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时间内,我所了解的胡适,其实只有被痛批得不亦乐乎的那三句名言——“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近年读了厦门大学谢泳教授的文章才知道,胡适根本没说过这第三句话——胡适自己“任人打扮”了! ◆高伐林 《新史記》第6期发稿之日,赶上了胡适先生逝世50周年纪念日(2012年2月24日)。不由得想起关于胡适的几句名言。 回忆一下,我从早年读中学,一直到“文革”结束时所了解的胡适,其实只有被痛加批判得不亦乐乎的三句名言—— 第一句是:“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 第二句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第三句跟历史有关:“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前两句,当年批去批来,我还是觉得看不出什么大错,这里姑且就不谈了;只谈与历史有关的第三句。 一谈历史,往往就有人引用这句话。但是看胡适的许多著作,他是一个很求实、很严谨的人呀,提倡说话要有证据,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近年读了厦门大学谢泳教授的考证文章才知道,原来胡适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谢泳告诉我们:这句话是由胡适另外一段话变化过来的,“与他的原意恰好相反”。这句话出自胡适《实验主义》的第四章:“詹姆士论实验主义”。,这篇文章本是胡适在民国8年(1919年)的一个长篇演讲稿,最初发表在1919年4月15日《新青年》第6卷第4号上。原话是:“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她百依百顺地由我们替她涂抹起来,装扮起来。好比一块大理石到了我们手里,由我们雕成什么像。”(《胡适作品集》第四集,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86年10月) 胡适认为詹姆士讲“实验主义”有三重意义:(1)实验主义是一种方法论;(2)是一种真理论(theoryof truth);(3)是一种实在论(theory ofreality)。有关于“女孩子”的一段话,就是在解释“实在论”时出现的。 有人可能会说,胡适虽然说的是“实在”而不是“历史”,但“历史”不也是“实在”的一部分吗?“实在”也罢,“历史”也罢,胡适是不是认为,都是“百依百顺地由我们替她涂抹起来,装扮起来”的女孩子呢? 看了胡适的另一段话,我们就能明白胡适的意思了: 再说感觉的关系和意象的关系。一样的满天星斗,在诗人的眼里和在天文学者的眼里,便有种种不同的关系。一样的两件事,你只见得时间的先后,我却见得因果的关系。一样的一篇演说,你觉得这人声调高低得宜,我觉得这人伦理完密。一百个大钱,你可以摆成两座五十的,也可以摆成四座二十五的。 胡适原话是讲哲学的,与历史毫无关系。但这句话在很长时间内却变成了胡适评价历史的一个基本态度! 这句“胡适的话”,是如何流传开来的?谢泳说,“一时不好查考,但可能与另一位著名哲学家当时的一篇文章有关”。谢泳没有点名,但据查,这位哲学家,就是北京大学教授冯友兰。共和国成立后,冯友兰在批判胡适的运动中写了《哲学史与政治——论胡适哲学史工作和他底反动的政治路线底关系》。其中有一段说:“实用主义者的胡适,本来认为历史是可以随便摆弄的。历史像个‘千依百顺的女孩子’,是可以随便装扮涂抹的。”(《胡适思想批判》第六集81页,三联书店,1955年8月) 海外学者翟华归纳说:确凿的历史资料证明了两点结论: (1)胡适没有说过“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他本来说的是“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2)是冯友兰先生说:胡适认为“历史像个‘千依百顺的女孩子’,是可以随便装扮涂抹的”。 原来如此!竟然是胡适本人,被当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我想起南宋诗人陆游的一首七绝:“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 南宋乡间流传《赵贞女与蔡二郎》的戏文,这出戏文又被艺人改编成各种形式的节目。故事说:蔡伯喈(蔡邕,著名才女蔡文姬的父亲)上京赶考得中,他贪恋功名富贵,长期不归。其妻赵五娘独自支撑门户,家境艰难,在公婆亡故后,去京师寻夫,蔡伯喈不认妻子。赵五娘被蔡伯喈的马踏死,蔡伯喈自己遭天雷轰击而亡。这个故事与东汉真实的历史人物蔡邕毫无关系,陆游听了农村瞎眼老头敲鼓说书,才发出“死后是非谁管得”的感慨。 已经作古50个春秋的胡适,若听了冯友兰这样的“负鼓盲翁”,以及中国千百万看客、听众的人云亦云、吠影吠声,可能也只有自嘲“死后是非谁管得”吧! 逝者自己,只能是“死后是非谁管得”;但是我们生者的责任呢?难道不应该仔细地分辨、澄清历史人物的是非、功过,让他们各得其所吗? 胡适的这句话“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当年我毫无所闻。现在看,更值得作为我们的座右铭。 相关文章: 一位可敬的拯救抗战历史的中国农民 今天人们是否有必要关心历史? 中国人能在国际舞台笑傲江湖才叫真成功 简介近十年来海内外关于林彪事件著作 你今天有什么新发现吗? 老一辈医学家的医德是否已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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