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因故写得极为潦草,匆匆间终有丢三落四之误。 这不,重回魏晋,发现居然七贤漏了一贤,实在是愧对心中偶像。 那么到底少了谁呢? 他便是嵇康小铁铺的合伙人,向秀。 要说向秀这人也是因为太低调,否则,也不会漏了他。我肯定不会漏了嵇康,是不是? 其实,七贤里,每人都有“之最”。 向秀也不例外, 他也是有至少三个“之最”, 其一, 淡薄; 其二,他是唯一好好注释《庄子》并使其玄理更加完妙的哲人;其三,向秀是七贤里最不会喝酒的一位, 想来脑袋应该是也是最清醒的一位。本来,我想着如若穿越过去当个烧酒的小跟班,这肯定得累死我,这么多酒鬼,个个脑袋里除了诗,就是酒的, 俺纵有三头六臂,那肯定也是酒背不动,诗记不全的。 但俺一想向秀在此, 心安很多,毕竟还有一个脑袋清醒人又厚道的, 到时定能帮我一把。 话说向秀之淡薄,那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文人,尤其是才高的文人,能做到既不浪费自己的才华,又不计较自己的才名,就更不容易做到。向秀平日里既“深心托毫素”,潜心学问, 又能 “交吕既鸿轩, 攀嵇亦凤举”(六朝 宋 : 颜延之)。自己才高,却喜结交他认为比自己才更高的不凡之人。 他甘愿当配角衬托象明月一样的嵇康,完全无忌好友可能掩灭自己的光芒。这种宁静澹泊之态本身在我眼里就堪称非凡。 七贤里各有各的光彩,向秀不会因为淡薄就湮抹了他自己独特的风彩。他豁达的姿态和坦荡的胸怀,实在也是 皎皎出明月,熠熠生清辉的。 淡薄的人有两种, 一个是彻底无视自己的才华,但也不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以奉献于社会,某种意义上说,是没有远大志向,生性比较懒散,性格比较随意的人。 曾在一篇文章里看到有人把这种人叫“对自己天分的忘恩负义”, 因为他愧待了上苍对他的丰慧馈赠, 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 我一生中真的碰到过两个这样的人。他们都非常聪明,但对自己的聪明似乎不自知也无所谓,淡薄得浑浑噩噩,空有天生的大智,却象从未被开发的璞玉浑金一样, 终流于砂砾一类。 另一种便是向秀的淡薄,正视自己的才华,不浪费它,不亏待它, 却对虚名有一种淡然和超脱,表现出一种旷远鸿达的气量。这种超然态度完全不是刻意的,而是一种云淡风轻的自然惬意。 因崇尚老庄, 七贤可以说个个对官场利益都是有一种淡薄的态度,但能做到对才名淡薄的以向秀和山涛为甚。 淡薄固然是天生的一种气量,但后天里,文化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比如,崇尚老庄的人往往淡薄,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弹冠出埃尘”, “逍遥撰良辰”,雅聚竹林,文墨交辉,同享清风竹林之乐。 但不知从何时起,中国文化出现了文人相轻现象,文人间互相不服气,眼里只有自己的才气, 轻视或无视别人, 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华,甚至相互诋毁倾轧, 这种不令人愉悦的现象实际是变相的嫉妒之心作祟而导致的不健康行为,是一种骨子里的不自信。虚名是什么, 是一种在别人眼里自己的形象和评价。在乎虚名,便是在乎别人甚于自己,是自我被忽视的现象。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但如果一味追求这种名声而忽视自己对自己的客观评价,为了显示自己才是鹤立鸡群,往往以打压别人为技术手段,这就不仅仅是虚弱无能,而是心术不正了。 穿越得有点转向了,跑回现实来了。 咱们回来说向秀。 向秀这人特乐于助人, 在七贤里,他和嵇康最亲善。所以嵇康打铁,他拉风箱;在七贤外, 他与吕安交好,所以吕安种菜,他帮着浇水。 听起来,好像他是为朋友活着,自己没什么正经事,没有个性, 是个干“服务”行业的。 如果你这么认为,你便大错特错。 向秀的才那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即便是嵇阮。 史书称他为少有的大哲人大文豪。 为什么? 因为,向秀不做则已,一做便是泰山之作。 向秀对庄子思想的诠释是后人难望其项背的。七贤多好老庄,但向秀无疑是领悟最深最彻底的一贤。向秀的《庄子》,时人称其“妙析奇致,大畅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晋书),吕安见此文感叹“庄周不死矣”, 就连嵇康也是大为叹服。后山水诗鼻祖谢灵运称“昔向子期以儒道为一”。虽然向秀未写完就过世,晚他20多年的郭象承其《庄子》余绪,成书《庄子注》三十三篇,其名反超向秀。但《庄子注》里的逍遥新义和崇尚万物自生自化的哲学理论及儒道精神兼容的思想实为向秀首创。这种逍遥境界为历代面临生存困境的士人提供精神超越的路径,傲然引领1700多年风骚。除此之外,向秀还著有《周易注》,传称“大义可观”。 可惜向秀的两大著作皆佚。我如若能得其手稿,定然能带回,以正淡薄向秀的原创之名。(话外:低调的人的确也容易被人忽略, 这在哪个世代都有发生。 如若向秀张扬,他的原著不会被冠与他名, 而要相反了。史上不是有很多佳作被予与名人之冠吗? 现如今假名牌,山寨版,剽窃原创等等,看来是因为有老祖宗的榜样.) 向秀不仅是大哲人, 也是大文豪。 他在吕安嵇康先后遇害之后所作悼念亡友的《思旧赋》堪称绝响,后人称“魏晋时期无赋可与之比肩”。他怀念好友风姿,称嵇康“意远而疏”,称吕安“心旷而放”。 文中,他 以李斯遇害之典痛悼知己,“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感概“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此文微言政治抒情以典故抒发深意, 无怪史书说, 用典艺术作为古诗赋里主要艺术手段的传统,是由阮籍和向秀共同确立的。 向秀,嵇康, 吕安三人交好。 但吕安不属于竹林,为此,我有些奇怪, 要说性情,吕安也是志量开旷蔑视礼法之人,从这点说,他比王戎更象竹林。他和嵇康向秀又有鹡鸰之谊,同七贤一样,“逸气 假毫翰, 清风在竹林,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唐,孟浩然)。他怎么不在竹林的圈子里呢?反而是王戎? 我要去看个究竟,难道,自古至今,每个文化圈里都有异调不成? 吕安连倨傲都是和七贤同出一辙。 吕安有一个著名的典故叫“吕安题鳳”。 说吕安有个习惯, “每一相思,千里命驾”,他每每想念好友,即便千里,也即刻动身前去相会。有一天,他去看望嵇康,恰巧嵇康不在,又是嵇康的哥哥嵇喜在,嵇喜挺高兴,客气地邀请吕安进门, 吕安却只在门上留了一个“鳳”字便离开了。 嵇喜傻乎乎得还挺高兴,直到嵇康回来方知吕安是在讽刺他是“凡鸟”呢(鳳字分开写就是凡鸟)。 这是典故里嵇喜第二次遭嵇康朋友的奚落(注:另一次是阮籍给前去悼念阮母的嵇喜一个白眼。 穿越魏晋(二))依我看,魏晋名士的狂放也是玩的有点过头, 喜欢嵇康也不能拿嵇康的哥哥开涮,是不是?成语里不是有“爱屋及乌” 一说吗? 嵇康的朋友理应把嵇喜看成朋友才对,是吧? 当然,如果魏晋名士都是象后世书生那样彬彬有礼,那也就没有魏晋狂士的轶事留香百世了。 吕安之死与嵇康之死有着相互的关系。可以这么说,吕安的死和嵇康有间接的关系,嵇康的死却与吕安有直接的关系。 前面说了, 嵇康文章里讽刺挖苦司马昭,司马昭不高兴,但碍于嵇康的盛名,不好下手。吕安是嵇康的死党,自然也不招司马昭待见。嵇康和钟会素有嫌隙, 可是吕安的哥哥吕巽却和钟会关系甚好。 吕安当然站在嵇康一边, 因此也就站在了钟会的对立面。 史书记载: 吕安的妻子貌美,有一天被吕巽迷奸,吕安愤恨之下想状告吕巽。嵇康劝吕安家丑不要外扬。吕巽却因害怕便恶人先告状,反诬告吕安不孝。(当时不孝之名是很大的罪名,可致死。曹操杀孔融,司马氏杀嵇康都是以不孝之名 )吕安遂被官府收捕。嵇康义愤抱打不平,挺身而出为吕安作证,如此触怒司马昭。加之钟会的趁机挑唆,司马昭便将吕安、嵇康一同以不孝之名处死。 七贤里,嵇阮是千古明月,五贤是群星璀璨,七人各有所长, 是当时思想界,学术界,文学界,艺术界的领军人物,他们的思想倾向略有不同,嵇康,大小阮,刘伶自始自终主张老庄哲学, 不与司马氏合作,越名教而任自然。 山涛和王戎好老庄又杂以儒术, 周旋官场,却洁身自好。 向秀则是主张名教与自然合一。 七人畅然物外,情趣相投, 雅聚竹林,寄情山水,清谈, 豪饮,抚琴,纵歌,演绎了一段君子和而不同的千古佳话。 (七贤里最不引人注目的,反而篇幅最大。不过,向秀值得这样的笔墨)。 (写于9-15-20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