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三岔五，川普就扔出震撼彈：兼併加拿大為第51州！收回巴拿馬運河！購買格陵蘭！拆遷加沙！整個世界都被唬得一愣一愣。有什麼是川普咋呼出來又真在做的呢？有，就是拆廟。以忠誠度劃線的“國王的人馬”正在下狠手拆毀美國的國家機器


　　老高按：常有讀者和博友抨擊我或者譏刺我持續引用和轉發美國主流媒體的文章。也有不止一位兩位我多年的老友、同窗對我說過：自從某年某月某日讀到《紐約時報》（或者《華盛頓郵報》、CNN……）的某篇報道，我就絕不再看它了！不可信！
　　老友、同窗所舉的例子，自然很有道理，白紙黑字證據確鑿。但我覺得，哪家媒體值得相信或者應棄如敝屣，要看統計數據，而不是只看個案。如果盯住個案，難免以偏概全：有哪家媒體、哪個信息源，能做到絕無差錯呢？多年來我一直在觀察和比較主流媒體和自媒體，我覺得各有長處，各有優勢，自媒體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固然功莫大焉，但是美國的絕大多數傳統主流媒體，是打出來的信譽，有一套嚴格把關的專業規範、再三核對的操作程序，雖然也出過駭人聽聞的失誤差錯甚至被揭發出有意掩蓋或歪曲的事例，但是總體而言，在傳播重大事實方面，比起自媒體、社交媒體，可能速度沒有那麼快，但具有更高的可信度。
　　我很希望朋友們能駁倒我的看法，能舉出幾個在可信度上普遍超過美國主流媒體的自媒體和社交媒體——只舉出一兩個甚至三五例新聞個案，恐怕不能說明問題，“鷹有時比雞飛得低，但雞永遠不能飛到鷹那麼高”嘛。
　　到了川普時代，這個問題有了更深一層含義。八年來我越來越堅定地認識到，川普肆意抹黑主流媒體，動輒稱其報道都是“假消息”，其用意，就是要在民眾心目中，摧毀主流媒體的權威地位，使你主流媒體再怎麼用事實核查、擺出鐵打數據，來澄清、來反擊、來戳穿，民眾也半信半疑。幾年下來，民眾喪失了權威準繩，無從識別真偽，也就無法辨明是非，正如毛澤東所說：“破字當頭，立在其中”，立的就是謊言，讓謊言大行其道。
　　最近讀到中外許多學者，用自己的語言印證了我這個關於川普在認知戰問題上的策略——
　　吳國光教授尖銳指出：習近平時代為洗腦而發動認知戰，重在擾亂和摧毀人們的認知功能，其中基本邏輯是：若改造不了你的大腦，難道我還搞不壞你的大腦嗎？——他說的是“習近平時代”，但這個道理難道不可以平移到川普時代嗎？
　　徐賁教授認為：過去年代誠信曾被認為是一個全有或全無的命題——你要麼是誠實的，要麼是不誠實的。在後真相時代，這個概念變得模糊。人們較少考慮誠實不誠實本身，而更多地考慮所謂“用意”“立場”。誠信的道德是以滑動的尺度來判斷的。有“良好”願望的人覺得比別人更有理由斷章取義，甚至公然撒謊。
　　而歷史學家和哲學家漢娜·阿倫特所說最為透徹：“不斷地撒謊不是為了讓人們相信謊言，而是為了確保沒有人再相信任何事情了。一個無法再區分真相和謊言的民族，也無法區分對錯……有了這樣的人民，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今天想推薦一篇作家孔捷生的文章，很巧，他在文中也注意到阿倫特的那番話。


　　洞中方兩月，世上已百年——活久見！

　　孔捷生，美國華人雜談 2025年3月14日


　　暫別《美國華人雜談》兩個月，只緣趕着完成一部文學書稿，形同閉關清修。誰知這兩個月裡美國發生了天崩地裂的劇變，睜開眼，我看到了一個幾乎不認識的國家，倒退足足一百年！
　　“活久見”這個網絡新詞這幾年常見，我卻需要谷歌搜索才知其意。真是活到老學到老。它的意思是，只要活得夠久，什麼事都可能看得見。這正是我這一輩的寫照。
　　我青少年時見過堪稱人類歷史上最荒誕的大折騰，那是一種至為激烈的集體自殘。由歷史文化沉澱而成的公序良俗，經史無前例的革命，毀於一旦。
　　我以為那個噩夢已經遠去，哪知來美國35年，居然再遇一輪“史無前例”。真是活久見！

　　謊言灌水，馬屁盛行  

　　這兩個月裡美國發生了什麼，我就不去詳列了。反正每日都有大新聞，目不暇接，一驚一乍，把你的認知上限與下限一同刷新。白宮網頁的大標題是：《50天贏得50場勝利！川普總統對美國人民的貢獻》。

　　這種敘事太熟悉了，在誰誰的領導下“從勝利走向勝利”，迄今仍有一些國家地區使用此等話語，但已很少很少，連它的原創地俄羅斯都接近失傳了。
　　在現代文明國家它更形同過敏原，一聽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我居美35年從未聽過，如今居然重溫。
　　川普國會演講堪稱氣吞河嶽、睥睨天下，目無餘子。他宣稱在43天取得的成就比往屆政府四年甚至八年的成就還要多。“我當總統的一個月，是美國歷史上最成功的一個月。更令人銘記的是，你知道第二名是誰嗎？是喬治·華盛頓。”
　　台下共和黨議員一片歡騰，鼓掌加喝彩， 演講全程共有137次起立歡呼鼓掌，遠遠超出我青少年時代火紅記憶里的場面。這又讓我想起塵封在話語庫的句式“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如春風吹進……”、“戰無不勝的……”。
　　我是火紅年代的過來人，拍馬屁見得多了，但拍自己馬屁的還是頭一次見到。政府首次內閣會議，川普進場響起“久經不息的掌聲”，為歷屆美國政府所未見，但那還屬人家拍他馬屁。川普落座帶頭祈禱：感謝上帝賜予美國一個川普總統。
　　川普怒贊自己，還可以說見怪不怪，他從來都是一個自戀狂，沒有臉皮最厚，只有臉皮更厚。但有頭有臉的共和黨議員和內閣部長個個如此作賤自己，真是活久見！  
　　美國的通脹，雞蛋價格飆升，禽流感失控，股市重挫，空難頻仍……川普說都是拜登政府造的孽，還有全球主義者幕後黑手操控股市，“那些全球主義者預見到我們的國家將變得多麼富有，他們不願見到這種情況出現。”
　　這種敘事模式我也很熟悉，一切問題都是敵對勢力造成的，目的是要遏制和顛覆云云。
　　川普國會演講和每日狂刷的推文都充斥離奇謊言和聳聽陰謀論，去年說由他執政的話股市將會很牛，但拜登在位時股市已牛氣沖天，川普說那是因為知道他要王者歸來。如今股市狂瀉，他又說我不去關注股市。
　　他還貢獻出金句：“我要做的是建立一個偉大的國家，你不能真的盯着股市。你看看中國，人家有百年大計，而我們卻以每個季度為單位，你不能按這個來判斷。”  
　　這使我想起孩童時受的教育，我們正在一磚一瓦地建造GC（共產）主義天堂，那種幸福在肉眼可見的來世閃着五彩毫光。有一個前蘇聯笑話，某小學生回家問爺爺：“老師說GC主義已經在地平線上噴薄而出，什麼是地平線？”爺爺答：“地平線是你肉眼看得見的一條線，但你越走向它，它就離你越遠。”
　　川普前一屆在任時已被媒體統計過說謊頻率，而這一屆變本加厲，不止川普本人，他的團隊也日日花樣翻新地說謊，連媒體都花不起時間精力去逐一核對洪水般湧來的謊言。
　　以前陰謀論只是一脈邊緣文化，有了社交媒體之後，謊言與陰謀論的能量大得超乎想象。事實證明，正是像川普這樣舌燦蓮花的老網紅才玩得轉。在鋪天蓋地的虛假信息面前，可憐的主流媒體被無情地邊緣化。
　　正如阿倫特所言，在信息不正義的世界，無休止撒謊並非讓人們相信謊言，而是為了確保沒有人再相信任何事實。
　　無法辨別真假的民眾，也就無法區分是非對錯。有了這樣的民眾，政治騙子就可以為所欲為。
　　希特勒就是這樣上台的，川普也是。否則實難理解，拜登四年美國經濟在全球一枝獨秀，就業繁榮，犯罪率持續下降，股市牛氣沖天，通脹一點點回落……決定大選勝負的搖擺州十幾萬選民卻嫌這樣的美國還不夠好，寧可交給川普去重新偉大。
　　只要你去社交媒體瀏覽，就會發現幾乎任何一個重大話題，美國民眾立場都很撕裂。這就是阿倫特所言之信息不正義的世界。
　　早就有人指出川普是病態的說謊者，而且是共和黨裡面的人，比如德州聯邦參議員克魯茲，還有現任國務卿盧比奧的名言：“川普就是一個騙子！”
　　美國當下泛濫的反智主義卻無視川普的人格和病理問題。真正的MAGA民粹運動總軍師班農早就說得明明白白，就是要用謊言去灌水，淹沒主流媒體，摧毀他們的話語權。

 　　謊言灌水另一功效是造成信息過載，須知川普及其團隊、極右翼媒體的謊言投放極為密集，前一個尚未被澄清，後面十個百個地蜂擁而來。主流疲於奔命也抵擋不住虛假信息的群狼戰術。
　　更何況，川普是電視真人秀主持出身，他精通製造懸念與噱頭。2016年希拉里就深受其苦，她說每當要向公眾展示施政綱領之際，川普就拋出完全不相干卻又有轟動效應的話題，一下子眼球都被採集過去了。
　　如今川普在位，包袱抖得更具戲劇性。每被揭短打臉，他就扔出震撼彈。兼併加拿大為第51州！收回巴拿馬運河！購買格陵蘭！拆遷整個加沙！於是整個世界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明知是特不靠譜的咋呼，但他要的就是這種令人頭暈目眩的震撼感覺。

　　拆廟、敗家、叛盟、賣友  

　　有什麼是川普咋呼出來又真的在做的？有，就是拆廟。用我青少年時耳熟能詳的話來說，就是大破大立，破字當頭，立在其中。
　　川普第一個任期沒有自家班底，只能用建制派的官僚。而今一眼望去都是以忠誠度劃線的“國王的人馬”，他正在下狠手拆毀美國的國家機器。馬斯克麾下那幫革命小將鬧得正歡，捲起奪權奪印的“二月風暴”。
　　托馬斯·弗里德曼曾說：“川普實際上想打破我們的系統，因為他和像他這樣的人只有在崩潰的系統中才能如魚得水。因此他一直在推動我們的系統走向崩潰的臨界點……這正是准獨裁者試圖做的事情。這對我們的國家來說是一個多麼危險的時刻，無論怎麼強調都不過分。”
　　現在唯一能阻止川普拆廟之舉的是聯邦法院，當下司法與行政的對峙越來越嚴峻。萬斯與馬斯克都已放言，不予理會聯邦法院的判決。這對美國體制最牢靠的那塊基石——法治構成了尖銳挑戰。
　　川普不單在拆美國宗廟，也在拆除二戰之後美國領導建立的國際秩序，僅兩個月間，他就摧毀了美國的國家形象和自由價值觀，白宮群毆澤連斯基的電視直播，全世界都看傻了眼。80年來給人類帶來基本和平的秩序已朝不保夕。
　　如果不是拜登在任時國會通過立法，任何美國總統都無權下令退出北約，終極決定權在國會。那麼川普就已經退群，馬斯克已經把退出聯合國退出北約這話喊出來了。
　　不由要問，馬斯克算什麼東西？有誰投票選他了嗎？或可將川普與馬斯克比喻為朱元璋與沈萬三，明太祖稱富可敵國的沈萬三為“白衣天子”。當下川馬之亂才開頭，等到劇終尚有時日。當然，歷史上沈萬三最後不會有好果子吃，馬斯克也一樣。
　　現在苦果已經釀成，歐盟被嚇着了，正在轉軌與美國脫鈎。歐盟會議首次謝絕美國參加；法德正洽談讓德國置身於法國核威懾力量保護之下；波蘭放言要擁核；馬克龍會見34國軍事首腦，包括不屬於歐洲的日韓與新西蘭；芬蘭、波蘭、日本退出國際禁用地雷的《渥太華條約》；葡萄牙放棄訂購美國戰機，改為訂購法國戰機；德國也將作出同一決定，只緣誰也不知道美國裝備是否暗藏一鍵凍結的指令；歐盟向韓國大量定製軍火……
　　隨着美國與歐盟貿易戰開打，國際安全的分歧將迅速向經濟領域擴散，昔日最親密的盟友眼見漸行漸遠。
　　最不幸的是，美國的信譽將要花幾十年才能修復，甚至可能不堪縫補。因為四年之後就算川普離開了（他不會乖乖走人，就像2020那次一樣），舊盟友已不敢再信任美國，並非不信某個人或某個黨，而是再也不敢相信美國的制度。
　　這個制度既然能把川普送上寶座，日後也可能發生同樣的事。美國混到這份上，真是活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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