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说“石使人古, 水令人远”,石使人古是因为山的古老,水令人远大概是因为船了。
船的趣味,总离不开高士的暮江闲眺,离不开游子的思乡怀远。一说起船,自然有“渔舟一叶江吞天”的邈思, 有伴着孤帆远影的怀念。 可当你进入小桥流水、枕水人家的水乡, 映入眼里的便是不会走远的船了。
船依是行在水里,却是将人带进烟华的巷陌, 船依是泊在水边, 可你也许会看到一个仙人正“画船听雨眠”吶。不是有人说,“.... 露卧一丛莲叶畔,芙蓉香细水风凉。枕上是仙乡”嘛。是的,船在水乡是仙人的卧枕,是渔人温柔的家,既是家,怎么可能走远呢?所以我说呀,船的远思,恐怕还多是文人主观的情趣逸致,是虚化了的清思了。
水乡的船很近,近在咫尺,水乡的船很亲,亲在一旦你到了这里,你的心便走不远,它只能是流连在那些柳岸人家,迷失在那些荷叶田田了。
水乡在我心里是有两类的,市井里“柳叶鸣蜩绿暗”的水乡古镇,和采莲曲中“荷花落日红酣”的鱼米之乡。
水乡古镇的船家是以小商品交易和运输为业的。人说水乡古镇的水是路,船是行在路上的车,水乡的船来船往,上船下船,成就了水乡的繁华丰娆了。
水乡里的船“夫”常常的是妇女,人们称她们为船娘。 据说她们的鞋子是不分左右的,长得象一个个小船一样。水乡里的船娘是爱唱歌的,唱出的是甜腻的吴歌越调,咿咿呀呀的,甜的让人心醉, 船娘摇着撸的倩影无疑是婀娜多姿的,那种朴素的兰花布裹在身上随着船的摇动别提有多好看了。
水乡古镇的色泽较重,水是深翠色,乌蓬船是黑色,水边的石板路是青色,水乡古朴精巧的石桥也都是以凝色为主的。 临街的人家,黛色的瓦,朴白的墙。当有了微雨,自是江南常有的,天色也是暗的,那种举目的暗青色便更重了。无怪人常说“烟雨暗千家”吶。桥上的人影憧憧,有时会跳出一两个色彩斑斓的小洋伞,在古镇的一脉黛青色里点缀出一点活泼浪漫的亮色。而深深浅浅的小街小巷里,不经意间会伸出一片两片绿杨的影子,她们摇摇曳曳的,伴有流莺的几声啼鸣,古镇便有了灵动的气韵。
水乡古镇一半是水,一半是街,纵行的是船,横行的是桥,倚在桥上可听橹声,立在船上可闻茶香。 船和桥,街和水,就这样交错纵横,沿洄有趣。
水乡古镇永远是忙碌和拥挤的,船来船往,人来人往,不若“荷花深处小船通”的静谧飘逸,可当你耳边萦绕着锅碗瓢盆市井气十足的吴侬软语之后,这种忙碌便有了点轻快和从容,这种拥挤也变得有些松散和亲切了。加上随意飘来的有点慵懒的软软的风,古镇悠然自适的情调便荡开了。
古镇的清晨是从船家的叫卖声中开始的,临水人家开了门,洗漱,买菜,捣衣,做饭。过往的船只临街叫卖着他们的商品,有时兴的新鲜果蔬,也许是刚刚从乡下采摘的,还粘着泥土呐。有自家养的鹅鸭,有河里的鱼虾菱藕 ,还有甜糯的江南小吃,带着刺绣的白兰花、栀子花的香袋。江南一直是富庶的,满船承载的是物资丰裕的踏实,和殷实人家的底气。 船家和临街的姑嫂也许是很熟了,常常闲话几句家常,说些时下的收成,谈谈生计的忧烦,琐碎纷繁的俗事,说的是心平气和,听得人心意相通,所表达的可都是心满意足吶。
临街的屋檐下滴滴答答地坠着雨滴,将小街窄窄的石板洗得乌青,不知哪家庭院里正传出评弹的声音,那大概是哪家老人正抱着收音机听那空中书场吶。 南园茶社(注1)里有几位闲雅之士,他们围着八仙桌,吃一杯清茶,谈晦明天气,聊半船风雨,叹悲喜人生,聊着聊着,也许又聊出一个“南社”(注2)来了。
水乡古镇古往今来都氲氤着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只是这种生活气息有点太真切了,太浓郁了,真切得使人失去联想,浓郁得象一层层墨在莹白的宣纸上,化也化不开了。
(注1:南园茶社在江南古镇同里。 陈去病、柳亚子、范烟桥等常在这里吃茶。陈去病同里人。南园茶社原名福安茶楼,由陈去病和柳亚子建议改名南园茶社)
(注2:南社由陈去病和柳亚子于1909年在苏州创办。取“操南音,不忘本也”之意,鼓吹资本主义民主革命,提倡民族气节,反对清王朝的种族压迫和专制统治。上世纪初,江南古镇出现很多文化社团,如西泠印社湖畔诗社等等,对中国的文化启蒙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左上图选自“舟人的博客”抚仙湖畔之渔舟唱晚,谢谢舟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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