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介绍了民国才女苏雪林。关于她的反鲁,我知道一般人都认为鲁迅的思想是深刻的,其实我也不反对这个观点,鲁迅对国民陋行的确是有非常深刻的认知,但我认为他仅仅停留在感性认识上(注1),他的手术刀是锋利的,这无异议,但他是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医生,因为,他只是将国民的“恶瘤”刨开,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丑陋邪恶败坏,然后,他就远远地走开了。如果把他看作一个医生,那他是一个缺乏医德的医生,既没有设法把恶瘤除去,更没有任何治疗的作为。也许他根本没有治疗的办法,也许他根本没有治疗的兴趣或打算。结果如何呢? 人们对这样一个恶瘤习以为常了,对丑陋见怪不怪了,反而将其定格放大,以至它肆意扩散渗透到每个角落。 我们看看他作为长期以来大陆文艺界的思想领袖,他所揭露的国民陋行有一样被修正和截除了吗?没有,反倒是把一些本性的天良淳朴给挥棒打掉了,旧日传统中的一些基本美德被清除了,留下的道德真空,被共产主义邪恶(以信仰和道德的双重身份)伺机填补进来,形成了一个国民陋性和共产文化杂交的超稳定怪胎,而这个怪胎的生长能力几近疯狂。至于国民陋习本身呢?我们看到的是,愚昧更甚,奴性更甚,冷漠更甚,阿Q精神更甚,暴民文化极大的强化,还附带着一个“思想领袖”的大棒、“刀笔文化”和“群众运动”的翅膀、“造神文化”和“歌功颂德”的毒汁,“谎言”和“造假”遍布的无耻无良, 于是,本就缺乏的些微理性消失的无影无踪,天性的美好和纯良丧失殆尽,道德底线深不可测,国民陋行却是极大地发扬光大。(话外) 作为一个文人,鲁迅当然有他的地位,他早期的《狂人日记》《呐喊》《彷徨》奠定的文学地位没人可以抹杀,也没有人要去抹杀,(注2) 。只是自那之后,他文学上再无像样的建树,而热衷与和别人打笔战(尤其对欧美留学归来的文人,真正想以科学和民主理念救国的人),所以,他无论是思想上、学术上还是文学上,鲁迅根本没有到达那样崇高的地步,加上他的私德极差,以这样一个人做为思想领袖,精神导师的身份来充分展示国民的各种陋习,可见危害有多大。(当然另一个人造的“神”危害更甚。中华民族就被这两个人造神毁了)。 “一个偶像造成之後,原也不易摧毁。历史上本有无数偶像,几千年来,香火不绝。揭破了不值半文钱,但人们宁可随俗奉祀,好像如此才能心安理得,这是人类的愚妄,也是人类的懒惰。”(苏雪林) 我把我评论里的一些观点放在正文里: 鲁迅的“左倾”不是我所批的,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政治观点,他左倾没有什么可批的,我所批的,是他对异己或者他不喜欢的人拿出“痛打落水狗”的姿态,这是人品和性格缺陷,而这样一个有缺陷的人被共党利用,将危害迅速扩大,我一直强调,大陆易帜是从文艺战线开始的,他们的宣传实在是太厉害了,这项工程,鲁迅绝对是一个重要而不可或缺的角色。
相反,崇尚英美制度的自由主义政治理念的胡适,坚决否认有“打倒帝国主义”的必要性,他强调个人自由与国家的关系,民治,宪政,而他的理性主张和咱们的中国国民性是不相时宜的,所以, 胡适一直将开启民智当作首要事务,认为“民众素质的提高是实现民主必不可少的前提”。他非常重视教育,亲力亲为创办多本杂志,以承担思想传播重任。
非常可惜,胡适的政治主张与文学遭受鲁迅持之以恒并极其刻薄的批评。 鲁迅的书在当时是洛阳纸贵,而胡适的理性主张却无人问津,所以,胡适抱怨说自己说了一辈子话,没人听,教书教了一辈子,没人理;写书写了一辈子,没人看。胡适捍卫美式民主政治的主张几成空谷足音。
从这个角度来看,鲁迅在文坛上的高位实在是中国民族的灾难。
注1:鲁迅自称不喜英美,反感英文(周作人语),外国作品中喜欢日俄,翻译过很多日俄作家的文章。 注2:苏雪林早期曾撰文赞誉。称赞鲁迅把国民陋性提炼出来,比如卑怯、精神胜利法、善于投机、夸大狂、自尊癖等。(其实我觉得国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陋行很少有人提及,那便是“急性子”,希望马上看到结果。也许这可算在感性思维范畴。这在各个方面都有表现,比如制造业里的粗制滥造。另外“简单粗暴的思维方式”也是陋性之一,估计也可以划在感性思维范畴)。 话外: 反过来,如果我们将恶瘤除去,而不仅仅是将它敞开,并及时以美好的组织结构填补,恶习自可被淡化,虽然这不是一夜之功,但假以时日,美好和健康会成为主流。这里我们会看到感性和理性之间的区别。感性也许很痛快,破坏总是可以立刻看到结果,只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没有‘建立‘作为后续,必然导致更加糟糕的乱象。理性是经历过充分思考,仔细的准备,无数次的修正,虽然是缓慢的,因为建造需要堆积大量的时间,但结果必是趋于更加合理公平的秩序。 注: 以下是苏雪林1937年写给蔡元培和胡适的信,胡适的回信。 收录在她长篇文论《我论鲁迅》中。从中我们看到,苏雪林的担心基本都成为事实。 **********************************************************
苏雪林致蔡元培论鲁迅 与蔡孑民先生论鲁迅书 孑民先生道席: ( 昔在里昂,曾瞻□范,前于鄂渚,又侍麈谈,维躬康鬯,颐养冲和,长扶大雅之轮,永为多士之范,为欣为颂。比者鲁迅在沪逝世,鲁党推先生主持其葬仪,上海各界成立鲁迅纪念会,又推先生及宋庆龄女士为筹委,方将从事盛大宣传。先生太邱道广,爱才若渴,与鲁迅旧谊颇深,今为之料理身后诸事,亦复分可当为。顾兹事虽小,关系甚大,林窃有所见,不得不掬诚为先生陈之,幸先生之垂听焉。 一曰鲁迅病态心理,将于青年心灵发生不良之影响也。鲁迅在五四时代,赞助新文化运动,诚有微劳,然自女师大风潮之后,挟免官之恨,心理失其常态,转其笔锋,专以攻讦三数私人为事,其杂感文字自《华盖集》至《准风月谈》约十四五种,析其内容,攻击彼个人所怨之“正人君子”者竟占百分之九十九。其文笔尖酸刻毒,无与伦比,且回旋缴绕,百变而不穷:知青年之憎恶特权阶级也,则谓“正人君子”为特权阶级之帮闲者;知青年之憎恶军阀也,则谓“正人君子”为军阀之哈巴狗;知青年之憎恶帝国主义也,则谓“正人君子”为帝国主义之勾结者之代言人。青年憎恶之对象屡变,则鲁迅笔锋所周纳之“正人君子”罪状亦鲁迅屡变。后又推广其攻讦之范围,以及胡适先生,曰“高等华人”,曰“伪学者”,曰“王权拥护者”,曰“民族利益出卖者”,曰“杀戮知识阶级之刽子手”,甚至深文曲笔,隐示其为“汉奸”,为“卖国贼”,含血喷人,无所不用其极。于是“正人君子”及胡适先生在鲁迅“信手枭卢喝成采”神技操纵之下,体无完肤矣。青年对彼等之信仰完全失去,且随鲁迅而狺狺吠其后矣。夫女师大风潮,曲直谁在,为公所知,借曰直在鲁迅,而曲在“正人君子”,计亦非不共戴天之仇,引绳批根,至十余年而不已,果胡为者?且胡适先生从未开罪于彼,徒以与其所怨之“正人君子”接近,又以学问名望,较彼为高,足以撩其妒恨,是以烹老鼋而祸枯桑,连胡先生一并卷入旋涡。似此褊狭阴险,多疑善妒之天性,睚眦必报,不近人情之行为,岂惟士林之所寡闻,亦人类之所罕睹,谓其心理非有甚深之病态焉,谅公亦难、论鲁迅书首肯。今日青年崇拜鲁迅,有类疯狂,读其书而慕其为人,受其病态心理的熏染,必将尽化为鲁迅而后已。夫青年者,国家之元气,民族之命脉,而亦先生所爱惜珍护,逾于头目心肝者也。过去之青年,受鲁迅人格之感化,堕落者已比比然矣,现在,未来,尚有无量数天真纯洁之青年,亦将成为褊狭阴险,多疑善妒,睚眦必报,不近人情之人,岂先生之所雅愿者哉?先生从事教育事业,本欲青年皆成为健全之国民,今先生四十年努力之所不足者,鲁迅一书败之而有余,天下事之可以太息痛心者,又宁有过于是哉? 二曰鲁迅矛盾之人格,不足为国人法也。鲁迅之得青年爱戴,在其左倾。然鲁迅思想,虚无悲观,且鄙观中国民族,以为根本不可救药,乃居然以革命战士自命,引导青年奋斗,人格矛盾如此,果何为哉?则曰鲁迅之左倾,非真有爱于共产主义也,非确信赤化政策之足为中国民族出路也,为利焉耳,为名焉耳。今日新文化已为左派垄断,宣传共产主义之书报,最得青年之欢迎,一报之出,不胫而走,一书之出,纸贵洛阳。当上海书业景气时代,鲁迅个人版税,年达万元。其人表面敝衣破履,充分平民化,腰缠则久已累累。或谓鲁迅讽刺文笔之佳妙,不如肖伯纳,而口唱社会主义,身拥百万家财之一点,则颇相类(见一九三三,二,十七《大晚报》社评),谁谓其言之无所见耶?彼在上海安享丰厚之版税稿费,又复染指于政府支配下之某项经费。染指则亦已耳,乃又作《理水》小说,痛骂文化城之学者,以示一己之廉洁,欲盖弥彰,令人齿冷。其人格之矛盾,言之几不能使人置信,然则所谓文化大师者固一如此色厉内荏,无廉无耻之人物也!鲁迅之为人,又复好谄成癖,依傍门墙者,揣其意旨,争进谀辞,所谓“青年导师”、“思想界权威”、“革命斗士”、“民族解放战士”、“中国肖伯纳”、“中国高尔基”、“东方尼采”各种徽号,不可以屈指数;此风传播,报章杂志,语及鲁迅,必有一段滥恶不堪歌功颂德之词,读之殆欲令人胸次格格作三日恶。身死之后,颂扬尤烈,甚有尊之为“中国列宁”者。王莽篡汉,吏民上书者四十八万;魏忠贤秉政时,生祠遍天下,配飨孔庙,林昔读史,常窃耻之,不图今日乃躬逢此盛也!窃尝谓中国政界固多争妍取怜之风,文坛亦有奔竞之习,然今日青年之于鲁迅,几于鲁迅颦而颦,鲁迅笑而笑,鲁迅喷嚏而亦喷嚏,则诚过去文史所少见。然青年则何知,是皆鲁迅好谄之念所造成耳,盖鲁迅盘踞中国文坛十年,其所陷溺之人心,与其所损伤之元气,即再过十年亦难挽回恢复焉。 当鲁迅在世时,霸占上海文化界,密布爪牙,巧设圈套,或以威逼,或以利诱,务使全国文人皆归降于其麾下。有敢撄其锋者,则嗾其羽党,群起而攻,遭之者无不身败名裂,一蹶而不复振。文网之密,不啻周来之狱,诛锄之酷,逾于瓜蔓之抄,正士钳口以自保,民众敢怒而不敢言,然后鲁迅乃得巍坐文坛,成为盟主,发纵指使,为所欲为,气焰之盛,至今文人语及,犹有谈虎色变之慨,先前威棱,可以想见。盖彼以劣迹多端,惧人摘发,又虚荣心极炽,欲长据其所谓“金交椅”者,非此则不能自保,且名位愈崇,愈可将自己造成一种偶像,用以吸收青年之信仰崇拜,果也,名利双收,生荣死哀,“世故老人”可以含笑地下矣!鲁迅固以反帝战士自命者也,而于逼我最甚之日本帝国主义独无一矢之遗。且匿迹内山书店,治病则谒日医,疗养则欲赴镰仓,且闻将以扶桑三岛为终老之地。其赠日友携兰归国诗云“岂惜芳馨遗远者,故乡如醉有荆榛”,痛恶故国,输心日本之隐情,跃然纸上。反帝之人乃与我国大仇如斯亲昵,此虽鲁党亦百喙不能为之解者也。或曰鲁迅所反对者日本帝国主义耳,与私人友谊何与?然林闻内山书店,乃某国浪人所开,实一侦探机关,前者道路流传,不忍听闻(见《文艺座谈》),鲁迅即不爱惜羽毛,嫌疑之际,亦当有以自处,乃始终匿迹其间,行踪诡秘,所为何事?且反帝之人而托庇日本帝国主义势力之下,其行事尤为可耻。李大钊革命革上绞台,陈独秀革命革进牢狱,鲁迅革命而革入内山书店,此乃鲁迅独自发明之革命方式也。嘻! 综上鲁迅之劣迹,吾人诚不能不呼之为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方当宣其罪根,告诸天下后世,俾人人加以唾骂。先生乃如此为之表彰,岂欲国人皆以鲁迅矛盾人格,及其卑劣之行为作模范乎?以先生之明,宁忍为此,殆亦有所蔽焉尔。 三曰左派利用鲁迅为偶像,恣意宣传,将为党国之大患也。共产主义传播中国已十余年,根柢颇为深固。“九•一八”后,强敌披猖,政府态度不明,青年失望,思想乃益激变,赤化宣传如火之乘风,乃更得势,今日之域中,亦几成为赤色文化之天下矣。近者全国统一成功,政府威权巩固,国人观感大有转移,左派己身大有没落之忧惧,故于鲁迅之死,极力铺张,务蕲此左翼巨头之印象,深入青年脑海,而刺激国人对共产主义之注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近闻鲁党议醵金为鲁迅立铜像,设鲁迅图书馆,发起各学校各界人民追悼会。又以鲁丧未得政府当局慰问,表示不满(见《大公报》)。若当局对鲁迅略表好感,则彼等宣传,可得合法之保障,国人视听,更将为之混淆,吾信更进一步之政策:如要求国葬,宣付国史馆立传,各大学设立鲁迅讲座,各中小学采取鲁迅著作为教材,皆将随之而来。日本利用“以华治华”,左派及鲁党利用“以政府治政府”,设计之狡,用心之苦,亦相仿佛。 国家缔造艰难,今日基础始稍稳固,而国难如此严重,吾人亦正需要一内可促现代化之早成,外可抵抗强敌侵略之中心势力。黄台之瓜,不堪再摘,同根萁豆,宁忍相煎,而左派乃欲于此时别作企图,肇分裂之奇祸,为强敌作驱除,谓非丧心病狂,又乌可得?且今日有共产主义,则无三民主义,先生身为党国元老,设共产夺取政权成功,先生安归?传曰“鲍庄子之智不如葵,葵犹知卫其足”,此则愿先生深思者也。先生昔日营救牛兰及陈独秀,纯出保障人权之立场,态度光明正大,无人不表钦佩,然今日为左派利用而表彰鲁迅,则个中利害,大相径庭。先生耆年硕德,人伦师表,一言足为天下经,一动足为天下法,先生而同情鲁迅,国人谁不惟先生马首之是瞻,则青年心灵之毒化,反动势力之酝酿,有不可思议者。诗曰:“德音孔昭,民视不佻,君子是则是效”,此则愿先生之自重者也。 左派行事,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此次之事,无非利用先生名望地位。为鲁迅偶像装金,且借此为其宣传之掩护。甚至九七老人马相伯先生亦被列名葬仪发起人之内。其实彼等于先生及马老先生之主张信仰,何尝赞同?不惟不肯赞同,时机一至,即毫不容情加以掊击矣。林平日虽极恶鲁迅之为人,其人既死,雅不愿更有所指斥,然见鲁党颂扬鲁迅,欺骗青年,直出人情之外,殆以为国人全无眼耳鼻舌心意,可以任其以黑为白,以莸为薰者,乃勃然不能复忍;且观左派宣传之剧烈,知其志不在小。心所谓危,不敢不告,出言戆直,惟祈海涵,聪明正直如先生,傥不以斯言为河汉乎?第月旦人物,仁智之见各殊,或者夫已氏之恶,不如林所见者之甚,故先生不惟不忍绝之,且不惜借以令名而保护之,则望锡以教言,开其聋塞,不胜企盼之至。引领春申,斗山在望,临风拜手,不尽依依。 肃缄敬请 大安伏祈 亮鉴 后学苏雪林谨上十一月十二日 此书乃去冬十一月间所作,因不知蔡先生上海通信处,托南京某先生代转。某先生以书中措词过于狂直,恐伤蔡先生之意,抑压月余,及蔡先生生病,乃来函劝余慎重考虑。不久西安变作,余亦浑忘鲁迅之事,故此书始终未人蔡先生之目也。此书诚如胡适之先生所言,多“旧文学恶腔调”,然指斥鲁迅罪恶,自问尚属切当,故刊残稿于此,聊存当日一段公案云尔。 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三日雪林自跋 (1937年3月16日《奔涛》第一卷第二期)
苏雪林:与胡适之先生论当前文化动态书
适之先生: 自民国二十一年珞珈得观尊颜,并承雅教,流光容易,又过去几年了。这几年里,虽然时常想念先生,但总没有片纸问候,我的疏懒自问真到了不可原谅的程度,只有希望先生勿加罪责。 近读报纸,知道先生即将回国,我有几个关于当前文化动态的问题,愿意和先生提出谈谈。望先生不弃,能彀给我一种正确的指示。 第一是关于独立评论——以下简称独评——态度的问题。谈到独评,我个人有一点感谢之私,不能不趁此一为表白。九一八之后,外患日深,灭亡之祸,迫于眉睫,不愿当亡国奴者都感到救国责任之不容推诿。我们虽都是仅能摇摇笔杆子的朋友,力量非常微弱,但救国的力量本是由一点一滴集合而成的洪流,我们也不必妄自菲薄。但问题就来了,我们怎样运用笔杆的力量呢?我们怎样才能使我们的努力不落空虚,甚至爱国者反而祸国呢?于是我们感到摇笔杆子之前,应先决定思想态度。我们的思想态度又是应当跟着中国的出路走的,于是我们又不得不将中国出路研究一番。前几年,左派在中国很得势,宣传品也非常之多,他们百变而不离其宗,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向左转』是中国唯一出路。我有一种民族自尊心,觉得中国问题应当由中国人自己解决,不必跟着时代潮流乱跑。但前几年政府态度不甚明瞭,抵抗的决心也不充分显露,不但一般青年感觉万份苦闷而向左转,就是像我们中年人也曾不由自主地发生动摇。幸而有先生办的独立评论这样刊物,作为我们的精神粮食,我们渐渐明白中国是有办法的,只要能统一,能现代化。于是我们的思想态度才逐步稳固起来了。我今日之没有同一般青年走入歧途,可说全属独评之赐。我想同我一样受独评之赐的人还多呢。 独评持论稳健,态度和平,是今年刊物中所少有的。对于中国内政外交各方面,也常常有宝贵的一见贡献。年来中国之建设日有成功,政治之渐上轨道,国际舆论之大有转移,谁都承认独评锦了很大的推动力量。不过独评的态度因过于和平,持论因过于稳健之故,色彩未免不甚鲜明。我们读这样刊物固然能领略其中好处,青年人便有点难说。况且现在所谓反动刊物其所有言论无不慷慨激昂,有光有热,极鼓舞读者精神之能事。青年读惯了那样文字,再读独评,无怪有不能『过瘾』之感了。从前政局不稳,左派势力太大,独评那时提出鲜明主张,必至为恶势力所摧毁。现在中国已统一,政府威权日渐巩固,青年对于政府也似乎生出较多的好感,独评这时候说话,一定比从前容易入他们之耳。我想独评态度能再明朗化一点,积极化一点,效果一定更大。譬如独评最近两期所登君衡先生的中苏关系,张印堂先生的蒙古的位置关系在我国防上的重要,言人所不敢言,足以打破青年迷信共产主义和崇拜苏联的大梦。我们明朗化积极化者,即指此而言。像这类文字,我以为以后不妨多登些。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第二个是关于我们怎样从左派掌握中取回新文化的问题。五卅以后,赤焰大张,上海号为中国文化中心,竟完全被左翼作家支配。所有比较闻名的作家,无不沾染赤色思想。他们文笔既佳,名望复大,又惯与出版事业合作。上海除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几个老招牌的书店以外,其余几乎都成了他的御用出版机关。他们灌输赤化从文学入手,推广至于艺术(如木刻漫画)戏剧电影等等,造成清一色赤色文化。甚至教科书的编制,中学生的读物,也要插进一脚。他们又抱了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宗旨,必要时什么不光明的手段都可使出。好像他们从前高唱工人无祖国,现在也来什么『国防文学』了;从前只讲阶级斗争,讳言民族利益,现在也有什么『民族解放』、『民族战线』,连写信煞尾都要来个『民族敬礼』了。先生等在五四时代辛苦造成的新文化,被他们巧取豪夺,全盘接收了去,自由享用,不但不感谢先生,还要痛骂先生呢。先生恬淡为怀,高尚其志,本不属同这些人争夺什么『思想领袖』、『青年导师』的头衔,不过目睹千万青年纯洁的心灵,日受叛国主义(君衡先生语)的熏染,能不痛心?现在政府虽不合我们理想标准,但肯作平心之论的人,都承认她是二十五年来最好的一个政治机关。她有不到处,我们只有督责她,勉励她,万不可轻易就说反对的话。我读先生著作,知道先生对现政府的态度,正是如此。我们都希望这一盘散沙的民众,和漫无纪律的国家中,能产出一个强大的中心势力,利用这势力,内以促进现代化的成功,外以抵抗强敌的侵略。要是一国之中最富活力的青年,与政府站在相反的地位,并常以毁灭这中心势力为企图,则中国好(不)容易储蓄出来的一点实力,又将因互相乘除而等于零,先生一番维护现政府的苦心岂不白费了么?中国若真非向左转则没有出路,则左派的理论,我们不能限制青年接受。左派文化的控制权,我们也不容干涉。但事实上并不如此。我们分析左派宣传共产的动机,爱国成份少,争夺私人利权的成份反而多,我们为什么将我们所托命的国家供给他们儿戏呢?我们如何能坐视无数可爱的青年,作为他们牺牲品呢? 第三是关于如何矫正目前流行的浅薄而谬误的救国理论问题。左派成了清一色的赤色文化之后,在这国难时期又提出许多救国方针。他们所出刊物多如雨后春笋,我也记不清许多。只知他们谈世界问题的有国际知识,谈内政和普通社会问题的有生活星期特刊。两者都为青年所热烈欢迎。前者我尚未注意,后者则我差不多每期寓目。生活星期特刊主编人为邹韬奋,这是我一个熟人,也是先生所认识的。八九年前他在上海办生活周报,反对社会一切不良现象,见识虽不甚高明,倒也算得比较纯正的民众读物。九一八前后,他因受了上海左派的包围,思想渐渐改变,大有左倾趋向。所办生活以言论过于激烈,被上海市政府查封。韬奋出洋,他的朋友杜仲远、金仲华等,接办大众生活与永生,继续发表偏激言论,均不久夭折。韬奋回国后,在香港办生活星期周刊。大约未了出洋一趟,呼吸了一点新鲜空气,又同左派朋友隔离,头脑似乎清醒多了。在这个时期里,他所发表的议论,已不大反对政府,并提倡『救亡联合战线』,希望政府人民站在一条战线上,对付我们当前最大的敌人。当鲁迅茅盾在上海开什么『国防文学』与什么『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时,韬奋好像颇不以他们为然。屡次指摘他们『关门主义』和『宗派主义』的错误。近来他因香港航运不便,将所办刊物搬回上海出版,重新落于左派陷阱之中,思想又趋反动了。『救亡联合阵线』变为『人民阵线』了。韬奋这个大爷可说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换言之即是没有头脑。他的学问不及梁任公之万分之一,但任公少年时代的坏处,无一不备。正如俨又陵对任公的批评『于道徒见一偏,而出言甚易,其笔又有魔力,足以动人』,他以过去历史关系,拥有群众数十万,左倾之后,又吸引了无数青年——大中学校的学生于邹等所办刊物,几于人手一编——其一举一动,俨然成为一种势力。 韬奋等人一谈到中国和日本的问题,便高唱『抵抗』和『抗战』,大言炎炎,颇足动青年之听。至于中国实力究竟如何,政府准备究竟充分与否,却从不过问。他们的口号不外组织『人民阵线』和立刻发动『整个民族救亡运动』。但具体方案,至今尚不见提出。并且在这两个好听口号之下,似尚含有『叛国』阴谋呢。 左派从前最喜谈『农民英勇的抗争』,近来又喜谈『大众力量』。生活号的同志们,也最喜借『大众』为鼓吹,他们所提倡的『人民阵线』和『整个民族救亡运动』,都是在『大众』两字上翻来覆去做文章的。在他们心目中『大众』好像是一尊千灵万应救命王菩萨,我们只须将这尊菩萨抬出,敌人便望风而逃了。救国的大任,当然不是政府当局几个人所能担负,当然需要四万万人一致的努力,但军备的准备没有整齐,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建设没有达到现代化的目的,所有的力量不能配合在一起,让政府运用自如,虽有几十万的大众,也不能干出什么,我怕人多反而更乱哩。但庸俗的民众和无知的青年,受他们浅薄而谬误的理论而麻醉,众口一声,雷同一响,恨不得『大众菩萨』立刻显灵,好即日和日本宣战,进兵收复失地。即知识较高的大学生,也多有作此想者。说来真未免可笑而复可怜了。我以为先生对于这类刊物不可不注意。对于他们的理论,应当随时加以矫正。先生说话是最有力量的。这个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望先生毅然肩起。 第四个是关于取缔『鲁迅宗教』宣传的问题。鲁迅这个人在世的时候,便将自己造成一种偶像。死后他的羽党和左派文人,更极力替他装金。恨不得叫全国人民都香花供养。鲁迅本是个虚无主义者。他的左倾,并非出于诚意。无非借此沽名吊利罢了。但左派偏恭维他是什么『民族战士』、『革命导师』。将他一生事迹吹得天花乱坠。读了真使人胸中格格作恶。左派企图将鲁迅造成教主,将鲁迅印象打入全国青年脑筋,无非借此宣传共产主义,酝酿将来反动势力。谁都知道中国花费巨大牺牲的代价,好(不)容易造成了今日一统的局面。仅存的元气,决不容再受斫伤。反动的势力多酝酿一分,则目前局面的动摇性增加一分。所以『鲁迅宗教』的宣传,政府方面似乎不能坐视。 鲁迅的心理完全病态。人格的卑污,尤其出人意料之外。简直连起码的『人』的资格还彀不着。但他的羽党和左派文人,竟将他夸张成为空前绝后的圣人。好像孔子、释迦、基督都比他不上。青年信以为真,读其书而慕其人,受他病态心理的陶冶,卑污人格的感化,个个都变成鲁迅,那还了得?在这里,我要套吴稚晖先生的口吻大声疾呼道:『宁堕吝道而如输廻,不忍见此可悲现象!』我想先生也有同样的愤慨吧。鲁迅生平主张打落水狗,这是他极端偏狭心理的表现,谁都反对。现在鲁迅死了,我来骂他,不但是打落水狗,竟是打死狗了。但鲁迅虽死,鲁迅的偶像没有死。鲁迅给予青年的不良影响,正在增高继长。我以为应当有个人出来,给鲁迅一个正确的判断,剥去这偶像外表的金装,使青年看到他里面是怎样的一包粪土,免得他们再受欺骗。我不怕干犯鲁党之怒,以及整个文坛的攻击,很想做个唐吉诃德先生,首加鲁迅偶像之一矛。但几个我素所投稿的刊物的编辑人,一听我要反对鲁迅,个个摇手失色,好像鲁迅的灵魂会从地底下钻出来,吃了他们似的。一连接洽三四处,都遭婉谢。鲁迅在世时,盘踞上海文坛,气焰熏天,炙手可热,一般文人畏之如虎。死后淫威尚复如此,更使我愤愤难平了。我现在很想借独评一角之地,发表我反鲁的文字。不知先生允许否?希望能给我一个确实的答复。如蒙允许,我便开始写作。否则,只好暂时忍下这口不平之气,让将来别人来批评他罢。阅报见此次鲁丧,蔡孑民和马相伯均遭鲁党利用,甚可惋惜。我曾拟就致蔡先生长信一通,以作谏诤。兹将信稿寄先生已阅,如以为可,即将发出。(下略) 敬祝 健康 苏雪林十一月十八日 (1937年)
附录 胡适之先生答书 雪林女士: 谢谢你十一月十八日的长信。我十二月一日到上海,十日回家,昨晚(十一日)始得检出细读。你自称疏懒,确有些豪兴,有些热诚,可佩之至。 关于独评,你的过奖,真使我愧汗。我们在此狂潮之中,略尽心力,只如鹦鹉濡翅救山之焚,良心之谴责或可稍减,而救焚之事业实在不曾做到。我们(至少可说我个人)的希望是要鼓励国人说平实话,听平实话。这是一种根本治疗法,收效不能速。然而我们又不甘心做你说的『慷慨激昂、有光有热』的文字,——也许是不会做,——奈何!奈何! 此事当时时放在心上,当与一班朋友细细谈谈,也许能做到更积极一点。 关于左派控制新文化一点,我的看法稍与你不同。青年思想左倾,并不足忧虑。青年不左倾,谁当左倾?只要政府能维持社会秩序,左倾的思想文学并不足为害。青年作家的努力,也会产生一些好文字。我们开路,而他们做工,这正可鼓舞我们中年人奋发向前。他们骂我,我毫不生气。 左倾是一事,反对政府另是一事。我觉得政府的组织若能继续增强,政府的力量若继续加大,一部分人的反对也不足虑。我在北方所见,反对政府的势力实占极少数。其有作用者,虽有生花的笔舌,亦无能转变其分毫。其多数无所作用者,久之自能觉悟。我们当注重使政府更健全,此釜底抽薪之法,不能全靠舌笔。 我总觉得你和列位忧时朋友,都不免过于张大左派文学的势力。例如韬奋,他有什么势力?你说他『有群众数十万』,未免被他们的广告品欺骗了。——生活当极盛时,不满两万份,邵循美如此说。 『叛国』之徒,他们的大本事在于有组织。有组织则天天能起闹,闹的满城风雨,像煞有几十万群众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会着急。我总觉得这一帮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们用尽方法要挑怒我,我总是『老僧不见不闻』,总不理他们。 你看了我的一篇『西游记第八十一难没有』(论学近著)?我对付他们的态度不过如此。这个方法也有功效,因为是以逸待劳。我在一九三〇年写『介绍我自己的思想』,其中有二三百字是骂唯物史观的辩证法的。我写到这一页,我心里暗笑,我知道这二三百字够他们骂几年了!果然,叶青等人为这一页文字忙了几年,我总不理他们。 今年美国大选时,共和党提出Governor Landon来打Roosevelt,有人说:“You can’t beat somebody with nobody”。只要我们有东西,不怕人家拿『没有东西』来打我们。关于鲁迅,我看了你给蔡先生的信,我过南京时,有人说起你此信已寄给他了。 我很同情于你的愤慨,但我以为不必攻击其私人行为。鲁迅狺狺攻击我们,其实何损于我们一丝一毫?他已死了,我们尽可以撇开一切小节不谈,专讨论他的思想究竟有些什么,究竟经过几度变易,究竟他信仰的是什么,否定的是什么,有些什么是有价值的,有些什么是无价值的。如此批评,一句可以发生效果。馀如你上蔡公书中所举『腰缠久矣累累』、『病则谒日医,疗养则欲赴廉仓』……皆不值得我辈提及。至于书中所云『诚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下半句尤不成话——(这)一类字句,未免太动火气,此是旧文字的恶腔调,我们应该深戒。 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鲁迅有他的长处。如他的早年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通伯先生当日误信一个小人囗囗囗之言,说鲁迅之小说史是抄袭盐谷温的,就使鲁迅终生不忘此仇恨!现今盐谷温的文学史已由孙俍工译出了,其书是未见我和鲁迅之小说研究以前的作品,其考据部分浅陋可笑。说鲁迅抄袭盐谷温,真是万分的冤枉。盐谷温一案,我们应该为鲁迅洗刷明白,最好由通伯先生写一篇短文。此是『gentleman的臭架子』,值得摆的。如此立论,然后能事敌党俛首心服。 此段似是责备你,但出于敬爱之私,想能蒙原谅。 我回家已几日了,匆匆写此信,中间又因张学良叛国事,心绪很乱,时写时停,定多不连串,请你莫见笑。 匆匆问好 胡适二十五、十二、十四、
苏雪林 跋 去年十一月间,报载胡先生即将回国,我信以为真,所以写给他这封信。谁知直道一个月之后,胡先生才到北平。 这信第一点是关于独立评论的态度问题,该刊现已被警察当局勒令停刊,所以态度云云,已无从谈起。但胡先生说独评的宗旨是想教训国人说平实话,听平实话,我现在认为很对。终日高唱『抵抗』、痛骂政府『卖国』的刊物,虽然是慷慨激昂,有光有热,没有事实的证明,便成了夸大和欺骗。国家民族的命运,难道可以让夸大和欺骗者,作为赌博的孤注么?我希望独评能继续出版,并希望他永远保持平实的态度。 胡先生说有青年左倾不足为虑,并且可以鼓舞我们中年人向前,这话原极有理。但中国青年很奇怪,有时很讲言行一致,有了,某种思想便要表现之于行动。左倾思想非什么大逆不道,但与叛国主义连结,便可怕了。左倾的分子不多,我也承认。但中国有一种可悲的现象,那便是:少数人可以操纵多数人。历来学校的学潮,都是少数人鼓动的。多数人明明知道他们企图不正当,却总不敢出头阻止。让他们将学校闹坍台,大家都读不成书才罢。这大约(是)一则中国人都抱『自了主义』;二则中国人素无阻止,所以能被少数有组织的份子制服。一校的现象可推之于一国,现在政府的机构不但并没有英美的健全,相反的,她的基础尚在风雨飘摇之中。遇着一点震撼的力量,便有倾覆(此字看不清,估计是“倾覆”的意思吧)的危险。统制思想,似更为实际所需要。德意总该算得先进国家吧,苏联建国已十七年,基础总该稳固了吧,他们对此尚兢兢业业,不敢一毫放松。我们尚在非常时期,如何可以大意?少数人的思想、言论、结社的自由固然应尊重,但多数人的生命财产,岂不更应尊重?中国政治机构若能像胡先生所说的继续增强,并将这个非常时期渡过,那时候,无论青年思想向那一方倾,当然谁都不反对。 我说上海那群高唱『人民阵线』的论客,似有『叛国企图』,并说他们势力很大,胡先生尚不相信。——这是因为胡先生不在国中,于他们情形尚不明瞭。去冬西安事变,大公报及其他大报便说,西安方面早有『人民阵线』的分子活动,又说西安的思想界颇受前年北平一二九运动的影响。我们知道,北平学联也是受『人民阵线』分子操纵的,可见我竟不幸而言中了。现在邹韬奋等虽已被捕,西安事变尚未完全解决,而且本已趋于熄灭的西北赤焰,又成为燎原之势。夜长梦多,中国前途,我们实不敢乐观。追原祸始,我们对于『人民阵线』的分子,实难宽恕。要是他们鼓吹谬说时候,京沪各大报与全国各名流,肯出来以正论折之,则他们未必猖狂至此。最近华年周刊(六卷三期)共产党的问题云『对于容共的一件事,其实早就应该有个斩钉截铁的表示,在过去如果已有斩钉截铁的表示,今日便不会再生容共的问题。明白点说,在共产党外围团体,如救国联合会提出容共的主张时,便应该(无论政府和人民)有一种严正的拒绝表示。』又说『国人的传统态度是:任何问题,只要尚未严重到非想想办法不可之时,总是故意抹煞,置之不闻不问,好像根本就没有有这一回事似的。等到问题扩大了,使自己生存发生威胁了,于是才大梦初醒,手慌脚乱,走投无路,亟求弥补的方法。』作者又将国人这种态度比作中非的鸵鸟『在被迫无处可追时,或遇到什么危险时,便将自己的头伸入泥沙之中,只要眼不见外界,它心中便可坦然了。』其言虽觉滑稽,其实沉痛异常,我愿国人以后不要再做鸵鸟。在此信中,我不信任『人民阵线』,而于『联合阵线』则有赞许之意,乃一时观察未清楚的缘故。其实两者都是共党烟幕,性质相同。 胡先生信里所有我批评鲁迅的话,系由我致蔡孑民先生信稿中引出,批评鲁迅而牵涉鲁迅的私人格,我亦知其不当。但现在一帮鲁党,将鲁迅人格装点得崇高无比,伟大绝伦,则我们对于他的人格污点,实有揭发之必要。所谓『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胡先生评为『不成话』,其实儒林传应作文学传,像这样小人确也不容易寻出。我以为这句话不算过甚,惟太动火气。及『旧文学恶腔调』云云,则切中我的毛病,自当以为深戒。 鲁迅最后数年,攻击胡先生很厉害。甚至凭空污蔑他许多言语。我们读之,常为之发指。而胡先生一点不生气。并教训我们批评他时,态度应当持平。其胸襟气量,实为不可及。这才是学者本色,大儒风度。以视鲁迅之窄狭刻毒,谁无意得罪他,便一条毒蛇似的缠住那人,到死不放。真不啻天渊之判了。我对胡先生表示钦佩,并愿青年以此为范。 我这封信早成明日黄花,没有发表的价值,但胡先生信中有些话,必得此信而后明,所以勉强附刊于后,特此致谢。 苏雪林 二十六年二月六日自跋 (1938年) (原载武昌奔腾半月刊一卷三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