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王》被亚里斯多德誉为希腊悲剧最完美的典范,可以媲美荷马的《伊利亚特》,这部不朽的剧作最能反映人在神谕的诅咒下无论是竭力隐避还是积极抗争都无法逃脱厄运追逼的悲情,索福克勒斯也因此被称为“戏剧界的荷马”,是“命运悲剧”的集大成者。
索福克勒斯对戏剧的贡献是完善性的,他在舞台上引入第三个演员,并加入了图画布景。从此,戏剧中对白和演员作用渐渐大于歌队。角色对手戏的表演成为中心,戏剧冲突复杂精妙,剧情的铺陈和延展通过对话表演更合理流畅,而场景呼应着剧情的气氛,也使得戏剧表演成为多方位技巧的展示。索福克勒斯悲剧结构严谨和高超的艺术技巧,成为西方古典主义戏剧的模版。索福克勒斯悲剧另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是,它弱化了神在人类活动中的作用,着重表达人在和命运抗争中公正仁慈同情和博爱的人文精神。
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中主人公往往品格高尚而又充满勇气,但家族神秘而古老的咒诅如黑夜的女儿一样如影随形。人的坚强意志和作为在这种力量之下象樊笼里的狮子一样既无处躲藏也无可奈何。他们巨大的不幸往往能引发人内心最深处的同情和共鸣。而他们的高尚的心灵和勇气也象礼物一样让人们得到安慰和净化。人类自我尊严和自我意志在与神力的抗争中失败的悲情,被升华到最为复杂的精神体验,完美地展示了古希腊悲剧不可抗拒的魅力。
《俄狄浦斯王》是俄狄浦斯三部剧的第一部,其他两部是《俄狄浦斯王在科洛诺斯》和《安提戈涅》。这三部剧并非同时写成,也不是按照故事发生的顺序写成,所以它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三联剧,而是各自都有着自己的主题。第一部是描写俄狄浦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弑父娶母的悲惨命运(注1),第二部讲俄狄浦斯自我放逐的生活遭遇,第三部讲俄狄浦斯王的女儿安提戈涅为了让和弟弟自相残杀的一个哥哥入土为安而抗争的故事,由其导致的关于亲情、人伦、背叛城邦的矛盾和反谬,以及社会伦理道德的争论延至到近代(注3)。
俄狄浦斯的父亲是底比斯的国王,因早年的一件蠢事得罪了宙斯而得到一个咒诅:“他必将死在他的儿子手中”。为了逃避这个厄运,他和妻子一直分居,后因感情深厚而同居生子,为了防止自己被儿子杀掉,夫妻两个把儿子的双脚穿透用绳子拴在一起,交给一个牧羊人放在荒山上(他的名字俄狄浦斯便是肿痛的脚),后因牧羊人的不忍又辗转成为另一个国王的养子。他的养父养母非常爱他,把他培养为一个聪明而品格高尚的年轻人。后来在一次酒宴中,一个嫉妒他的人告诉了他自己并非国王亲生,并告知了那个可怕的弑父娶母的咒语。深爱养父母的他,难以想象神让自己失去理智杀掉自己慈爱的父亲,邪恶地娶自己的母亲,所以,他开始了盲目的逃离。
俄狄浦斯在去领国底比斯的路上恰好碰到一个老人及两个仆人蛮横无理,冲突中,他将对方三人都打死,而那个老人正是他亲生父亲。之后,他来到了底比斯城门外,碰到了坐在巨石上的人面狮身的怪兽斯芬克斯,她对底比斯城人提出各种谜语,猜不中谜语的人都要被吃掉。当时城里正在哀悼被陌生路人杀死的老国王,城中执政官老国王的妻弟克瑞翁一筹莫展,便贴出告示,如果有人能答对怪兽的谜语,便可以娶国王的遗孀。蒙在鼓里的俄狄浦斯因那个不详神谕心灰意冷,对自己的生命已不看重,便自愿解答怪兽的谜语,这便是那个著名的谜语“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晚上三条腿走路,在一切生物中,这是唯一用不同数目走路的。用腿最多的时候是力量和速度最小的时候。”。聪明的俄狄浦斯猜出是人。怪物坠石而死。克瑞翁兑现了他的诺言,俄狄浦斯娶了国王的遗孀。可怜又无辜的俄狄浦斯就这样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既完成了自己的罪孽又应验了神谕。
俄狄浦斯和他母亲在罪恶的婚姻中生活,生了两男两女。他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国王,深受国民的爱戴和尊敬。可是他身负的罪孽给他的城市带来了神的惩罚,瘟疫不断,灾难重重。国王俄狄浦斯派克瑞翁去求阿波罗神谕来解救这座城市。而这个神谕让全城人感到不安,因为它晓谕人们这个城市藏匿着杀害老国王的罪犯,而这个罪犯是城市遭殃的罪魁。
俄狄浦斯下令全城搜捕,追查真相。 经过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追查,最后可怕的秘密终被揭开,这个罪犯正是他自己。发狂的俄狄浦斯拿着宝剑要刺杀既是自己的王后也是自己母亲的妖孽,却惊恐地发现可怜的母亲已经上吊自杀。绝望的俄狄浦斯把母亲妻子放在地下,取出母亲金胸针一边诅咒自己看到了这样一副可怕景象,一边刺瞎了眼睛惩罚自己。他勇敢得面对自己的国民承认,自己便是杀死父亲的凶手,娶母亲的丈夫,给国民带来灾难的妖孽。他把王位交给克瑞翁,求人们给他母亲造了一个坟墓。他将幼子幼女托付给新国王,将自己放逐国外。虽然他很想速死而终结痛苦,但因敬畏神不愿自杀而违背神意,他将生死交付神,将所有罪孽一人承担,而祈祷他的国民不再神受的咒诅。
俄狄浦斯追查自己的身世之谜是一个荡气回肠的片段,剧中科白对话节奏的消长折射出情势的走向,从迷雾中显出险峻,幽微下暗流涌动,可怕的事实伺机显露,可悲的主人公茫然无知却孜孜追寻真相。在这里,人的意志和命运有了最高潮的抗争,同时,人性的尊严也因此得到摄人心魄的升华。虽然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命运是神谕,但神谕并没有指示俄狄浦斯一定要追查自己的身世,神谕也没有暗示俄狄浦斯自残自我放逐的行为,这些是俄狄浦斯的自由意志的呈现,也恰恰最能展示俄狄浦斯生而为人的高贵,从无辜的俄狄浦斯承担一切恶果的勇气和坚韧,也体现了人的理性和尊严。这也是为什么无论是他的国民,还是几千以来年的观众,没有人鄙视他,而是对他的不幸境遇表现出无限的同情和悲悯,也对俄狄浦斯表现出最大的敬意。
在俄狄浦斯放逐的生活中,只有他的女儿安提戈涅始终陪伴他。最后这个瞎眼的乞援老人。来到了大英雄忒修斯(话外)的国家雅典境内,这是他流浪的终点,一个美丽的村庄,亮晶晶的科洛诺斯。这里夜莺在浅绿色的林间呖呖鸣啭,奔流不息的泉水习以为常地泛着清澈的涟漪, 一串串美丽的水仙花,在天降的露水的哺育下朝朝开放,月桂,橄榄树,蔓生的葡萄藤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俄狄浦斯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感受到宁静和安详。其实这里是复仇女神的圣林。村民不知这位盲人乞丐就是俄狄浦斯,劝他离开圣地不要亵渎神灵,直到最后国王忒修斯赶到,他深知俄狄浦斯的不幸,这个同样拥有高尚心灵的英雄答应俄狄浦斯请求,将自己疲倦的身体埋在这里。
在科洛诺斯,这个不幸的老人终于再次见到自己的小女儿,而她却给他带来了坏消息,他的儿子们因权欲熏心的王位之争而兄弟阋墙。最后弟弟和舅父克瑞翁一起赶走了哥哥,而哥哥逃到亚戈斯城并娶了国王的女儿,他召集了七个英雄要攻打自己的国家底比斯,他们双方都得到了神谕,俄狄浦斯的支持是胜利的关键。所以,科洛诺斯首先来了不速之客克瑞翁,他完全无视俄狄浦斯所遭受的灾难,一心只求他来帮助自己来赢得王权。在遭到俄狄浦斯的严厉谴责之后,克瑞翁劫走两个女儿来胁迫俄狄浦斯。关键时刻还是大英雄忒修斯领兵才救回了两个女孩,让俄狄浦斯没有失去这世上最后的亲情。这个妻舅刚走,大儿子也来到科洛诺斯,请求老父亲帮助自己攻打底比斯,老俄狄浦斯拒绝了大儿子的请求,并劝说他撤退。大儿子却宁愿和弟弟一起毁灭也不愿和弟弟和好。最终的结局,他和弟弟同死于对方的刀剑之下(注2)。
俄狄浦斯的生命走到了最后,他衷心为雅典城祝福,并请求忒修斯不要说出自己的墓地,以保护雅典不受敌人的复仇攻击。他的两个女儿牵着他和送他最后一程的忒修斯走到复仇女神圣林的深处,突然大地开裂,出现很多弯弯曲曲的小路,他穿上了女儿为她拿来的干净衣服,亲吻了她们并将她们交到了忒修斯的手中,这时,天空响起了雷声,所有人都转过了头,再回头看时,俄狄浦斯无影无踪了。
“真的是这样,当外在世界从我肉身上的视线永远消逝,就在那一刻,一片无垠的景观及时展现于我内在世界的灵魂之窗。”。法国作家纪德在拟想俄狄浦斯的思维之后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们总说,“智慧得来,总在桑榆晚景时”。相信每个看到俄狄浦斯王走向那隐藏于万物间的圣林深处时都会被其诡谲瑰丽的景象所感染:
“天神声雷召唤俄狄浦斯进入圣林,从此诞生的英雄魂对阳间特定城邦的兴衰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透过俄狄浦斯人生最后一段旅程,地祗和天神在言外获致完全的默契,希腊人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礼赞谐声和鸣”。(完)。
话外:古希腊对男人优雅的定义是这样的,“身体的健美,心灵的智慧,行为的德行,话语的真实 (of a body beauty; of a mind wisdom; of an action virtue; of a speech true)”。从这里我们看到古希腊对人体、品格、德行的审美近乎苛刻的追求,我们也不难想象希腊神话和戏剧中出现像忒修斯,阿喀琉斯等等高贵的人物。
注1:很多人知道俄狄浦斯王是通过佛洛依德心理学,因为佛洛依德的心理分析比如恋母情结和恋父情结几乎全部来自对《俄狄浦斯王》这个古希腊精美绝伦悲剧的角色分析。其弑父娶母的命运,以及他的两个女儿对父亲不离不弃的天然伦常都暗合了恋母情结和恋父情结的心理构架。
注2:《七将攻忒拜》的故事,也称《七英雄远征底比斯》。
注3: 第三部剧《安提戈涅》描写了俄狄浦斯的女儿安提戈涅不顾国王克瑞翁的禁令,将自己的兄长,反叛城邦的波吕尼刻斯安葬,而被处死,而一意孤行的国王也遭致妻离子散的命运。剧中人物性格饱满,剧情发展丝丝相扣。安提戈涅更是被塑造成维护神权/自然法,而不向世俗权势低头的伟大女英雄形象,激发了后世的许多思想家如黑格尔、克尔凯郭尔、德里达等的哲思。(选自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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