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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赞成政客在心田里保留一角文人气质,也赞成文人懂一点政治实务的甘苦,这肯定有利于他们在各自领域的追求过程中形成一种张力。但我祈祷千万可别“角色错位”──如果说文人以政客作风合纵连横、投机钻营,会将文坛弄得乌烟瘴气;那么政客若耍起文人脾气,凭浪漫情怀治国,更非出大乱子不可! ◆高伐林 高官出书,在毛泽东时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那时除了《星火燎原》《红旗飘飘》等革命回忆录丛书,高官基本上不可能另外出版任何带有个性的著作——除了最高领袖毛泽东本人。 那时少数高官出了单行本,在党内就号称“才子”了,著名的江南才子有“二重”——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武汉市委书记李尔重。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出版了散文集《理想·情操·精神生活》,四川省委宣传部长马识途(就是电影《让子弹飞》原作的作者)居然写了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在当时都轰动一时。 世纪之交以来,中国新一代政要出书逐渐蔚为热潮。刚开始,集中在自己的从政经历、业务分管领域的决策经过,多为回忆实录,到后来就越来越泛化了:个人的一些兴趣、爱好,从政之前的技术业务专业(但在这个知识爆炸、科技更新极快的时代,二三十年前的专业成果,还有现实意义吗?)也成为其出书的题材,反正市场销路用不着他们操心。我们看到:李鹏在2004年到2006年出版了4部日记体回忆录,江泽民出版了《论中国信息技术产业发展》和《中国能源问题研究》,李瑞环出版了《学哲学用哲学》,李岚清则出版了《李岚清音乐笔谈》……几届外交掌门人更是互不相让,2003年前外交部长钱其琛出版《外交十记》,另一位前外交部长李肇星出版《从未名到未名》及《李肇星诗选》,前国务委员、外交部长唐家璇出版新书《劲雨煦风》…… 并未进入最高决策层,只是方面大员的前高官,也不遑多让,前最高法院院长萧扬的《反贪报告》、前国家体育总局局长袁伟民的《袁伟民与体坛风云》……纷纷出笼。 这一波中国政要出书,高潮是9月8日出版《朱熔基讲话实录》,洋洋四大本、123万字,赢得中国南北媒体的同声喝彩。 不过,中国高官这些著作,第一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真正的个人写作,基本上都是秘书班子的“集体结晶”,第二少有文学创作——《李肇星诗选》算是一个特例。不过只要是读过他的诗作的人,都哭笑不得:感情真实程度难以述评,很可能有的诗句,感情十分深挚;不过,它们离“诗”十万八千里,就像有人讽刺赵丽华的“梨花体”一样,任何智商的人,会用电脑“enter”回车键,就能生产他那种“诗”。 国外政要情况如何呢? 在我的印象中,西方的政客一个个能言善道,好象很少不爱写作的。政坛受挫赋闲在家,或者年老退休解甲归田,只要精力顾得过来,回忆录啊学术论著啊,都大本大本写个不休。邱吉尔既是青史留名的首相,又凭亲手写的巨著,竟然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一个显例。尼克松在与肯尼迪竞选总统失败之后,在家韬晦,痛定思痛写了本《六次危机》,文采斐然,引人入胜,让年轻的我读得津津有味。不少政治人物即使在任上,也能一展生花妙笔。像戈尔一边当着副总统,一边就写了《平衡中的地球》,版税收入远远高于他的薪水。 当然,不用说,有许多文人早就在窥伺机会,随时准备效劳,只要润笔规格合适,就可以“招之即来,来之能战”。不过,写手生涯并不是那么惬意的,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前不久,我看了一部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电影《影子写手》(The Ghost Writer,2010),就是讲一个写手应聘到一个半封闭的岛上,为英国首相朗撰写回忆录。而这个朗因为非法扣押恐怖分子嫌疑人并施以酷刑,而被起诉战争罪。写手目睹了政坛丑闻和政要家庭的内幕,还发现了死因蹊跷的前任写手留下蛛丝马迹。他继续调查,发现前任写手之死,与窥透朗与美国情报局有勾结有关…… 这当然只是一部虚构的电影,但现实生活中的影子写手,想必钱也并不好挣。有人曾告诉我,希拉里写回忆录《亲历历史》(Living History),就先后与多位写手闹翻,不是她解雇他们,就是他们受不了窝囊气,卷铺盖辞工走人。 中国古代传统说法是“立德,立功,立言”──政治功业要立,传世之作也要写。尤其是到唐代以科举取士,考核“第三梯队”要考诗词歌赋作得怎么样,这就令有志仕途者必须在舞文弄墨上有两刷子。中国古代著名政治人物兼著名文学家出了一大把,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王安石这些文坛祭酒,都是当过大官的。而像李白、陆游、辛弃疾他们,根本就把写作看作余事,“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一生最愤懑难平的,是不能建功立业,只能吟诗作赋。 西方政客写书的虽多,有些人文笔也堪称上乘,为使政治主张深入人心,或者使治国方略传之弥远,他们尽量表述得花团锦簇,但是绝大部分著作不能归入文学──毕竟现代社会,分工日细,治国与为文隔行如隔山,政客需要盯着现实利益,而文人一定要悬有理想光芒,为政讲胜负利害,作文讲是非美丑,规律与标准截然不同。 公务之余偶尔写首小诗记游抒怀,这不稀奇;在诗文中喷发一种政治激情,这也常见。然而政治家中有那么几位坚持文学创作者,或者文学家中一个劲地投身政治运动者,就如同鹤立鸡群了。前者,像七十年代的塞内加尔前总统桑戈尔,用法文写诗歌,传达出受过法国训练的非洲精神;后者,像捷克哈维尔总统,本来就是声名卓著的剧作家;还有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智利诗人聂鲁达,热心从政,但竞选总统失利;秘鲁小说大家瓦加斯·略萨,作品精彩纷呈,他也竞选过总统,不过败给了日裔藤森──后来藤森声名狼藉,不知秘鲁选民是否后悔当时应该投票给略萨? 下面再举几位不太为人所知的。1868年当选英国首相的狄斯雷利,是个老资格的小说家,早在他21岁那年,就完成了讥讽当时社会的小说《维韦安·格雷》,1844年起,他又写出长篇政治小说三部曲,其中第一部《康斯宁比》最脍炙人口,被誉为“第一部政治小说”。他当了几年首相,离开唐宁街之后,又重新提笔创作。当时《星期六评论》曾说:“狄斯雷利给看腻小说的民众全新的感受:当他‘写而优则仕’,英国人大吃一惊;当他下了台,重拾笔杆回头当小说家,英国人再次震撼。” 法国政客写小说的也有,像前总统德斯坦,写了一本小说《行旅》,书中不少煽情段落,被评论家讥讽说:“简直像法国俯拾即是的奶酪!” 伊拉克强人萨达姆·侯赛因出版过“爱情”小说;无独有偶,利比亚刚刚被轰下台的铁腕人物卡扎菲,也写过小说。十年前的2001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就出版了中文版《卡扎菲小说选》,当时是受利比亚驻华使馆人员委托,由我的母校——武汉大学的教授、阿拉伯问题专家和翻译家李荣建翻译。不过,印行五千册,乏人问津,好在全部经费都由利比亚使馆掏腰包,出版社并不吃亏。 其中多少段落是卡扎菲亲笔,多少词句由人捉刀?不得而知。 在美国,政界人士热衷写小说的不少。例如,美国联邦众议院前议长金瑞奇就对写小说十分入迷。1994年他推动“与美国立约”的百日维新,一时声势如日中天,炙手可热,但是人们只知道他写了本《重建美国》,却不一定知道他此前还与人合写了一本小说《一九四五》,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书中有些男女关系的段落描写得煽情露骨。不过,让出版商大跌眼镜的是,金瑞奇赫赫有名,他的书却一败涂地,没卖出去几本,出版商赔惨了。 美国议员中写得最欢的,非盖瑞·哈特莫属。此公1987年在担任科罗拉多州参议员时,就完成惊险小说《宙斯的策略》,笔下主人公是美国的军事谈判代表和美丽的俄罗斯女翻译,两人阴谋欺骗政府,以力挽狂澜,防止一场核灾难。他还和有同样爱好的缅因州参议员科恩合写了间谍小说《双面人》。哈特1988年雄心勃勃地参加总统竞选,终因桃色丑闻而不得不中途黯然宣布退出。 说起科恩,其实更是个人物。他当过参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大概是接触这方面素材太多了,感觉不挖掘点什么有负这一经历。1991年他的惊险小说《独眼国王》出版,被人称作惊险小说的代表作,起伏跌宕,扣人心弦。书中写到一位美国参议员实为以色列间谍,遭人暗杀,导致爆发世界大战。哈特和科恩的经历、身份如此,也难怪读者纷纷猜测:到底他们是虚构还是写实? 苏俄领袖列宁说过,“革命不是在涅瓦大街上漫步”,从政就不能怕弄脏了手,那里甚至可能是血与火的天地,要有冷静到冷酷的算计,以及手腕与魄力;而文学则是要在诗意与梦境中流连,即便大手笔,也不外是对人性作史诗般恢弘雄浑的描绘,调遣的只是词章音韵的三军而已。 我赞成政客在心田里保留一角文人气质,也赞成文人懂一点政治实务的甘苦,这肯定有利于他们在各自领域的追求过程中形成一种张力。但我祈祷千万可别“角色错位”──如果说文人以政客作风合纵连横、投机钻营,会将文坛弄得乌烟瘴气;那么政客若耍起文人脾气,凭浪漫情怀治国,更非出大乱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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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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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伐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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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时间:2011-10-02 10:47: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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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过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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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时间:2011-09-29 21:03: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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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赞同他们写回忆录,这是对自己和对历史的负责态度,别管是为挣钱也好,为什么也好,把自己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干的写出来就是一种负责态度。西方没有成王败寇,不用担心什么,也是一个客观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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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伐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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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时间:2011-09-24 16:5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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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巴佬光临!我是既难胜任政客,也不配当文人,在这里种一畦自留地而已。 期望你能将一肚子掌故倒出来,我自告奋勇当“ghost wri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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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巴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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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时间:2011-09-23 12:1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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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佩服高博有这么多知识,这么多记忆。中外政坛名人骚客一网打尽。 具我所知,论文才笔墨,高博完全可以代笔政坛领袖,写点什么“回忆录”或者“诗歌”。大约是怕风险,才没赴任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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