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虽说字好,却从未想着把家学传给我们, 他既不会呕心沥血地教我们,也不鼓励我们写字,大约看我们都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不是那块料,也就不为难我们了。当然,主要是省得为难他自己 (老爸是个懒散的人)。 我们练字,倒是因着看他写字好玩才学的。在他写字时,我就在旁边磨墨, 知道什么时候墨最好,老爸字好对我最大的收益是我能磨一手好墨,虽说这手艺没什么用,现在也不兴有个书童什么的,但好赖也是手艺,没听说“磨墨静功夫”嘛。(可以磨练“静”的功夫)。 其实,墨磨好了,能窜出浓浓的墨香,加一方好砚,一支饱蘸墨汁的紫毫笔,使人顿生胸有点墨之感。我有时想象,我如若能穿越到古代,我一定要化成一小书童,跟在一少年书生或小姐后面,帮他们磨墨,看他们笔酣墨饱,在米脂般洁白稠密的宣纸上洒出锦绣文章来,这定然有趣。 小时候练字,用的帖是欧阳询的“九成宫碑”。 也临过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和颜真卿的《勤礼碑》,相对还是欧体比较容易。 最难是颜体。但不管是柳体的骨感和颜体的筋感在我的字里都立不起来。老爸对我们写字基本抱旁观者态度,既淡然又超脱,有一段我觉得自己的欧体练得不错,有几个字非常象,便有些得意,(我发现比划越多,越容易临摹,越少就越难。), 把我临得最象的古体的丽(麗)字给老爸看,指望能得到他的一些赞语,谁知他一点不给力,说了一通什么形似神不似,指法还可以,章法太差,没有前途等等等等。他的论断不幸被言中。我的字一直是东倒西歪,缺乏力度, 就连英文也是如此, 基本照着老鳖爬行的轨迹前行。我只是觉得奇怪,老爸怎么能从一开始就断言我不是写字的料。不过我也很释然,好在现在字写得好坏无关紧要,只要会打字,就可以讨生活了。 依稀记得,狼毫适于练柳体和欧体,羊毫适于颜体。我喜欢用狼毫,因为它较硬, 使起来比羊毫听话, 当然这是我急功近利的行为,其实老爸有说过,学字应从羊毫开始,因它较软,比较易于练习笔力, 但我自打用了狼毫,就再也不想用羊毫, 因狼毫本身就比较有力,省得我费劲。老爸也不强求,就把那狼毫给我了。我们练字仅限于年少时,姐弟中没有人学得老爸的好字,相对来讲,大姐的字最好,我的字最差,别说传承老爸的衣钵,简直就是背道而驰,老爸的字是能飞的,我的字就只能是爬的, 想来是有点惭愧。 以前,老有人找老爸寻墨宝,老爸总是很慷慨的欣然从笔,我们常会在某某处看到老爸的字,曾听一老友说,她在日本一学校还看到老爸的字,也不知道是怎么传那儿去的。 到老爸老了以后,尤其退休以后,他就多只是答应,却鲜有兑现,欠了很多债。我有一在加国的同学约15年前找老爸要字,老爸是6年前我回国探亲时才写了一幅,“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托我带回,还是在我的催促下临上飞机前写的。 这两天,我翻出了老爸那次同时给我写的字, 他把几张写好的字(给我的,我弟的,我同学的,和一个老师的)包在一张草纸上,上面写着“由于今天才写的,无法裱好, 请原谅”。 当我打开卷着墨香的横幅,看着龙飞凤舞的狂草,想着这是老爸留给我们最后的字, 不禁潸然。 老爸的学习很好,四九年高中毕业后会考全县第二。申请了上海一院校,被录取,但正赶上上海解放,阴错阳差,最后去了A大历史系。因家境败落,爷爷早逝,靠变卖家产去供养一个大学生是不容易的。据说,参加会考时,老爸和奶奶好一番交涉, 奶奶自然是希望老爸能帮着持家,在当时,一个高中文凭找个事还是不难的。 老爸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抗争要继续学业,奶奶熬不过,只好应允。 大学可谓是老爸的最好年华。老爸长得很帅,1.77的个,既有才,又是体育健将(有证书的),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 (非党派人士也只能爬这么高了)。 这样的人当然很引人注目,有很多女同学和他套近乎,老爸那时已与妈恋爱,便把妈妈放大的照片放在床头,劝退了女同学的“骚扰”。 妈妈和爸爸是中学校友,又是老乡,妈妈的姐是老爸的同学,在爷爷的家塾里同时接受启蒙教育。妈妈家是当地的大户,解放前,妈妈是千金小姐,所以,奶奶说过(我听妈妈后来说的),如若在以前,老爸是攀不上妈妈家的。(妈妈家也有很多的故事,以后有机会也写写)。
(老爸留给我最后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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