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书局最近出版《唐诗排行榜》,将第一名的殊荣颁发给崔颢《黄鹤楼》,第十名才是李白的《蜀道难》。一石激起千重浪,褒贬蜂起,多的是贬,少的是褒。我觉得,这个排行榜不尽是炒作,至少能促使我来回顾一下最能引起我感触的唐诗是哪些 ◆高伐林 我的母校时常成为聚光灯的中心,最近就又传出一条好玩的新闻:武汉大学王兆鹏教授等人推出一本书——一项科研成果——《唐诗排行榜》,于2011年10月由中华书局正式出版。 《全唐诗》收有五万多首诗,名次如何?前十名是: 第一名:崔颢 《黄鹤楼》 第二名:王维 《送元二使安西》 第三名:王之涣 《凉州词》 第四名:王之涣 《登鹳雀楼》 第五名:杜甫 《登岳阳楼》 第六名:柳宗元 《登柳州城楼》 第七名:孟浩然 《临洞庭湖赠张丞相》 第八名:常建 《题破山寺后禅院》 第九名:王勃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第十名:李白 《蜀道难》 该书还同时刊登了唐代诗人的排行榜: 第一名:杜甫 第二名:王维 第三名:李白 第四名:李商隐 第五名:杜牧 第六名:孟浩然 第七名:王昌龄 第八名:刘禹锡 第九名:白居易 第十名:岑参 竟有人给星汉灿烂的唐诗和各有千秋的唐代诗人排座次?莫非蓄意炒作?莫非脑筋搭错? 《唐诗排行榜》一石激起千重浪,褒贬蜂起,多的是贬,少的是褒。 看这个诗人的排行榜,並不出格,並沒有颠覆传统认知,当代读者的排法自然会因人而异,但这十位诗人名列前茅,应无太大异议。 问题是诗歌的排行榜:李白最为家喻户晓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竟被排到第31位!而独占鳌头的竟是知名度不怎么样的崔颢《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诗圣”杜甫、“诗仙”李白、“诗佛”王维诗作浩瀚,每人都只有一首入选,而王之涣传世的诗屈指可数,竟有两首占据第三、四位(《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这,这能够服人吗? 乍一看到这条消息,我也为之愕然,甚觉荒唐——早有古话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况,崔颢写的黄鹤楼在武汉,王兆鹏也在武汉任教……这不是授人以柄——“胳膊肘往内扭”嘛! 好玩的是,“唐诗排行榜”引发网友的恶搞风潮,许多人在论坛上称“唐诗排行榜公布前夕,唐朝诗人纷纷表态”,不乏让人解颐的妙语: ——“李白感到压力很大,杜甫表示相信政府,王维认为排名神马都是浮云,白居易承认夺冠有困难,唐太宗宣布本人及家属不参加比赛。” ——“杜牧同志表示,一定要死磕白居易。” ——“骆宾王、王勃表示,让孩儿们折腾去吧!” ——“砖家又闲得难受了?” ——“前十名里居然有四个登楼的,三个送别的,可见做排行榜之人思路眼界之狭窄。” ——“前十基本上都是给各地旅游景点打广告的。” ——“居然把《蜀道难》排在第十,真是怀疑作者是否读过唐诗!” ——“最好注明:武汉人的唐诗排行榜!” ——“个人认为:比洒脱,李白夺魁;比忧民,老杜第一;比风月,小李最强;比诗嘛,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冠绝全场。” ——“我准备搞一个宋词排行榜。接下来再搞元曲,明清小说……用一个没有资格当教授的人的毕生精力,对教授们恶搞文化的行为表示坚决的支持!” ——“明明是俗而又俗的人要来炒作,却偏偏要借雅而又雅的唐诗来做道具!” ——“古诗词炒一炒就能够热一热,总比炒流行歌曲强。” ………… 但细想想,我觉得这个排行榜不尽是炒作。 据报道,王兆鹏教授头衔了得:现任中国韵文学会副会长、中国宋代文学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词学研究会会长,湖北省古代文学学会会长。 王兆鹏领导的课题组,从2005年开始,在学界第一次尝试用计量分析的方法,分析唐诗的影响力,之后不断补充数据,完善统计方法,先后做了四个版本的唐诗名篇排行榜。排行榜主要采集了(1)历代70种选本入选唐诗的数据,(2)历代评点唐诗的数据,(3)20世纪研究唐诗的论文数据和(4)9种文学史著作选介唐诗等四个方面的数据。 每组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后,再加权求和:以X代表历代选本指标,P代表历代点评指标,L代表20世纪研究论文指标,W代表文学史指标,Z代表每首诗的综合得分——是以每项指标的标准值乘以各自的权重,然后求和。以这种方法将相关数据输入计算机,得出每首作品的综合分值;依据每首综合分值的大小排名,就排出了最具影响力的唐诗“前100强名单”。 注意这个用词:“最具影响力”“前100强名单”。榜单是按照影响力(我看是在文学研究界内的影响力)排名,榜单发布者王兆鹏表示,排名靠前的诗篇,只能说它们在传播中的影响力更大,并不证明它们的艺术价值更高、思想意义更大。文学艺术作品的人文价值和艺术价值,还很难用具体的数据来衡量和测度。 崔颢的《黄鹤楼》,为何超越李白、杜甫夺得魁首?作者给出一组数据:它有三个单项第一:古代选本选录次数第一,历代评点次数第一,现当代文学史录入次数第一。榜单所统计的数据,彰显的是历代诗选家和诗评家对此诗的高度认同。 历代选家和评点家都青睐这首诗。《中华读书报》2011年11月16日刊登金星题为“由《唐诗排行榜》所想到的”文章就说:此次崔颢以《黄鹤楼》拔得头筹,其实与李白对之的叹服大有关联。据元人辛文房《唐天子传》记载,李白登临黄鹤楼后欲赋诗寄兴,及见崔颢此诗,遂罢其念,并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但争强好胜的李白仍是勉力作了《登金陵凤凰台》和《鹦鹉洲》这两首诗,可从句法到用韵,模仿崔颢此诗的痕迹都颇为明显。试想,连一向目无余子的李白都这么认栽了,谁还能超乎其上? 宋代著名的诗歌理论批评家、对后世有深远影响的《沧浪诗话》作者严羽,也高度评价此诗,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不过他说的只是在“唐人七言律诗”中第一);明、清两代,赞许此诗“气格音调,千载独步”、“蕴含无穷,千秋第一绝唱”者不乏其人。清人沈德潜在其《唐诗别裁》中说此诗“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尽管我不以为然。 王兆鹏教授说:“这个排行榜,反映的只是历史上对唐诗的态度与认识,而不是当下人的观点,并没有用这个排行榜颠覆、替代读者心目中的唐诗排行榜的想法,这个数据与每个人的文学审美无关,只是从统计学的角度提供一个参考。” 金星的文章还列举说: 记得以前读唐诗赏析类的文字,见得最多的是激赏者对某首好诗冠以“压卷之作”这一定评,看得多了,就被“压”得难以辨别真正的“山峰”了。如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是屡屡被称作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的,但同样有七绝的“压卷之作”之谓的还有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杜牧的《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以及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等;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作》(“积雨空林烟火迟”),被誉为“得山林之神髓”,“空古难今”,想必是唐人七律的“压卷之作”了,而在诗人闻一多看来,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这固然是唐诗的辉煌与璀璨使人目眩神迷,但如此这般地众说纷纭和莫衷一是,也实在令普通的读者颇费思量。(以上括号内文字为我所加——老高注) 金星还写道: 其实,就是在当时的诗人中,也是希望能见出高下或分出名气的大小的。“旗亭画壁”的故事,说的就是王昌龄、高适、王之涣这三位诗人去一个酒家喝酒,以舞台上的四个歌女吟唱他们诗作的多少来推测名气大小的一则雅事。唐人远去久矣,但他们的诗作还在,只是无可避免地蒙上了越来越厚的岁月的风尘。如今终于有“好事者”请它们重新上场,可能也会有人觉得这是在哗众取宠,但以笔者之见,这在事实上既体现着对古典文化的一种热忱,也更显示了对传统经典文化渐趋没落的一种旷代的忧伤。我们一度是重视诗歌与诗教的,但现在则是一个图像喧腾的读图时代,成年人对唐诗及所有诗歌的印象大都依然停留在中小学时代。自然,在这一点上已是中外皆然。据说在20世纪初,英国仍有一句话很流行,叫做“英国宁可失掉印度,也不能失去莎士比亚”,但到了今天,查尔斯王子就已在对中学生和大学生大发脾气:“你们都不读莎士比亚,你们算什么英国人?”我们是很少受到这样的当头棒喝的,所以一旦遗忘起什么来,也就快得惊人。 金星上述看法,我深以为然! 唐诗流传至今,孰优孰劣早经时光检验,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和解读,排行榜本无必要,但是对于当代读者,《唐诗排行榜》以排行榜这一现代人比较能接受的形式,吸引了读者的眼球,促进唐诗在当代的普及,可谓是一种成功! 至少,从这个唐诗排行榜引起的争议,让我复习了一遍唐诗。我也来列一个最能引起我感触的唐诗吧,而这个“最”,是因年代而异的—— 最能引起我感触的唐诗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這当然是因为最好懂; 六十年代: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城阙辅三秦”)——大概其中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的句子吧? 七十年代:杜甫《羌村三首》(“峥嵘赤云西”)——为什么对这一组诗印象深刻?忘了;还有一首杜甫的《赠卫八处士》(“人生不相见”)也常常吟诵;那个年代,我在工厂干活,下班之后恶补古典文学,对杜甫颇为心仪。 八十年代:李白《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和《行路难》(“金樽清酒斗十千”),这段日子,对“酒”助兴和浇愁双重功能颇有心得! 九十年代:李白《庐山谣》(“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其中“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潇洒,让我心驰神追,常常拿来恬不知耻地自诩; 世纪之交以来:我倒说不清是哪一首了。我请朋友转求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会长王世徵先生的墨宝,请他写下一幅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悬挂在我的书房,或许就是这一首吧? 各位,你们心目中最好的唐诗是哪一首呢? 附记:写这篇博客文章时,翻出了我20年前从国内带来的《唐诗鉴赏辞典》(萧涤非、程千帆等六位古典文学权威所选编、撰稿,上海辞书出版社,1982年版),这部厚厚的书,是当年很少见的精装本,选了196位唐代诗人的1105首诗,选得好,编得好,鉴赏文字写得好,将唐诗中的杰作一网打尽。 翻出此书时,无意中发现女儿夹在书中的几十张小纸条,其中有的颇为工整地写着篇名,如“望月怀远”(张九龄)、“赠孟浩然”(李白)、“黄鹤楼”(崔颢)、“暮江吟”(白居易)等,有的则什么字都没有,但从所夹的书页,大致也能判断她心仪的是哪一首。其中有的短小隽永、为人熟知,如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但也有的相当长,像白居易《琵琶行》;或者相对生僻,像李商隐《花下醉》。 这些是她來美国之后读七年级时,课余中文阅读的内容,可能她现在,早已不记得当时何以判断好恶的心情了吧。却给父母留下了可供回味的纪念和可供解读的例证。 近期图文: 谁来参观美国国父杰斐逊的故居?(组图) 拜谒托马斯·杰斐逊的庄园故居(组图) 蓝脊花园大道:美国腹地的千里观光公路(组图) 91岁老人搜集21集装箱图书运往中国 我要逃出你的网:女儿的美国教书笔记(上) 该把他们扔下海?女儿的美国教书笔记(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最好给个渔场——中美教育比较 最后一片红叶:缅怀“胡风分子”诗人曾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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