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地用绳子牵着性工作者游街,某地儿童医院十多年以工业氧代替医用氧,某地矿业污水渗漏后瞒报声称是维稳,某地毒奶粉再现,某地输油管爆炸,某地矿难,某地群体性事件……作家余华深切反省:为何看新闻记住的全是这些?为何中央领导会见外宾下访基层的主旋律新闻看过就忘记? 老高按:中国作家余华的小说《活着》、《许三观卖血记》都是杰作,尤其是《活着》,1994年,经张艺谋导演拍成电影,葛优与巩俐主演,成为20年来中国影片独占鳌头之作,获得当年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葛优更获得了最佳男主角奖。迄今我认为,《活着》是余华写得最好的一部小说,也是张艺谋拍得最好的一部电影——张艺谋比余华大十岁,这十岁的阅历,足以让他将“文革”拍得扎扎实实。 那年余华因《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的英文版在美国出版发行,与妻子、儿子前来美国做宣传,在新泽西的罗格斯大学和华人社区演讲了几次,颇有锋利的见解,获得很不错的回响。我也与之细谈几次,又整理了他的演讲辞,在中文媒体上刊出。 后来他出版的小说新作《兄弟》(上下),我觉得不如他的早期作品。 前段时间偶然读到余华的《叶公好龙》(Fear Of Dragons),是余华观察中国“辛亥百年”纪念活动所发的感慨,选自他在美国出版发行的最新作品《十个词汇里的中国》。才知道,余华也与中国许多人一样,对中国的社会现实终于忍无可忍,由文学家变成了半个时事评论家。今天又看到余华的微博,原来他也运用这一中国最时髦、也最有效的绕过官方拦截的大众传播方式,更直接地抨击时弊,针砭人心。这些微博文字,在“太有才了”、妙语连珠的中国网民中,或许并不算最睿智犀利,但却让我看到,又一个作家被严峻的现实所驱使,宁愿操起自己并不拿手的工具,迅即对瞬息万变的中国现实做出反应。余华名之为“老调重弹”,令人感慨系之! 抄几段余华的微博。 老调重弹 余华微博选抄 《西游记》里孙悟空和二郎神打斗时不断变换形象,直到孙悟空变成鸟类中最淫贱的花鸨后,二郎神不愿再跟着变了——二郎神是贵族阶层,在变飞禽走兽时,要变成符合自己身份的动物;孙悟空是草根阶层,变成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获胜。所以草根总能战胜贵族,所以历史总能不断更新。 法国16世纪的思想家蒙田说:“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往往胜过人间奇迹。”中国21世纪的网民补充道:“民初名妓小凤仙,要是找到民工,扫黄就被扫走了;她找到蔡锷,就流芳千古。” 今天浏览“两会”新闻,赵启正被记者再次问到两会花了多少钱?赵说还在查。我估计两会结束了仍然是“还在查”。如此规模的会议,参与安保的群众都超过70万,却没人说明花了多少钱。我想起与此无关的一句话,蒙田说:“在有学问之前,有一种大字不识的无知;在有了学问之后,还会有一种满腹经纶的无知。” 有人说:“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们俩一起出门,你去买苹果四代,我去买四袋苹果。”最近杭州某超市出现8888元一对的苹果,每只苹果两斤多。据说去年苏州曾有一只苹果售价就是8888元。看来最遥远的距离不是iphone和苹果的距离,而是苹果和苹果的距离,或者打工的和打工皇帝的距离…… | 在埃及时随处可见穆巴拉克的雕像和画像,也随处可见示威者燃烧警车的滚滚黑烟。我前往机场时觉得是和穆巴拉克比赛谁先离开埃及,可是这位执政30年的总统要和突尼斯的本阿里比赛谁晚离开祖国。一位名叫萨伊德的无辜者被警察活活打死是示威游行的起因之一,示威者有句响亮的口号:“我们都是萨伊德!” 12年前,意大利外交部的一位高官来找我,因为在北京的意大利文化中心还没有被批准,希望通过我的影响力帮助他们。我告诉这位官员帮不了,我当时在中国想见一个处长都很难。他不理解,他说在欧洲,作家是很容易和总统总理说话的。我说在中国也很容易,条件必须是官员想见作家了,不是作家想见官员。 马悦然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想邀请沈从文去瑞典访问。当时中国作家出国手续比较麻烦,马悦然就去找中国驻瑞典使馆的文化参赞,希望使馆方面可以提供帮助。可是这位文化参赞却问马悦然:“沈从文是干什么的?” 某地用绳子牵着性工作者游街,某地遭受水灾洒水车还在工作,某地儿童医院十多年以工业氧代替医用氧,某地矿业污水渗漏后瞒报声称是维稳,某地毒奶粉再现,某地输油管爆炸,某地矿难,某地群体性事件……我批评自己:为何看新闻记住的全是这些?为何中央领导会见外宾下访基层的主旋律新闻看过就忘记? 阶级斗争和阶级斗争的区别。过去那个时代地富反坏右全部被打倒,其实没有阶级斗争了,可是我们天天大讲特讲阶级斗争;现在这个时代牛鬼蛇神大摇大摆比比皆是,似乎天天都有阶级斗争新动向,可是我们再也不讲阶级斗争。 过去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现在是千万要忘记阶级斗争。 经常看到外国衣冠楚楚的议员们开会时打架。(中国人大开会时,代表们不会打架,只会偶尔打瞌睡。)其实这世界所谓高雅和低贱只是表达方式不同。一位法国朋友多年前去越南,晚上妓女轻轻敲门,用法语说:“爱情从你门前走过。”法国人问:“爱情多少钱?”妓女回答:“爱情过夜五美金,不过夜两美金。” 媒体报道某局长给情妇写下保证书:向党保证要和情妇结婚,情妇自然相信了,半年后才知上当。我想起小时候做错事欲抵赖或者做好事欲使人相信,只要说“向毛主席保证”即可。那时候似乎人人如此。毛主席逝世后,全国人民失去了一个伟大的免费担保人。不过党员们有办法,可以向党保证。我等非党群众怎么办?入党? 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记者就圣元奶粉“早熟门”事件,问我是否相信卫生部的调查结论?我告诉他,中国存在的不仅是奶粉问题,还有水资源污染和其它食品安全问题等等,这些都有可能引发女婴早熟或其它病变。所以卫生部的结论不重要。我说,如果一个苹果全烂了,再去追究上面某一点的腐烂会有结论吗? 一位西方学者问我:“中国现在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我对他说:“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话题,我们还是换一个简单的话题,来讨论一下植物学吧。”我告诉他,“文革”时期的中国流行过一句口号: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今天的中国,草和苗已经进化成同一种植物了。 说到法国总统萨科齐,一位法国女士说他的妻子布吕尼很漂亮,前妻塞西莉亚也很漂亮。萨科齐竞选总统时,塞西莉亚时常站在他身旁;萨科齐当上总统后,塞西莉亚离开了。我问这位法国女士:塞西莉亚为何不愿意做第一夫人?她回答:塞西莉亚不是不愿意做第一夫人,而是不愿意和这个叫萨科齐的男人生活下去。 吹捧和吹捧的区别。车臣总统卡德罗夫吹捧普京:“我的偶像——普京,他既是车臣人,也是俄罗斯人。是他给了我们地球上的一切。”这是人的吹捧,有肉麻感。我们的官员吹捧领导是千篇一律:“领导的重要讲话为我们今后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大家要深入学习认真贯彻执行。”这是机器的吹捧,连肉麻感也没有。 在耶路撒冷的时候,我和中东地区的老牌政治家佩雷斯握手。这位以色列的前外长、前总理、现总统的手极其柔软,仿佛手里面没有骨头。我曾经和几位西方政治家握过手,他们的手都是一样的柔软。我没有和中国的政治家握过手,不由胡思乱想起来,觉得中国政治家的手可能充满了骨感,因为他们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二月在台北书展新闻发布会上,看到几位正患流感的记者戴着口罩。我发言时即兴建议:你们在和政治家握手时最好戴上手套,因为政治家需要到处拉选票到处找人握手,手上的细菌很多。我又说:如果和大陆的政治家握手就不必戴手套了,因为大陆的政治家不需要拉选票不需要到处找人握手,他们手上的细菌很少。 很久以前,博尔赫斯小说里一位乌尔巴尔的祭师说:“镜子和交媾都是污秽的,因为它们同样使人口数目增加。”不久以前,中国某农村墙上白漆刷着计划生育口号:“能引的引出来,能流的流出来,坚决不能生出来。” 1943年IBM董事长托马斯·沃森说:“我想,5台机算机足以满足整个世界市场。”在无声电影时代,华纳电影公司的老板说:“哪个家伙愿意听到演员发出声音?”一战时期法国福煦元帅对当时刚出现的飞机发表看法:“飞机是一种有趣的玩具,但亳无军事价值。”中国文革时有句口号:打倒一切反动权威。 什么是CEO?我曾经向娶了中国太太的外国男人了解他们的感受,他们对自己的中国太太评价各不相同,但是有一点是一致的,就是中国女人的管理能力极强,每一个都是CEO。 什么是文化差异?记得有次会议上,一位娶了中国太太的西方先生说:“我一直以为中国女人很温柔很贤惠,结婚后发现不是这么回事。”话音刚落,一位嫁过西方先生的中国女士说:“我一直以为西方男人很大度很绅士,结婚后也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什么是互不干涉内政?美国的作家在批判美国的社会弊病;欧洲各国的作家在批判欧洲各国的社会弊病;日本韩国的作家在批判日本韩国的社会弊病;中国的作家在批判中国的社会弊病——易卜生说:“每个人对于他所属的社会都负有责任,那个社会的弊病他也有一份。” 什么是自信?一位学问博大精深的苏菲派教徒死后来到天国门口,吉祥天使拦往他说:“别往前走了,你得先向我证明你有进天国的资格。”这位教徒回答:“我要先问问你,你能不能证明这里是真正的天国,而不是我死后昏然心灵的急切幻想?”这时天国里传来一个权威的声音:“放他进来!他是我们中间的人。” 什么是女人的力量?公元十世纪日尔曼皇帝康拉德率部包围了仇敌巴伐利亚公爵的城堡,拒绝对方投降,欲置其于死地。不过康拉德皇帝允许被围困的妇女孩子徒步出城,允许妇女将能够带走的都带走。结果妇女们背着丈夫们走出城来,巴伐利亚公爵也在妻子的肩膀上。康拉德皇帝感动落泪,宽恕了巴伐利亚公爵。 《活着》英文版 演讲间隙,带余华一家三口去逛邦諾书店,正巧看见书店里摆着刚刚出版的余华著英文版小说《许三观卖血记》等书,请他站在自己作品旁留影。(高伐林摄) 演讲过后,余华给读者签名。(高伐林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