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人可以被称为“中国人”?基于种族?基于长相?基于文化?基于法律认定?基于出生在(或者生活在)国境线围定的领土和领海?……看起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要說清楚,并不容易!有人为此大发议论,甚至有人著书立说
老高按:谁是中国人?这个问题看起来极为简单,分辨起来却十分复杂。从法律上认定或许明确,但我们在社会交往中,有多少人是根据国籍认定来判断谁是中国人,谁不是中国人呢? 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所判定某人是还是不是“中国人”,细说起来可能会涉及六七个层面:国籍,长相,人种,语言,文化,政治……即便有人拿出了法律文书,证明他拥有官方承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或者中华民国的国籍,但他在人们心目中,未必就能划为“中国人”。人们在使用“中国人”这个概念时,可能每次都出自不一样的层面。而企图给是否“中国人”下一个定义,任何努力,都可能有人提出反例,或者指出你下的定义没有涵盖某种人。 台湾出过一本刘学铫著《淡水河边谈历史——你,是中国人吗?》。可见谁是不是中国人,值得专门写书。海归学者赵无眠在美国居住期间,曾经写过一篇很著名的文章《侵略者与亡国奴共建的中国》,也谈到刘著,此文后来收入他的《百年功罪》(明镜出版社),这本书大陆许多学者,很多将军,包括“学者将军”也很重视,促成出版了简体字版——当然删节甚多,我没读过,不知道这篇文章是否幸存,或者是否遭到斧削之刑。赵无眠劈头就长篇大论指出这个问题的复杂性: ……“中国籍的外国人”。既然是“中国籍”,那就不是“外国人”;既然是“外国人”,那就不是中国人,即使你有了“中国籍”。……入了外国籍的“海外华人”,属于中国主体的汉族文化类型的,是否还算中国人?新加坡人算不算中国人? 有一个既方便,又符合国际惯例的方法。以现时国境线为界划分是否为中国,以国籍判断是否为中国人。当然这还会有些小麻烦,如有争议的领土,如国籍不明者的身份,还有双重国籍者。中国大陆不承认双重国籍,但同为“一个中国”的台湾却承认,这种人算不算中国人?港澳回归之前和之后,持非中国护照的当地居民算不算中国人? ……现今的“中国”,与历史上的“中国”,不是一回事。……满族是现今中国的一个少数民族,而以前它却不是中国的。蒙古族原本也不是中国人,后来成为中国的少数民族,再后来一部分(外蒙)独立了出去,多数还留在现今的中国。因为都是“中国人”,于是历史就叙述不清了。蒙古军队灭金与南宋,清兵入关攻打明朝,都成了“中国人打中国人”,都是“内战”。更别说抗击匈奴、抗辽和抗金了。照这个逻辑,除了倭寇扰边及一些小规模的局部纷争,中国在鸦片战争以前,从来没有遭受过外国的侵略。 今天谈起这个话题,是因为恰巧读到了一位学者贝淡宁博士(这个名字我很长时间与一个叫撒贝宁的人混为一谈)在《华尔街日报》中文网上的一篇文章。他是一个出生于加拿大的高加索裔,在中国生活工作多年,现在是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院长、清华大学教授。他所写的这篇文章,让我想起我们尤其是海外华人的自我认同问题,推荐给各位,不妨想一想。
成为中国人,不该这么难
贝淡宁(Daniel A. Bell),《华尔街日报》中文网,2017年7月24日
贝淡宁(中)与他的学生。 图片来源:WANG PEI
贝淡宁(Daniel A. Bell)博士是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院长,同时任清华大学教授。《中国模式》(The China Model)是贝淡宁博士的最新著作。
谁是中国人?其前提条件似乎很简单:长得像中国人的人。 但是想象一下一个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的年轻女性。她的祖母来自中国,而她正好遗传了祖母的许多特征。她不会说中文,对中国文化毫无认同,把自己视作一个自豪的美国人。当被称作中国人的时候,她会理直气壮地拒绝这一标签。 或者再以我自身为例。我出生在加拿大,有着高加索人的面貌特征,在中国工作和生活了20多年,会讲中文,认同中国文化,如今也已经是中国永久居民。但是几乎没有人把我视作中国人。 这两个例子都表明,中国人的身份仅属于某个种族的观念在当代中国仍是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并且这一观点在其他地方也至少间接地得到了认同。 在中国,我感觉自己受到欢迎和关爱。我的妻子是中国人,自从2004年来到中国内地,我一直努力融入这个国家。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做到。我的中国朋友有时候叫我“中国女婿”。这是一种赞扬,但是这四个字也意味着我并不是个彻彻底底的中国人。 这种障碍并不是法律层面的。外国人可以通过和中国公民结婚获得中国国籍,只不过实际中很少有人这么做。根据2010年的人口普查结果,13.9亿中国公民中只有1,448人是归化公民。中国不允许公民持有双重国籍,导致转为中国国籍的决定更加艰难,但是原则上来说,种族并不是成为一名中国公民的障碍。 语言也不是中国人身份被普遍接受的主要障碍。我的中文远非完美,但是我可以用中文作学术演讲,叫车的时候我流利的中文会让司机感到震惊,通电话时他们还以为自己要接的是一名中国乘客。数百万教育程度较低的中国公民普通话讲得一塌糊涂,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质疑他们的“中国性”。 当然这也不是因为我自身缺乏对中国文化的信奉。我多年来一直从事儒家思想研究工作,这对我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曾被多次告知,我对中国文化的信奉比很多中国人还要“中国”。在中国参加各种会议时,我往往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穿着中式服装的人。 获得普遍认同的真正障碍,是认为定义中国人属于种族划分的观点。对非我族类的偏见在任何文化中都十分常见,而中国也不例外。我们可以在古籍中找到对非汉族中国人的轻蔑评论,中国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民族主义兴风作浪的悲剧。可能带有中亚血统的羯族建立了后赵政权,但却很快在公元350年被赶尽杀绝。据说这场杀戮专门针对高加索人种,许多留了胡子的人仅仅因为看上去太像羯族就惨遭杀害。 但是中国历史上也存在着一股更鼓舞人心的潮流。正如位于耶路撒冷的希伯来大学(Hebrew University)历史学家Yuri Pines 所指出的一样,古代中国的主流精英文化将文化归属,而非种族或民族归属视作公民身份的最重要特征。中国人是遵循周朝(公元前1046年-公元前256 年)礼仪规范的那一部分人。也就是说,一个人可以学着成为中国人。 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中国很多时候,尤其是在繁荣昌盛的年代,也曾是一个欢迎外国人的开放社会。唐朝(公元618年-公元907年)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首都长安是一个拥有近100万居民的多文化城市中心,吸引着世界各地雄心勃勃的移民,其中主要包括突厥人、高丽人和粟特人(一个古伊朗文明)。阿拉伯学者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中国最出名的诗人李白就可能有中亚血统。 但是唐朝的开放盛世最终式微。自公元8世纪爆发举世震惊的安史之乱、回纥人和吐蕃人攻占长安之后,中国对异族的态度陡然转变。 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当中国强大并且安全的时候,社会各界,包括政府最高层都对外国人表示欢迎,愿意雇佣外国人。当中国弱小的时候,外国人往往受到质疑,甚至仇视。现代历史上最出名的就是1899-1901年的义和团运动,起义者们试图通过暴力将西方势力和基督教势力驱逐出中国。 事实上,中国最缺乏安全感的时期应该是19世纪40年代到20世纪40年代的“百年国耻”期。中国精英群体开始意识到中国不仅不是世界的中心,而且本身就是个难以立足的弱国。中国在战争中败给了西方列国和日本,领土被外国列强瓜分。 正是在这些事件发生后,基于种族的中国认同观念开始扎根。当时的改革先驱,包括学者和政治思想家康有为在周游列国之后得出了一个悲观结论:各个不同种族正陷入为生存而战的殊死搏斗。他们将中国人身份视作一个民族国家的合法种族基础,并以此立足世界,抵御其他类似构成国家的侵犯。 这种经历至今仍影响着中国人的态度。但是,中国已经重建了一个强大兴旺的国家,不必惧怕被他国欺凌,并且已经成为巨大的世界经济网络中的关键一环。在我看来,中国已经回到了这样一个历史时刻,它对身份的概念可以回归更宽容的状态,接纳符合“中国性”文化标准的人。 同时,这种转变也具备现实主义基础。清华大学著名国际关系理论家阎学通先生就认为,中国应该雇佣更多的外国人担任公职人员,并且推动他们获得中国国籍。他表示,一旦中国的硬实力超越一个必要的水平,中国要竞争的是人才而非经济或军事上的优势。 采取超越民族或种族背景、向所有人开放的精英移民政策也符合中国的经济利益。目前已经废弃的独生子女政策导致人口比例失调,老年人口在中国总人口中的占比不断上升。世界各地年轻精英移民的贡献,将让中国获益匪浅。 习近平主席将其治国指导思想描述为“中国梦”。本人的“中国梦”非常简单:不仅成为自己心目中的中国人,还能成为中国同胞们心目中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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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史蒂芬大教堂 (一译为伊斯特凡大教堂)(Szent lstván-Bazilika),是布达佩斯最高大的教堂,从1851年开始建造,前后经历三位建筑师,1905年竣工。穹顶极为宏伟和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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