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流水的季节。泉溪的冰面下冬的消融悄然发生,从第一滴水珠的坠落,到一条娟娟细流在薄冰下欢跳,直至,流水声潺潺而来。 斜倚曲栏边,闭目静听流水声,春的苏醒,绿的萌动,晓梦的惠顾,与心的笑意悦然和鸣。 喜欢流水声,尤其是初春时节,冰雪下清流的汩汩奏鸣。起初,她听起来仿佛是冬与春的窃窃私语,其后,便是春姑娘自由自在的吟唱了。流水中有无可名状的灵动之感,无论是新奇青涩的滴滴答答,还是聪明伶俐的叮叮咚咚,都荡漾着一种神气,是欣喜, 是欢愉, 是奔放的青春热情。 每一年的开春,我都要到芹溪边去听流水声,像一个印证,像一个仪式,我怀揣着虔诚,对春的萌发和万象的复苏发出礼赞。 今年的密洲,春来得格外早,昨天傍晚间散步,不期然来了一场电闪雷鸣的春雨,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吧,电光很远,雷声也很远,也许是南边的春神冒失得误入北地吧。“哦,我这北地忍不住的春天”呵(注1)。 雨滴很大,落在地上啪啪作响,慌忙中,躲进一个廊亭,息听雨激情洋溢的脆鸣,恍然间,我的心里有了一种期许,那条属于我的芹溪,在雨的沛降下该长得丰满了吧,明日定是听溪的好日子。 说起这条芹溪,它非曹公名号,只因为我喜悦它,常与它亲近,便给它取名芹溪。芹溪是我们小区的一条溪流,它来自一片密林,消失在另一片密林,中间一段,在芳草间穿流,雨后的芹溪,溪草沁润,湿翠相融,形成一片绿沼,凹处一片片小水泓,反射着天的蓝色。我常远远的倚在栏杆上听它欢唱。 平日里,芹溪是条清晰可辨的小溪,柔和的青白色静静地对应于草的葱绿,它细细地缓缓地流,我便坐在溪边的一条断木上聆听它,让美感在内心里一点一点地跳动。
目饱清樾,耳饱清音,清樾乃山黛之色,清音当属流水之声了。今天是个晴和的好天,冰雪虽已敛迹,四周却还残留着绪风的一丝丝寒意。流水声清绮平易,带来新鲜薄荷的香气,飘渺的光明,一扫着闷郁暗昧的冬影,澈明后的心境豁然开朗。也许是因为一整个冬天,我们被关在一个冰冻的天井里,身体僵硬,思维锁固,心灵更是困顿,叮叮咚咚的流水声,仿佛叩击闭锁的心门,柔软的力量,融解了冰雪的桎梏,流水初葩香气的迷人,如女孩飞扬的衣裙,传递新绿的意脉。人们爱说,映雪读书,听溪思想,泉石激蕴出自然的韵律,也沉绎出哲学的心情,我仿佛感受到鸿镑开辟以来的清气,如流光徘徊于野旷,如霖雾飘逸在林间,流水的无情,是它带来了时间,也带走了时间,流水的有情,是她带来了美,却留下了美。自然的节奏和谐韵,入耳清圆,让心绪怡远疏阔,让灵魂自在逍遥,更让人的意念里对上苍的馈赠充满感恩。 对春水的祀典是汉族非常古老的民俗,在冬影散去春光仙来的三月,人们至水滨,沐浴盥洁,采兰熏香,酌酒赋诗,谓之祓邪修禊,简称祓禊。史上最著名的一次修禊便是东晋士族的兰亭雅集。永和九年,谢安、孙绰、王羲之等名士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三月,来到有“茂林修竹”的会稽兰亭,引湍急的清流为流觞的曲水,列坐泉边,“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一觞一咏,畅叙幽情”。无丝竹管弦,仅山水清音,却极尽“视听之娱”的雅趣。兰亭修禊里名士们放浪形骸,畅吟山水,兴感自然奥秘,寄怀人生哲理,诗作收录成集,王羲之为此诗集作序,成就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其实,无论是木落翩翩,还是百泉潺潺,都是大自然的罄铎之声,无论是瑞雪舞梨花,还是荷芰落蔷薇,都是四季轮回的芳馨之影。我们小园虽尺树寸泓之地,更无贤人高士的雅聚,无法演传曲水流觞的逸趣,但游目四野,侧听水声,外象的真感,深思的慧观,终可在绿渚兰惠的清味中体验,不是吗?
注1: 自台湾诗人郑愁予的诗《天窗》。
写于三月末的第一场春雨,为纪念去年二月冬末万维的一次雅集《探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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