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多多人或许跟我一样,我们只认识身边的世界,早已习惯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一切。其实,如同一枚人参果,在场与不在场,不同的人完全可以尝出不同的滋味。中国如此大,许多事情,哪里是用一把简单的尺子可以度量出来的? 老高按:今天本来想介绍邱会作的儿子程光(又名邱承光)所写的父子对话《历史的回顾》(香港北星出版社,2011年)中的一节,突然读到一位叫周华诚的作者所写的文章,心有戚戚焉,浮想连翩,改变主意,转贴这篇文章于后。 作者看来是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工作。他从徐悲鸿那副著名的自题联的下联“杏花春雨江南”,飞越5000里,来到上联“白马秋风塞上”,感官的反差自然异常强烈(其实,“白马秋风塞上”这样的句子,已经是经过画家和诗人的浪漫化的加工,实际情况如何,看看周华诚的介绍吧),作者将他的感受,通过几个细节写下来,不知别的读者读来感受如何,至少让我嗟叹不已: ——作者拍了一张国营林业场的景色,发到微博上,马上就有网友询问:“林在哪里?”其实,那些稀稀疏疏的低矮植物,就是“林”; ——村民为干了半天活的杭州来客,准备了几个珍贵的水果——人参果,他们又渴又累,抓起来一咬,简直就是“仙果”啊,琼浆玉露;但是他带回杭州,“女儿咬了一口不要了,老婆咬了一口也不要了”;“同事勉强尝了尝”,主任“拿起一个一咬,啊呸,这东西能吃吗?” 这就是东部和西部、沿海和内地的差距! 我想起二十年前,我怕女儿在北京、武汉这样的大城市待惯了,以为天下人没饭吃都可以吃“肉糜”,于是趁她暑假,带着她去陕北、内蒙、甘肃、宁夏和青海游历了两个月,一个县一个县地走、一个村一个村地看,虽然只是尝了尝一星半点的苦头,与当地农民的苦没法比,但我希望至少能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直观的印象,盼望她受益终生:中国疆域之辽阔,中国历史之悠久,中国山川之壮美,中国普通民众生活之艰难…… 最近十来年,我又多次去过陕甘、内蒙交界一带,变化是惊人的,尤其是陕北,因为发现了煤、发现了油,又放开了政策,比例甚高的民众家庭,真只能用“暴富”一词来形容。当然,对人们的价值观念、人际关系也造成摧毁性的冲击…… 正因为如此,我特别珍视像这篇文章的作者周华诚这样至今葆有理想、并乐于奉献的人。我也有不少这样的朋友,例如,其中一位,是工人出版社的退休女编辑,退休几年来,一直与她的同伴在西部边陲奔走,为当地的中小学编纂乡土教材,她几乎没有怎么在北京舒适的家多住,时而贵州,时而青海……有一次,我在《光明日报》上看到报导她们几位的事迹。我跟她约定,下一次回国,一定要跟着她那个团队跑一趟。这样的人,在眼下的中国,为数不少,而且越来越多。最近听说当局对民间团体的活动放宽了限制,那么,想来他们的处境和条件就会越来越改善了,为她们高兴!为她们所服务的民众高兴!为中国高兴! 在此,我也建议:在美国的华人朋友,如果带孩子回国,除了观赏北京的紫禁城、长城和鸟巢,上海的浦东与世博会……也不妨到西部走走。这个“西部”,包括西安,但不止西安。须知,偌大中国的中心点在哪儿?摊开地图看看吧,在兰州啊! ——“顺著风吹来的沙,看一看别处的中国”。 腾格里沙漠无情地进逼、围剿湖泊和树林。 顺著风吹来的沙,看一看别处的中国 周华诚,联合新闻网,2012-03-31 1 春来了,江南遍地莺歌燕语花红柳绿,春水依依春情袅袅。在距杭州2600公里之遥的甘肃省民勤县,却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细碎的沙子像河水一样随风流淌,掠过村民的庄稼地和房屋。一夜过后,好几户人家的门就打不开了。 半个月前,我去那里采访,眼前所见让我大为震撼。民勤县在历史上曾经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沙漠绿洲。然而近十几年,民勤的东、西、北三面逐步被两大沙漠包围,成为我国四大沙尘暴发源地之一。因为民勤的存在,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才没有合并为一。 昌宁乡昌盛村,就是一个处在风沙前沿的村庄。有一户村民的房子,整个后墙已经完全被沙丘所覆盖,后门无法打开。因为大女儿要出嫁,他花了半天时间,把房屋边门外的流沙挖开一条道,总算把门打开了。 在昌盛村,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这个处在沙漠风口子上的村庄,一年到头都在刮风。那些流沙从村民的房屋后面流动而来,淌过屋顶,流动在平坦的原野上空,不知道会在哪里落下。 最远的风沙,吹到北京,吹到杭州,也吹到台北。多年前有一首歌《哭砂》: “风吹来的沙,落在悲伤的眼里……”现在我是站在风起的地方,不知道风向哪一个方向吹。 这个小村庄里,目前有24户人家,110余人口。 最年轻的37岁。最年老的,今年84岁。更年轻的下一辈人,他们早已经逃离了这里。那些走出去的年轻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村庄了。 村子里还保持著土葬的习俗。土葬需要村里人将死者抬出去下葬,8个人一班,分三班轮流抬棺椁到达墓地。但是现在,这个村子内部的人员已经无法独立将本村的死者抬出去了,需要和别的村子合作,才能凑齐强壮的村民,完成一个下葬过程。 村里人说,再过几年,可能就需要借助机械的力量,在黄沙地里去挖掘深坑和运送棺椁了。 2 车子在民勤县的荒漠上开了两个小时,车窗外广袤的大地上,是稀稀疏疏的低矮植物。而这里,是一个国营林业场的景色。 我拍了一张图片发到微博上,马上就有网友询问:“林在哪里?” 其实那些稀疏的、矮小的梭梭树,正是“林”。这样的林子,跟我们想象中树深林密的“林”是多么不同啊——这就是民勤的“林”,大漠上的“林”。 但,即便是这样的林,当地人也是花了多大的气力,才有了今天的样子。在那块盐碱化、沙化非常严重的荒漠上,要种活一棵植物,都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民勤是个非常缺水的地方,在那里时时会感受到“水”的珍贵。 在当地县城的宾馆里,卫生间墙上贴著告示,“这里是严重缺水地区,请一定要节约用水”。花洒的出水缓慢而纤细,让人觉得洗一次澡都有心理负担。在乡间的道路上,时不时可以看见关于水的标语:“水是生命之源”,“珍惜水,保护水”,“保卫民勤绿洲,合理利用水资源”。 一个人、一头牲畜、一棵树,用水都是定量的。每个人只能种2.5亩地,一亩地用水420方。即使地广人稀,你有30亩地,也无水可耕。 当地村民每个星期有半天时间,自来水管会出水,得早早守在家里,用水缸接著。过了这个时间,自来水龙头流不出一滴水。 小小一杯水,在民勤可以洗一把脸,可以洗一个澡,也可以救活一棵因干旱而濒临死亡的植物。 3 从去年开始,我们就启动了“拯救民勤绿色传递”活动,呼请东部江南生活的人们,把目光投集到西北大漠。十元人民币可以在沙漠上种下一棵梭梭树。20天后,我们汇集了杭州市民捐赠的12万元钱,在民勤荒漠上种下了120亩梭梭林。 去年4月,我和三位杭州市民代表一起,去西北参加现场植树活动。沙漠里阳光很热烈,土地干旱,路上的灰尘很厚,一脚踩下去就像踩在面粉上,半只鞋子都淹没了。 半天下来,我们又渴又累,回到村民家中,村民为我们准备了几个珍贵的水果——人参果。 对,就是猪八戒吃过的那种水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以成熟,闻一闻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能活四万七千年的人参果! 从烈日底下回到阴凉的屋里,再看见桌上的水果,又累又渴的我们眼睛都直了。有一位同行的记者拿起一个就咬,嘴角瞬间就淌下水来,乖乖,那情景谁能挡得住诱惑啊。我们一人抢了一个,就啃起来。 其实,这人参果也叫“香瓜茄”,茄科,茄属,是一种蔬菜兼水果,也是观赏型的草本植物,看起来是椭圆形和陀螺形的,属于当地特产。 这水果含水量很高,含糖量很低,对喜食甜味的江南人来说,口感其实并不好——首先不太受得了的,是那浓重的青草味。 可是当时,我们就把它当作了“仙果”,简直就是“仙果”。琼浆玉露啊。 五六个人,一个吃了一个,没了。也怪叫人想念的。 今年我又去甘肃采访,一到兰州,就感觉空气极为干燥,整个鼻腔紧绷绷难受极了。我在宾馆周围四处找水果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一眼就望见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水果。一问,十元一斤,赶紧买了四斤,没洗就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呃,口感真不怎么样。 到了武威市,又买了四斤,六元一斤。到了民勤县,三元一斤,我买了五斤,每天晚上回到宾馆啃上两个。这东西虽然不甜,但正是不甜,使得它极为清口,加上多水,在当地干燥的气候下多吃对身体有益。 这次去西北,我吃掉了好些人参果,对它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回程上火车前,我买了几斤,带回给家人和同事尝尝。这水果不耐贮存,三四天就烂了,不宜远途运输,江南一般都见不到。要坐火车,赶飞机,我不敢多带。 回到家,女儿咬了一口不要了,老婆咬了一口也不要了。带到办公室,几位同事勉强尝了尝,主任来了一看,这什么水果?拿起一个一咬,啊呸,这东西能吃吗? 我用“人参果”“香瓜茄”在google上搜寻到的照片,也不知是不是作者所说的那种水果?请甘肃的朋友指正! 4 顺着风吹来的沙,我认识民勤,知道了一个远在我们想象之外、与东部沿海城市完全不一样的中国,那“别处的中国”。 去那里之前,我只知道沙漠的壮丽和瑰美,不知道沙漠的肆虐和疯狂。去那里之前,我只知道森林是树高林深,不知道低矮荒疏也是林。去那里之前,我只知道水是珍贵的,却不知道,一小杯水或许就是一棵生命。 我想,许许多多人或许跟我一样,我们只认识身边的世界,早已习惯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一切。其实,如同一枚人参果,在场与不在场,不同的人完全可以尝出不同的滋味。中国如此大,许多事情,哪里是用一把简单的尺子可以度量出来的?(周华诚的新浪博客) 近期图文: 五十步就是比一百步强 熟悉而又陌生的“乌托邦” 前人的救国梦和今人的强国梦 他讲述几近淹没的真实的延安故事 自由派忧虑什么?极左派密谋什么? 反省“文革”或许刚刚认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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