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想寫一點關於老爸的事。卻不知道應該定什麼格調, 因老爸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父親,我這女兒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女兒, 和他處得跟朋友似得,老想挑戰他的權威。所以,當初,基本向調侃的漫話反向靠,原指望寫完與他老人家切磋完再與朋友分享,(估計他要和我據理力爭的), 沒想到他老人家於本月初匆匆仙逝, 便後悔自己的筆頭太慢。老爸一如既往地灑脫,從住院到離世,不多不少七天,等了兒子從加國飛回,等了剛到美國探親便打道回府的大姐,就是沒等我,他唯一視為朋友的小女兒,留給我兩年前的音容笑貌和兩星期前的高談闊論。 朋友說,你老爸還是最愛你,不想讓你看到他鮮活的生命油干燈枯的樣子。於是,我只好接受這合理的解釋,想象着當時老爸作着揖並可能的臨別贈言, “你們好好地活, 我先閃了”。 說起老爸,就不得不講一點爺爺。 關於爺爺,我知道的很少。因他解放前就死了. 只知道爺爺家是開私塾的, 家裡有一些田產, 就只能算中產, 半耕半讀的, 聽起來挺恬淡適怡的。爺爺收當地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讀書,讀的自然是四書五經那一套。我的大姨便做過爺爺的學生, 她的一手蠅頭小楷頗得爺爺的賞識。 老爸是家裡唯一的男孩, 他的啟蒙教育就是從家塾開始的。我能輕易得想象出老家昏暗的書屋裡傳出稚子的讀書聲,“人之初,性本善”, “雲淡風輕近午天”, 而爺爺閉目背手,輕踱小步, 搖頭晃腦的老夫子形象。 老爸小時候書念得很好,字更是在當地小有名氣。 因為爺爺家是沒落的秀才,家裡有很多古帖。 據說老爸小時候因沒錢買宣紙, 就在一種吸水性很好的青石上沾着水練字, 這樣,寫完一塊,另一塊就幹了。老爸擅長的是狂草,最喜張旭。龍飛鳳舞,癲狂張揚。 這也比較符合他散漫隨性, 無拘無束的性格, 其次是行體, 我姐和我的結婚題字都是行書。隸書(漢隸,魏碑)再次之, 最差的是楷書。 我想也是, 那種齊整的玩意透着自律的格調是與老爸不太搭界。 當然這是我的看法, 和老爸說起, 他嗤笑我外行,說楷書是基本(雖說楷書最後出現),非練好才可說其他。其實我也不知,我只是覺得他給別人字多為草,家人多為行,沒見過楷,覺得老爸不應該是楷書寫的很好的那種人,便先入為主一番,把他拉下馬再說。 也看他寫過篆, 是小篆還是大篆就不知了,反正我也不認識幾個,看着都像是幾根火柴棍子搭起來的。 家裡有非常多的古帖,可惜文革時讓紅衛兵小將付之一炬。 老爸每每說起此事都痛心疾首。文革時毀掉的還有一些祖傳的古董。 為寫此文, 我特意和老爸通了電話,詢問了我們家遺失的古董。它們包括,(晉)王獻之(王羲之的兒子,也是著名書法大家,擅長狂草)五十多套拓片; (明)董其昌四副真跡 (我的天,現在絕對價值連城);(唐)懷素和尚和張旭的帖 (懷素和張旭齊名,都以狂草著名,有“張顛素狂”或“顛張醉素”之說); (清末民國初年)何邵基兩副真跡(老爸特別喜歡他,臨過很久); (明)鄭板橋草書的金垂(一種拓的方法),(民國)于右任的字 (狂草,後任台灣行政院院長);一對青瓷花瓶,和一雙鵰龍刻鳳托盤;(明)大明宣德爐; 一套康熙詞典( 四十八本, 草紙 );一套線裝本《四書五經》(木雕上的字之後印的);一些甲骨文,石古文(石頭上)和青銅器上的小篆和大篆拓片,隸書(包括漢隸,魏碑)拓片; 仿製怡紅瓶(江西窯頭制); 河南汝窯出品的陶瓷, 古屏風,一些金石印章,歙硯,湖筆,徽墨。。。。打到四人幫以後,市里落實政策,讓一些文革時損失嚴重的家去認領失物,我姐和老爸去了一趟博物館希望能發現什麼,自然是無果,最後只是抱回來一個仿明古花瓶。這隻花瓶仍在我家客廳放着,裡面插着一些便宜的絹花,顯得不倫不類的。 老爸小時候愛收集一些古物。地處文風頗盛的江南小鎮,這類古董很多。老爸就曾用幾個銅板從一個老和尚那兒換來一個宋代古鼎, 說來已是七十年以前的事了。如若這些古董仍在,我們大可不用工作,只靠家裡的古物便可過生活了。 (此文草於一年前,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