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民演讲回答提问，谈到应对抗议的声音，“压倒”是个关键词，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态。什么倾听，对话，沟通，交流，共同探讨，乃至辩论、交锋……都谈不上。在江泽民的心目中，只比谁的嗓门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讲得更大声一些”，要“压倒它”！
◆高伐林
老高按：交卸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和中央军委主席这三个职务已经九个、八个、七个年头，退休颐养天年的江泽民，上个星期竟重新回到了人们视野，成为全球媒体关注的中心人物。关于他是否去世，在中外媒体上闹腾了好一阵。我不相信他去世而中共会秘不发丧；但我也相信，说他“去世”，也并非完全凭空造谣。
后来很多人抨击说“媒体炒作”。我不知道“炒作”这个词在各人心目中的确切涵义为何，根据《现代汉语词典》最新的第五版，“炒作”的定义是：为扩大人或事物的影响而通过媒体做反复的宣传。而百度百科上这个词条的解释，也开宗明义地说：“炒作”是一个中性词。
不过人们在通常语境中，还是对“炒作”这个词赋予负面意味。其实，我认为，若媒体风闻江泽民去世，纷纷报导，再正常不过了，符合媒体的特性和功能，合法也合理。何止江泽民或者专制国家领导人的生死牵动人们的心？凡是名人的消息都动见观瞻，这是人之常情；而媒体不过是要适应这种人之常情。昨天我还看见几家中英文媒体相继报导英国前首相、有“铁娘子”之称的撒切尔夫人身体状况呢，她比江泽民更大一岁，连任三届首相后，1990年从伦敦唐宁街1号搬出，告别政坛，迄今已经21年，如果真的一旦病危、病故，相信也是世界性的新闻，会被媒体争先恐后报导——这实在是太正常的媒体行为。如果有人斥之为“媒体炒作”，我只能说，他对媒体懂得太少了。
江泽民今年84岁（按照中国的传统说法，1926年8月出生的他，应该算85岁了）。比起毛泽东（1893～1976）的83岁，邓小平（1904～1997）的93岁，胡耀邦（1915～1989）的74岁，赵紫阳（1919～2005）的86岁、华国锋（1921～2008）的87岁，其寿命并不逊色。媒体高度关注，太合乎情理了。江泽民对中国发生过重大的影响，如果对他的生死不关注、不理会，那能算合格的媒体人嘛！
我没有写过关于全面评价江泽民的文字，我感觉，未来史家看他的功过地位，应该高于现在人们对他的观感（尽管他有许多言论和动作，今天看来着实成为笑柄——例如他某次用英文叱责香港记者，又例如他在外宾面前掏出小梳子梳头）。几年前，写过一篇短文《江泽民哈佛演讲与小布什耶鲁演讲》，分析了江泽民1997年在哈佛演讲中的一个细节，贴在这里，供各位网友批评。
小布什总统2001年在耶鲁大学300届毕业典礼上致辞。（网络图片）
我曾经在《世无英雄——目击耶鲁给小布什颁发荣誉博士》一文中偶然提了一笔江泽民：
（2001年5月在耶鲁第300届毕业典礼上）颁发学位完毕，主持人宣布请布什总统讲话时，鲜黄色的抗议浪潮再一次拍打会场，最汹涌的浪头也仍然是从毕业生区域中掀起。
布什总统开口了，全场安静下来。
总统三斧头的第一斧头，是拿自己开涮。布什上来先坦白：自己在耶鲁时并不以学业成绩出名，倒是一个著名的“派对动物”，一直是忙着寻欢作乐。这番话一出口，台下大学生顿时一片笑声。布什第二斧头，话头一转，又修理起副总统切尼来：切尼你当年耶鲁没念完就退学走了实在不聪明，“所以只能当副总统”，自己拿到了耶鲁的文凭，“所以就能当总统”，“耶鲁的文凭还是很值钱的呢！”乖乖，这番话不正挠到了眼前这批拿到了毕业文凭的学生的痒处！他们对他的反感顷刻又化解了几分；布什抡出第三斧头：期望小校友们关心国家大事，要把美国改革和建设进行到底，放大音量说：“对于以优异成绩毕业的同学，我祝贺你；对于‘Ｃ’学生呢，你，同样也能成为美国总统！”
全场听众简直笑翻了天！
以前女儿老说小布什智商不够，可是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江泽民主席1997年访美，到哈佛演讲，抗议者全被校方拦到了会场外远远的地方，但声音还是传了进来。有听众提问，对一路遇到的抗议示威作何感想？江泽民答：我想唯一办法，是我的声音比他们的还要高，要压倒他们（转引自时鉴、胡楠《江泽民西游记》，明镜出版社）。平心而论，小布什这次短短十几分钟的演讲，不论内容还是风格，比起江泽民，艺术水平高出了几个数量级：略施雕虫小技，引得莘莘学子哄堂一笑，小布什就像泥鳅一样滑脱出来。大概得归功于从小在不同意见交锋中淬炼吧？处变不惊，不愠不火，通过演说掌控群众的情绪，拉近与抗议者的距离，早就是美国政客的“童子功”了！
这段文字中提到了江泽民1997年12月在哈佛演讲回答提问。我引用的江泽民说“我的声音比他们的还要高，要压倒他们”，是从时鉴、胡楠《江泽民西游记》（1997年，明镜出版社）引来。好几年过去了，很怕出错，就查阅了一下。
这一查，发现另外有两个版本与我文中所引时鉴、胡楠《江泽民西游记》中的文字略有出入。
罗伯特·劳伦斯·库恩《他改变了中国：江泽民传》中文版（2005年，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是这么记述的：
江开始耐心地回答这个问题，“从夏威夷开始，我对美国民主有了更具体的认识，比我从书本上所学到的更加具体。虽然我已经71了，但我的耳朵还很管用。因此尽管我在台上发表讲话，我仍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扬声器的声音。但我认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讲得更大声一些。”
中国庆贺江泽民八十大寿的书《为了世界更美好——江泽民出访纪实》（2006年，世界知识出版社）里也记录了这次演讲答问，香港《文汇报》在报导该书出版的消息中也摘录了书中相关段落：
在哈佛演讲完回答记者提问时，江泽民主席说，从踏上夏威夷岛开始，就不断看到形形色色的抗议示威，这使他对美国式的“民主”有了更直接的体验。他虽然已70多岁了，但听力很好，听到了外面的噪音，更听到了欢迎中国领导人来访的声音。他认为对付这些噪音的最好办法，就是继续演讲，用自己的声音压倒它。
江泽民主席1997年在哈佛大学演讲。（网络图片）
比较《江泽民西游记》，《他改变了中国：江泽民传》，和《为了世界更美好——江泽民出访纪实》这三者，有大同，也有引人瞩目的小异。
就符合当时真实而言，我更相信时鉴等人《江泽民西游记》的说法，该书出得早，有不少当时在场者提供看法，后来一位中共高层智囊人士还亲口告诉我，他来美国还专门买了一本；
就权威性而言，我更相信《为了世界更美好——江泽民出访纪实》中的江答问——说其有权威性，我是认为这段经过推敲整理、更经过审查的文字，能够更全面、更精确地体现这位共产党领导人的内心真实想法，颇有微言大义：
——美国的“民主”要打引号；
——抗议示威都是“噪音”；
——对付这些噪音的最好办法，是要“用自己的声音压倒它”。
“压倒”！——江泽民回答问题时脱口而出，这是个关键词，也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态。
什么倾听，对话，沟通，交流，乃至辩论、交锋……都谈不上。江泽民的心目中，只比谁的嗓门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讲得更大声一些”，要“压倒它”！
江泽民当然懂得“内外有别”。在美国地盘上作客，对美国东道主讲话，他除了用“自己的声音”来“压倒”示威抗议的“噪音”，别无良策。回国内，可就不是“唯一能做的”一种办法了，也用不著自己竭尽全力扯起嗓门了！在自己的地盘上，对自己的臣民，要“压倒”示威抗议的“噪音”，他和他的党，早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有的是各种各样的办法——声音的办法，和非声音的办法。
（写于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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