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在紧张激烈血腥残酷的运动中悄然传出的一个另类故事,这个故事非同寻常的黑色幽默产生了奇妙怪诞的喜剧效果,而这种喜剧效果很快被有心人升华到两极相通的哲学高度, 我在听完之后不禁有些疑问,“这故事是不是演绎的,怎么这么有戏剧性,还兼有英国早年戏剧的哲理(比如,to be or not to be 之类云里雾里的哲学思考)”。 妈妈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是真事,因为,当时几乎所有单位都传达了这个事件。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郊区杏花村蔬菜队的一个菜农。 那个时代,化肥还没有广泛普及,大粪这种高效便宜又绿色的肥料在农民心中是很宝贝的,“没有大粪臭,哪来五谷香”,“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是千百年来农耕文明下的人都明白的道理。所以每天都有很多郊区的农民来城里掏粪,既解决城市卫生问题又为农村提供肥料。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很多悖论的,人类对自己产生的浊物正常的生理反应是嫌弃的,本能的嗅觉上是令人不愉悦的臭。可这东西又是人赖以生存的大地出产所需的催化品,被人誉为“肥料”,肥自然是好词,是丰富的意思。在一个讲究“民以食为天”的国度,人们非常理性地将它视为宝物。只是这种理性认知太强烈了,便忽视了人类自然的生理反应,国人那么不注重厕所的味道处理,便是这种‘理性’压制‘天然属性’造成的。
较具戏剧色彩的是,到了那个特殊年代,这种东西的身份又有了奇妙的升华。大粪一度被人们提升到“洗去人们(特别是五谷不分的小资产阶级)心灵污秽的良药”。所以,它不仅一如既往的“肥”,还被强行定义为“香”了。
扯得有些远了,我们还是来听故事。 有一天,在一条小巷,走来了一个非常淳朴的农民,他一摇一晃得挑着两桶粪,一边走一边还哼哼着小曲,“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
虽然人们对于自己熟知的污秽味道显然还是一如既往得敏感,没有被什么“主义”所麻痹掉, 但理性思维的强制还是有效果的,路人并不敢表现得太嫌弃,原来什么轨迹还是什么轨迹,既没有回避,更不敢捂着鼻子。这样近距离的擦身而过,便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怎么前面那个粪桶后面还有个白兮兮的东西在晃悠,路人纳闷着,咦,这玩艺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天啦,原来是毛主席石膏像, 这老农民把毛主席像和粪桶吊在一起,粪桶在前,毛主席在后,不离不弃的,很和谐的摇来摇去,毛主席还常常地跑到粪桶的上面晃悠两下,探头探脑的挺俏皮,好像要和粪桶捉迷藏, 老农要时不时地把他拉到后面一点,以防他掉到粪桶里,坏了它们俩的游戏规则。
路人看到这幅景象,先是惊诧,进而是思考,最后便是激烈的思想斗争。 ‘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停还是不停,这是一个理性的问题’,‘是逃跑远离是非之地,还是抓住阶级斗争新动向? 这是一个立场问题’。惊慌中,一个路人颤颤巍巍过去了,思索中,又一个路人恍恍惚惚过去了,纠结中,再一个路人犹犹豫豫得过去了。时间滴滴答答急促的走着,伴着粪桶和毛像吱吱呀呀悠闲无虑的声音,也催促着路人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终于,有一个勇敢而清醒的路人停了下来,他先憋住嗓子,酝酿出义愤和严厉,然后喷出平生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吼道‘你站住’,老农正摇的的高兴,被吓得的一激灵,毛像猛烈地摇晃,粪水也不失时机地溅出。 老农制止住毛像和粪桶的动荡,小心地把它们放在地下。两只粪桶很体贴地紧紧团结在毛像的左右,誓死地捍卫着毛主席,上面还结结实实地压着一根扁担。
这个义愤填膺的路人继续喝斥‘你反动,怎么能把我们敬爱的毛主席和粪桶放一起’,老农看了看地下的粪桶和毛像,一脸茫然,半天没有声音,俩人这样对峙着,慢慢地路人都停下来围观,大家七嘴八舌的,口诛笔伐,开始步调一致地批判老农,把“大粪是香的”这种高级理论抛掷脑后了。(话外: 中国的情况往往是这样,总不乏这样的起哄者,一旦发现有弱势的一方,不问青红皂白,先踩上一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显示他们踊跃的参与意识和不甘落后的觉悟。至于恻隐之心这样的天良被逼到良心或良知的荒芜角落冬眠, 恶念随之肆意泛滥起来。)。老农还是一脸困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什么错了,‘自己今天进城掏粪,顺便用平日里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买了一个敬爱的主席像 一起带回去,要把毛像放在灶台上和饭桶放一起,有什么错呢?毛主席不是说我们农民最干净吗?我们农民的宝贝当然也是最干净的,粪桶的远方就是饭桶,不管和粪桶在一起还是和饭桶放一起,都是非常合适的呀。再说,不先和粪桶放一起,怎么能和饭桶放一起呢?’。正百思不得其解处,早已有人报告了街道革委会,一会就来了军代表,军代表问明情况,觉得事态很严重,便报告了公安局,公安局不由分说把老农架走了,老农走的时候,一边回头伸出手,一边悲悲戚戚地喃喃自语,‘我的粪桶,我的毛主席像’。
这个事情最后的结局是,因着老农三代贫农,没有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打了一顿,关了几天就放了出来。有关人员把此次事件写成报告向每个单位分发。自此以后,大家终于明白,毛主席像永远是香的,大粪可不一定,大粪虽然在改造小资产阶级臭思想的时候是香的,但和毛主席在一起时就变臭了,不仅自己变臭,还连累了毛主席像,把毛主席像也变臭了,所以把毛主席像和粪桶在一起,这是反革命行为。
其实,我觉得那个结论是错误的,老农才是正确的,有时特别本真的人往往特别接近大智慧。 这是‘两级相通’的道理。你听听我的理由,老农非常信任毛主席的威力,相信他的顶级香味一定能战胜顶级臭味,不是说“战无不胜,嘛”,所以把它们俩放在一起,不管它们俩都变香了,还是它们俩都变‘臭’(这里的臭是另一种香,可以改造小资产阶级的臭思想)了,它们俩是相互提味,把臭和香两极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并提高到一个崭新的哲学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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