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復一年,始終有行者默默低頭在山間小徑上揮杖邁步。他們飽覽山河美景,時有頓悟欣喜,常常強忍飢渴傷痛,一切都落在無垠孤寂之中。路長,時間更長。他們在堅忍行進之中,自然輻射出深刻的感召力,讓旁觀者肅然起敬,仰之彌高
老高按:聖誕節,在世界新聞網(美國《世界日報》的網站)上讀到圖文並茂的報道,介紹包括我的大學同窗胡曉暉在內的多人健行阿帕拉契山徑的故事。讀來十分振奮,轉此供更多朋友共勉! 胡曉暉(在微信群和驢友中,他叫“西域老狐”,簡稱“老狐”)出生於書香門第,是史學大師許倬雲的關門弟子,曾經擔任過紐約《明報》的執行總編輯,現仍在媒體任職,已經年屆花甲。十年前,他在知天命之年的50歲,回國獨自橫渡長江,引起一片驚歎。今年他的壯舉,是停薪留職,用了五個多月的時間,攀行在阿帕拉契山徑,走完了全程三千多公里。佩服他的體魄,更佩服他的膽略。壯哉,老狐!我們所有校友的榜樣!
阿帕拉契山徑的華人行者
文、圖/季子,世界新聞網
把酒論飢餓。左為建議在中國由西南向東北建一條AT的老陳。 老狐抱怨,怎麼吃都不會飽。 與老狐在紐約大熊山重聚。 我們做一回「小徑天使」。 阿朔檢視太太寄來的包裹,粽子依然溫軟。 阿朔(左)兩個月後清瘦許多。 AT行者的收穫是飽覽大好河山。 起步時的阿朔。 走到喬治亞和北卡州界的阿朔。 阿朔起步時的留影。 AT行者的護照。 按照AT行者的傳統,登頂時,阿朔拿出貼身珍藏了半年,從喬治亞州起點處撿拾的小石子,放在卡塔丁山終點。 登頂衝刺中的老狐。 老狐登上卡塔丁山。後為專程來迎接他的友人。
AT是Appalachian
Trail(阿帕拉契山徑)的縮寫。這是一條沿著美國東部阿帕拉契山脈南北向伸展的專供步行的山徑,長2189哩,穿越美東14州,從南邊喬治亞州斯普林格山(Springer
Mountains)北上,分別經過北卡州、田納西州、維吉尼亞州、西維吉尼亞州、馬里蘭州、賓州、新澤西州、紐約州、康州、麻州、佛蒙特州、新罕布夏州,最後到達緬因州的卡塔丁山(Mt.
Katahdin)。 每年有上萬人次在AT上步行,認真打算走全程的人約有兩千上下,不過,僅有約20%的人能在一年內完成。行走AT沒有任何限制,隨時可以起止,要一年內在AT的起點、中點和終點完成登記的人,就可以名列「通徑者」。條件看似寬鬆,其實其中有高標準的自我期許,大家都看得很重。有人走一段,留個記號,下次來繼續走。也有人走完全程後,過了若干年,再來補走某一段。因為他們心有罣礙,覺得當時自己在那一段走得「不夠分量」。 華人山川會 會員走的多 按照AT的紀錄,紐約市的健身組織「華人山川會」前會長,來自香港的喬治張是華人第一人。重慶90後女孩張諾亞在2015年用155天時間,完成了通徑壯舉,是第二名華人。華人第三名是賓州的胡曉輝(老狐),他今年3月3日出發,在8月21日登上卡塔丁山。今年4月8日出發的李永朔(阿朔)在9月10日走完全程,成為華人老四。 老狐和阿朔都是我的好友。我一早就知道了他們決心走AT的計畫。湊巧的是,我去年搬來亞特蘭大北面的「糖山」(Sugar
Hill),距離AT起點斯普林格山不及一小時的車程。所以,他們都是先來我家稍息,然後正式開始走AT。必須指出,老狐和阿朔都是前述紐約健身組織華人山川會的人。 我也熟悉紐約華人山川會。1980年代初,我在紐約《中報》工作時,每周都會準時收到華人山川會郵寄來的新聞信,文字用鋼筆墨水,手寫,報告該周末健行活動的內容:去什麼地方、長度和難度以及交通方法等。這是一個行事低調,持之以恆,志向高潔的組織。 老狐這一次走到賓州時,紐約山川會的一些成員曾經在一個周末到AT上迎送。他和我說起來,非常感動:「幾十年下來,該組織已經十分規範化。會裡每年都會舉辦26哩山徑徒步測驗,測驗之前還會組織培訓。一天能走完26哩,合41.6公里,就是會中的精英了。說來慚愧,入會三年,我至今都沒敢報名參加測驗。這次周六來一起徒步AT的,都是26哩組的精英。說實話,紐約山川會高人如雲,有能力走AT的人不下十人,只是大家沒我這麼瘋狂而已。」 設立步行道 公務員理想 AT的誕生源於百年前一個從小喜歡爬山的政府公務員的理想。本頓‧麥凱(Benton
MacKaye)在1921年10月在《美國建築師學會學刊》發表文章《阿帕拉契山徑:區域規畫項目》(An Appalachian Trail: A
Project in Regional
Planning),呼籲建設一條沿著阿帕拉契山脈的超長距離的步道。十年後,熱衷徒步旅行的律師艾弗瑞(Myron H.
Avery)被這分倡議書打動,開始著手AT的建設。在各方大力支持下,六年後的1937年,阿帕拉契山徑全線貫通。 此後,美國各地,各種規模,不同長度的健行路徑紛紛出現。 1968年,美國國會頒布《國家山徑系統法案》(National Trails System
Act)。阿帕拉契山徑在美國30條主要山徑中,當仁不讓排名第一。該法案還公布了全國等待批准的45條山徑。這等待批准的意思是,地位一旦確定,國家除了維護保安責任外,將永遠不再徵用該地的任何資源。 麥凱那篇近百年前的《倡議書》今天讀起來依然生機盎然。國會半世紀前的《山徑系統法案》也不枯燥。那些成名的和待批准的山徑,多數長達數千公里,交織在這個國家的地圖上,穿越無數我們熟悉的城市和地區,像極了一個強健肌體內的筋腱和血管。 準備走AT的前一晚,阿朔從紐約來到喬治亞州我家,在餐桌上邂逅了環球旅行中的退休企業家老陳。為走AT悉心準備了一年有餘的阿朔,歷年來騎自行車加步行,遊遍了世界各大洲,說起種種見聞,歷歷如數家珍。正好老陳多年自駕遊歷,足跡遍及中國各地。而且,他熟讀經典,尤其喜歡實地考據,積累了很多心得。大家談起來,相當投契。 我們從美國說到中國,說起1970年代開始在國內興起的探險遊歷潮流,從少數先驅精英冒險犯難,甚至犧牲性命,到現在終於變成平常的健身勵志活動,其中有許多我們熟悉的人和事。進而說到今天中國人的精神面貌、健康狀況、平時的活動消遣,在贊有嘆之際,忽然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中國會有自己的AT嗎?若有的話,什麼時候出現? 老陳略一思索後指出:從中國西南的川藏地區向東北的東三省畫一條線,就是一條地理上來說很理想的步道位置。其東南向的下半部是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西北向的上半部則遼闊空曠,同時分佈著豐富的自然和歷史人文景觀。不過,現在來看,事情還不容易。 長期徒步走 困苦難想像 次日清早,我們在溫馨春風中開車送阿朔去斯普林格山。轉眼之際,就到了滿園秋菊的今天,老狐和阿朔都已經歷盡劫難,完成了行走AT壯舉,喘過氣來開始策畫未來。回顧這段時間的生活,豐富得有點奇幻,以下是期間各人經歷的一些片段。 3月3日,送老狐從亞特蘭大出發,到斯普林格山下登記處。出發前,公園人員,一位走過數次AT的女孩,檢查他的行囊幫他減重。看到有一包幾十粒的維他命藥丸:「一天吃幾粒?」答:「一粒。」「留下兩個星期的量,其餘寄回去吧,讓你太太分次給你寄。」老狐從善如流,精簡了藥品、衣褲、備用眼鏡、杯碗等用具大約五磅。 有些減重的建議匪夷所思:幾乎人人必備的《山徑指南》像一本小人書大小,厚度大半寸。建議是拆開成為兩或三部分,用一部分,其餘送回家,需要用到的時候再隨食物寄來。後來知道,工作人員是對的。他們上路以後不久,連小相機、小刀等等都因「太重」,陸續送回家了。 4月8日,阿朔從紐約來了。這次,我們把他送到斯普林格山下的起點登記處,還陪他走了短短一程,一起登上了垂直高度222米、水量豐沛的喬治亞州最高的愛米克羅拉瀑布(Amicalola
Falls)。6月3日,我和太太、老陳夫婦從喬治亞州出發駕車北上,計畫經加拿大東三省,再從多倫多折返。這條路線前面很大一段,和老狐、阿朔在行走的AT平行重疊。我們駕車,他們步行,每天都在網上交流見聞。6月7日,我們到達藍嶺高速公路上弗吉尼亞小鎮韋恩斯伯勒(Waynesboro)。
和阿朔約好時間後,我們開車去接他。 他在路邊大樹下等我們。分別兩個月,我一眼就發現,他消瘦得厲害,笑容中歡喜的成分甚少。我問他是否要喝水吃東西,他指著不遠處一條小路口上一個白色的箱子說:「剛剛喝了兩罐可樂。」我走到小箱子旁邊,箱子上面堆放著罐裝飲料,裡面是能量棒、餅乾、水果等。這是人們送來給步行者們吃的,一切免費。因為常常出人意料地出現,步行者們稱之為「小徑奇跡」,或者「小徑神奇」(Trail
Magic)。送飲料食物來的人們就被稱為「小徑天使」(Trail Angel)。 坐在車上,阿朔低聲說,實在太累了,體力付出太多,隨時處於嚴重的飢渴狀態。「有時候,人甚至會生出犯不著的想法。」整整兩個月過去,他穿山越嶺走了全程的五分之二,等於870哩。實際離我家的公路距離還不到490哩,開車半天即可到達。這樣的比對,有時真的會令人志氣消沉。 困難重重 非有意志不可 步行者行囊主要裝食物飲料,最重的是水。《山徑指南》對沿途的水源有精確介紹。不過,很多地方都只有「滴水相報」的泉水,而且通常和住地有一點距離。 阿朔是廣東人,沖涼是和吃飯是同等重要的事情。他有個摺疊式塑料小桶,到駐營的時候,好不容易接回來半桶水,除了煮麵、沖茶(咖啡)、飲用等以外,可以用於洗漱的水量「可掬」。此時,洗漱偏偏顯得極為緊要。他是個會出汗的人,早上出發不到半小時,往往衣服就濕透了。一日下來,水少的時候只能毛巾蘸點水擦擦身體,汗濕的衣褲就放在那裡,到第二天再穿上身。想想那感覺、那氣味,再想像一下,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下星期、下個月,幾乎每天都那個樣子呀。缺水以外,飢渴是最大的衝擊。
連續幾天,幾個星期,幾個月,體力巨大持續消耗,飢渴成為常態,有機會就狂飲暴食。 他的筆記上前後多次出現「小徑奇跡」,在奇跡光輝照耀下,常有類似「喝了3罐啤酒、2罐可樂、2碗米飯、4個漢堡、2塊卷餅、8個小甜甜圈、半包起司球、半包夾心餅乾,吃得太橕,站都站不起來」的記載。我問:「出發以前想到過這樣的困難嗎?」「想過,但是不知道真實情況是這樣的。」 阿朔是富有經驗的野外活動家,向來沉著冷靜中透著機靈。所以,他的消沉,比他的憔悴消瘦更令我震驚。幸虧休息飲食使他的元氣迅速恢復,幾個小時以後,他的談吐轉向輕快,很快回復了原來的機敏樂天。那天中午,我們在韋恩斯伯勒唯一中餐館「明宮」吃自助餐。中式自助餐很對步行者的胃口。店裡顧客中,不同年齡的步行者常常有好幾桌。大家的行囊、手杖等就雜亂地堆在餐館門外走廊。 一位服務員告訴我們,走AT的中國人極少見,前些日子正好有個高個子中國人走過,曾在這裡請一些同行者吃飯,慶祝生日。他說:「那是一個很強壯,很年輕的人。」我們聽了很興奮,那是剛滿六十歲的老狐呀。翌日早上,和阿朔去郵局取來他太太寄到的包裹,重達14磅,裡面全是食物。有炒米、紫菜、維他命丸、泡麵、能量棒等,還有一個自製的特大粽子,氣味清香,摸上去溫軟。端午粽傳情,溫馨極了。 6月17日,我們在紐約大熊山州立公園古老的旅館門前,見到了行走AT已經三個半月的老狐。老狐滿面落腮鬍須,雖然消瘦,但精神昂揚。我們在西點軍校對面的街上找到一家吃自助餐的小小中餐館。尋常菜餚,他一口氣吃了堆起來三大盤,又喝了碗稀飯才打住。吃飽喝足以後,談論飢餓感問題,我們有三極的走向。 老狐:走AT者巨大持續的體力消耗,狂飲暴食不覺得飽脹,飢渴成為常態。 老陳:早年中國農村,飢餓是常態。1970年代後好轉,從此不再有過飢餓感。 筆者:現在的中老年人由於生活習慣的改變,常因低血糖,出現嚴重飢餓感,餓得頭昏眼花,甚至暈厥。 老狐和阿朔走到後期,兩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痛纏身。紐約和各地華人健身組織的朋友們,結隊到AT途中看望慰問他們。他們也在經過紐約、賓州這些離家不遠的地方時,回家探視、休息過。他們的步行筆記通過網絡傳播,得到無數粉絲的回應。老狐有一位意氣相投的粉絲,很早就承諾,將駕駛私家飛機到終點來迎接他,並送他回家。阿朔粉絲也很多,但是大家都沒有飛機。所以,他最後是在地面轉輾搭車回家的。 年復一年,始終有行者默默低頭在山間小徑上揮杖邁步。他們飽覽山河美景,時有頓悟的欣喜,常常強忍飢渴、傷痛,一切都落在無垠的孤寂之中。2200哩,或者3500公里,需時半年。路長,時間更長。身體異常強健的老狐在途中就曾感嘆:「生命如此短暫,AT如此綿長!」但是,行者苦修,內心的歡喜、悲情或無奈,旁人看不見,也想不到。但是,他們在自討苦吃,堅忍行進之中,自然輻射出一種深刻的感召力,讓旁觀者肅然起敬,仰之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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