托派),這些青年有時講洋話,作派與農村幹部格格不入,便被疑為“托派”,兩度隔離審查,但都未能證實,便又各自恢復工作。正在這時候來了情報,說日本人要來進攻,必須要轉移。轉移必定要經過日軍的炮樓,便有人擔心,這批青年被整得這麼厲害,還能不心懷怨恨?過炮樓時要喊一嗓子,大伙兒不就全完了嗎?怎麼辦?反覆討論,有的主張這樣,有的主張那樣,最後決定——處決!兩對夫婦,男的槍斃,女的活埋。當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也被扔進土坑時,旁觀者中一個青年女子動了惻隱之心:“那孩子有什麼罪?”將兩個孩子又從坑裡拉上來了。那男孩叫王新生,長大成人,“文革”期間他的養父告訴他:你的父母死得冤枉,他就走遍天下去為父母申訴冤屈。1984年平反時,我們都去了,骨灰盒裡什麼都沒有……
  劉賓雁說:聽說王新生還活着,就在棗莊。我現在回不去,回去了一定要找他。“這些壞事,與‘共產主義’有什麼關係呢?但是,就都會算在共產黨的帳上——這筆糊塗帳現在都扣在馬克思頭上了。總要講點公平吧,毛澤東哪一點是馬克思主義?”
  劉賓雁加重語氣說:共產黨迫害人的事暴露得遠遠不夠!多少萬中國人1949年以來被控“隱瞞歷史”而死於非命?然而最成功地隱瞞了歷史的,莫過於中國共產黨那些領導人。中共極端反人性的東西,根子很深,始終沒有動,有各種表現形式,一層一層包裹。
  他要尋找的共產黨,當然不是這樣的共產黨!
  文學上有所謂“永恆主題”一說,對於劉賓雁來說,這一生的永恆主題是“中國老百姓”:他們苦難深重的過去,他們不斷惡化的現狀,以及他們難以預測的未來。劉賓雁以一個最簡單的標準──老百姓的處境,老百姓的希望,老百姓的喜怒哀樂,來判斷是不是該尋找的共產黨。

理想不是離我們更近,而是更遠

  2003年胡溫接班之後,在處理SARS和孫志剛被收容毆打致死事件中的明快手法,曾經喚起過很多人的希望,劉賓雁當時也寫了一篇文章:《胡溫新政改進可見,人權進步尚待推動》,文中稱許:“胡錦濤和溫家寶這個新班子幾個月來實行的新政,幾乎都貫穿著這麼一種人道主義或者人文關懷的精神。”然而2004年在意識形態上的加緊控馭,對民間維權抗爭的強化壓制,讓劉賓雁大失所望:“所謂的‘胡、溫新政’不過是一場幻想!現在他們終於亮出旗幟來了。好像就是要回歸到毛澤東時代!簡直叫人難以置信!他們究竟從中國的歷史裡學到了什麼?”
  從1940年草菅人命處決一批鮮活的生命,到2005年對在異鄉罹患癌症盼望回國的籲求不加理睬——貫穿這二者的,究竟是什麼樣冰冷的邏輯?
  劉賓雁確乎是蒼老了。又一辛棄疾的名句浮現在我的腦海:“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著名美學家、畫家高爾泰書贈給劉賓雁的詩句又撲進我的眼帘:“鐵干老益健,何愁落花風。歲寒知後凋,蒼然冰雪中。”
  劉賓雁在參加王若望追悼會時曾感嘆,王若望合上雙眼時是痛苦的,因為他們都沒有想到,“在我們生命的終點,我們年輕時為之奮鬥的理想,不是離我們更近,而是更遠。”
  過年了!像劉賓雁這樣的異議人士,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自己的祖國,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發射自己全部的光和熱呢?

  (寫於2005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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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際孤鴻 留言時間:2015-03-05 00:05:43
請問高老,劉賓雁先生是不是有一個養女叫劉小稚,現在在大陸做企業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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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際孤鴻 留言時間:2015-03-05 00:05:42
請問高老,劉賓雁先生是不是有一個養女叫劉小稚,現在在大陸做企業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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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伐林 留言時間:2010-12-06 12:12:17
感謝各位的關注和發表看法!幫助我擴展、豐富了對劉賓雁認識的更多側面。

我上面的留言中有個錯兒,劉賓雁被定為“13級高幹”,不是1949年,而是1956年定行政級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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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中山博 留言時間:2010-12-05 18:56:09
我是因報導文學《全憑這顆心》與劉老師和朱伯儒將軍結緣,當時我已在美留學,但太年輕了,不過現在還是懷念這顆心,懷念劉賓雁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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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ttle_red_man 留言時間:2010-12-05 18:40:49
>>這種投機行為,還有什麼堅持理念而言?
This is totally nonsensical! He was simply deprived of his rights when he was not allowed to return to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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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ttle_red_man 留言時間:2010-12-05 18:31:44
He was a chinese citizen. If he wished to go back to China, he should have been allowed. It is so obvious who was w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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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華山 留言時間:2010-12-05 17:17:06
劉賓雁和王蒙是同一時代,相同經歷的一代人。為什麼王蒙能在中國頤養天年,而劉卻在荒郊中領去民主基金會的錢過日子?六四前,劉雖然被開除黨籍,只說明他的理念和高層不同,但並沒有被迫害,反而有出國交流的機會。六四時,劉完全可以回國,而他卻錯誤的估計形勢,認為政府即將到台,他可以挾外國勢力取而代之。這種投機行為,還有什麼堅持理念而言?

拿文革說事,了無新意;挑出戰爭年代的共產黨的錯誤無限擴大,實際上是背叛自己事業,也是換取民主基金會津貼的無奈之舉。只有對民運的哀鳴倒有幾分入骨。“十二年來海外流亡者優先獲得了一個機會,展示出中國人一旦有了政治自由,卑鄙和貪婪將如何淋漓盡致地破壞那自由”!這可以作為他的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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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辰的翅膀 留言時間:2010-12-05 14:15:39
俺也想補充nbren0215的觀點。這裡的共產黨指的是只求為民眾服務,為國家興盛的組織的話,那麼劉賓雁就是在尋找烏托邦,因為不存在這樣的組織。“沒有義人,一個也沒有”,聖經這麼說。因此,大家都要丟掉儒家的幻想,什麼“天下為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都是吧自己太當回事了!驕傲,也是罪啊。

俺不認為中國共產黨信奉馬克思主義,今天的共產黨不信奉,毛澤東時代的也不是。毛澤東在1949年前,說那是新民主主義革命,不是社會主義革命,怎麼可能是馬克思主義的信奉者?說新民主主義革命也是一個籠絡民主黨派,建立最廣泛的民主陣線反對蔣介石的欺騙手段罷了。說毛澤東是馬克思主義者,就是一個笑話。毛自己說他是“秦始皇+馬克思”。馬克思主義和秦始皇能融合在一起,也是一種奇觀了,值得研究一下:馬克思主義在中國要麼變形了,要麼馬克思主義本身就是專制主義的另一中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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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nbren0215 留言時間:2010-12-05 12:39:35
請注意:劉賓雁先生要尋找的是共產黨而不是尋找中國共產黨。各位評論者似乎都忽略了二者的區別。所以由此而來的評論難免會有失去靶向之誤。
中國共產黨和他的徒弟紅色高棉共產黨的頭目們會是發源於歐洲的共產主義的信徒?他們讀過共產主義創始人馬克思和恩克斯有關共產主義的經濟,政治,哲學的著作?他們的作為有哪一點像現在社會的作為?又,俄國布爾什維克的領袖列寧以及斯大林們是馬克思主義者?列寧為什麽要拼命攻擊第二國際和伯恩施坦(實質是攻擊恩克斯)以及考茨基?至於斯大林的大清洗更不必予以筆墨了(和毛澤東一樣,都是黑手黨的品德和作派......如要形象化,可參閱金庸的《笑傲江湖》和《鹿鼎記》。)。
各位都是高手,如果真心誠意地聯繫劉賓雁先生一生,從年青到年老,他的作為,他的思想,你們不難看到他(及他們)真正地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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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瞎忙活 留言時間:2010-12-05 09:33:47
“是為他人謀解放,還是只圖個人翻身、發家和掌大權?……對中共不幸的是,後一種人總是得勢,總是吃掉前一種人。但是沒有前一種人,中共能維持其統治到半個世紀又是不可想象的。
  歷史的悖論一至於斯!”

樓主這段文字令我感慨。為什麼這種“悖論”只有在中國久盛不衰?劉賓雁至死仍在“尋找共產黨”難道不是這種悖論的絕好體現嗎?!我對他的“執着”很不以為然,他連最簡單的“為什麼中共還在發展”都無法理解實在令人嘆息。我擔心他在見到老馬時,老馬對他提索羅斯同樣的問題會令他同樣感到尷尬。我同意“星辰”的看法,暫且不提中西文化孰優孰劣,但有一點是清楚的:民主與現有中國文化是不相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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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辰的翅膀 留言時間:2010-12-05 07:56:22
伐林說的對。我清楚地記得,1987年1月13日,系裡給我們傳達了中央文件,其實就是鄧小平的講話,內有“方勵之、劉賓雁、王若望不是早就說要開除出黨,為什麼現在還沒有開除?”的質問。雖然1986年底的學潮起源於科大,造成了胡耀邦的下台,而胡耀邦89年的去世點燃了六四學潮,但科大在六四中是遲遲不動的,畢竟是一個理工科大學。

"十二年來海外流亡者優先獲得了一個機會,展示出中國人一旦有了政治自由,卑鄙和貪婪將如何淋漓盡致地破壞那自由"

這個俺很理解,因此我不認為中國的問題出在共產黨身上。中國社會的演變很大程度取決於國民性的改造,是文化基因的轉變。這不是一兩代人的事情,而是文明轉型的問題。這就是我覺得,民主化之前必須有信仰的改變。否則,民主不過是某些人用來追求功名利祿的口號而已,就像共產主義馬克思主義不過是暴力農民起義的一個新招牌而已。

我不懷疑追求民主的人們的良好願望,但也知道人面對誘惑的時候,是多麼無力。我們中國人心中都生活着一個儒家“建功立業”,道家“逍遙遊”和一個匪家“水泊梁山武打小說”,而獨獨缺乏基督教的“悔改和饒恕”。民主,不僅僅是一種制度,還包括制度體現出的價值觀念和對於人生宇宙的基本信仰。個人觀點,點到為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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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野雲 留言時間:2010-12-05 06:29:31
奇怪!
我是他成名那個時代上學長大的,雖然偶爾聽到過他名字,實在基本無印象。大概因為我不問政治吧。
一個共產黨高幹,政客而已。
在我看來,中國只有兩個作家。一個魯迅,一個鍾理和(台灣)。其他如巴金,郭沫若之流,最多不過是會寫幾個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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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hs 留言時間:2010-12-05 05:37:12
劉身處的那個時代,作一個無黨,無派的正直文人,可能嗎?可能的,陳寅恪就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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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晚秋心情 留言時間:2010-12-05 04:44:16
有的人活着,一生都有追求。劉等(GCD)人,是典型。如果能夠“求仁得仁”,自然人生喜劇。不幸劉等人,作繭自纏,上了賊船,又不甘墮落,其結局難免朝野冷落,淪為杯具人物,另人嘆息。
如果說他們自作自受,有點不厚道,也有點刻薄。
劉身處的那個時代,作一個無黨,無派的正直文人,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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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妞不牛 留言時間:2010-12-04 20:25:04
很遺憾,俺錯過了好幾次見到劉賓雁的機會。

皇城根兒看來是俺的同齡同輩。我們的大學生到留學生年代,劉賓雁方勵之是對我們思想影響最大的人物之一。

俺整個覺得,劉賓雁的作品和言論中,是以強烈的人道人文思想兼具正統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正義感,來揭露剖析中共執政後的社會現實。他的這種基調,不但使得中國廣大的受過正規甚至中共正統教育的民眾和黨員幹部有共鳴,而且對進入中共高層,但是良知未泯並且信奉馬克思主義中的人道正義性的人,也有共鳴共識。大凡對劉賓雁有親自接觸和了解的中共要人,應該也能夠認識到劉這樣的正直書生馬克思主義者的本質。胡耀邦那樣的人,是不會把劉開除出共產黨的。趙紫陽那樣的人,是不會把他往死里整的。鄧小平“順帶”開除了劉賓雁,一來說明鄧可能根本就沒有讀過劉的任何一篇文章,也從來沒有接觸了解過劉。他只是聽匯報看簡報而已。何況,鄧小平自己連書生馬克思主義者都不是。他只是個信奉實用主義的有一點常人情感的權謀政治家。從骨子裡,他跟毛類似,對寫文章的尋根究底講人道人文公平正義的人,基本態度排列是從利用到輕蔑到反感到厭惡。當然,對最討厭的,毛是要置於死地批鬥羞辱勞改讓其自殺之。

俺非常同意伐林兄這個看法:

“對劉賓雁的不少看法,我確實不敢苟同,但是我尊敬他,我懷念他,他是一個真誠的人,一個執着的人,一個正直的人。”

俺還想加一句:他是個真正有理想追尋的痛苦的人。他的《尋找共產黨》,似乎就是這樣的註解。

相反,劉少奇雖然死得無比悲慘,但是他不應該痛苦。因為他得到的待遇,是劉少奇自己的理論教育鼓吹的實踐。他作為教主,教徒們按照他的教導讓他升天,他不應該痛苦。如果他是口是心非惡意教唆黨徒滅絕人性良知,那麼輪到他教主坐柴山火化,別人也不必為他痛苦。

而人們都痛惜痛悼劉賓雁這樣一位良心共產黨人和理想人性馬克思主義者。雖然他沒有象李普夫婦那樣在晚年痛悔自己誤入歧途,信仰過邪教,跟隨過亂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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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城根兒 留言時間:2010-12-04 17:54:07
有可能有可能的,三十年前的事了,記憶是很模糊。劉在右派時是很有名。應該這麼說,沒有那當初的有名就沒有後來的有名。但和讀者的年齡段不符,所以那段就被忽略了,嘿嘿~。

讀者之所以定義說王對劉的作用很關鍵是因為王很賞識劉,而王自己也是個開明派,所以劉才得以被重用。被解放不見得就一定被重要。當然。作為劉做為記者,發表自己的言論的方式和渠道是很多的,不限於人民日報。但政治政治上經常是時勢造英雄的,過了那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當然,這些都是讀者自己的瞎猜。沒有任何根據的。

不過印象中悼念胡耀邦是從科大開始的。北大只是後來響應。當然,也可能又是讀者的一個記憶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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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伐林 留言時間:2010-12-04 16:38:07
謝皇城兄關注。不過,可能事過多年,你有些事兒記混了。
第一件,劉賓雁八十年代雖然組織關係在人民日報社,但是人民日報不是他唯一的舞台(他當時是作協的書記,後來更是作協副主席),更不可能是他唯一的靠山。而說“劉的成名全靠王若水,沒有王的背後支持,劉的東東很難上檯面”,就更不對了,
劉賓雁早在“反右”之前就出名,1949年他已經是13級高幹了,在中國青年報社當記者,56、57年幾部針砭時事的重頭報告文學作品出來,洛陽紙貴,不僅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胡耀邦熟悉他,毛澤東也注意到他。而王若水50年代才從北大哲學系畢業進入《人民日報》,因一篇《桌子的哲學》文章被毛澤東看中、接見。
關鍵是,王若水在1983年就在所謂“清除精神污染”中被免去人民日報主管理論﹑文藝的副總編輯的職務,劉賓雁則在此後還活躍了數年,直到1987年年初胡耀邦下台,他才被開除黨籍。
劉賓雁自己說過,他與王若水於1979年-1987年在《人民日報》共事。那時,劉賓雁已經寫出了一些新作,重新恢復了中斷二十多年的名氣了。王若水去世後,劉賓雁答一位記者談悼念王時回憶:“我清清楚楚記得1983年那一天,胡喬木、鄧立群滿面春風地來到人民日報大禮堂,召集全體員工開會,他們宣佈,胡績偉辭職,王若水撤職——胡績偉是帥嘛,王若水是他手下得力的大將嘛。當時我是記者,他們沒整我,王若水的副總編輯職務沒了,但還是編輯,工資,級別不變。”
當然,儘管並非“劉的成名全靠王若水”,但他們二人惺惺相惜。

第二件,方勵之雖然曾在中科大擔任副校長,但1987年被開除黨籍之後也被解職。他對“六四”學生有影響是肯定的,但是主要已經不是影響中科大學生(“六四”時中科大並沒有多少特別的作為,畢竟地處安徽,遠離京華漩渦中心),而是經由其夫人李淑嫻,通過北大等一些北京高校的社團影響學生。造就六四的因素甚多,說“沒有方,就沒有六四”,這未免過於看重方勵之的作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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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皇城根兒 留言時間:2010-12-04 08:45:39
一個方勵之,一個劉賓雁,兩人可以說當年整整影響了一代人。在那個年月,他們做為體制內的異己所發出的聲音在那個萬眾同一個思想,同一個聲音的年代絕對讓人聽了耳目一新。劉的對象主要是知識分子。方影響的是大學生。

一直以為,劉的影響不如方。而且,劉的成名全靠王若水。沒有王的背後支持,劉的東東很難上檯面。這說明,當時中央從上到下的不同聲音還是很明顯的。而且是向寬鬆的方面發展。當時各高校開啟的民主選舉之風就是對當時政治起火的最好寫照。胡耀邦下台後,中國政治生活立刻就是一個大倒退,非常的明顯。但方勵之利用自己學者兼科大副校長的身份四處奇談怪論對學生的影響非常的大。因為方比劉要敢說得多。總覺得,本質上,沒有方,就沒有六四。尤其是科大。沒有方對科大學生的影響,就沒有他們借胡之死而最終演變成六四的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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