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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电视谈话节目过去主要以幽默机智的谈吐取胜，随着媒体竞争加剧和主持人素质下降，为争取观众，改走讨论争议性话题的路线。一旦收视率走下坡，节目就越做越低级。制作人无不殚精竭虑，上穷碧落下黄泉，搜罗各路问题人物上节目，或设计各种出其不意与爆炸性的话题和情节
老高按：电视和广播节目主播们“祸从口出”引起争议，自“古”有之，从来没有断过，最近好几起因主播出言不逊，激起抗议声浪滔滔，也成为坊间的话题。我想起十几年前的一篇旧作，似还有些意义，发在这里，供各位参考。
“脱口秀”闯了大祸
这件发生在美国密西根州的离奇悲剧，要从美国电视收视率最高的谈话节目说起。
谈话节目（talk show，港台中文传媒连音译带意译翻为“脱口秀”，倒也传神）就是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邀请三五位来宾，一起围绕某个话题谈天说地。这是最受美国电视观众欢迎的一种节目形式。刚到美国时，我好奇地看过一些“脱口秀”，但很快就倒了胃口：听不太懂是一方面，主要觉得简直无聊粗俗得令人恶心，例如有一次我看到七八个男士每人胸前挂着一对硕大无朋的假乳房，争着抢着装疯卖傻；其他不少节目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是耍贫嘴，更是在大庭广众之间、众目睽睽之下恶作剧开下流玩笑。倒胃口之余，但凡看到电视上此类节目，一律转台。后来才知道，其实有些“脱口秀”节目办得相当有质量，许多政界名人以上某些谈话节目为荣耀，或者以在某些谈话节目中现身为策略，一亮相果然就能造成空前影响。像1992年总统大选时，德州富商佩罗，就是上了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拉瑞金”谈话节目担任特别来宾，他当众宣布进军白宫，结果赢得了19％的选票，虽然没当选，却形成三国争雄的局面，狠挖了布什（老布什）的墙脚，弄得他只好将白宫的门钥匙拱手交给了克林顿。有很多电视谈话节目请专家学者，探讨的是非常有意义的大话题，像“白水门”、联储会格林斯潘的举措、美国售台武器、朝鲜核试验等等。
最近有一个节目闹出了大新闻。
话说密西根州一位24岁的小伙子施米兹，接到“珍妮·琼斯谈话节目”（Jenny Jones Show）的邀请，登场讨论“神秘仰慕者”的话题，他被告知说在节目中他“会与一个暗中爱恋他”的人会面。施米兹乐颠颠地答应了——“珍妮·琼斯节目”是全国收视率排名第三的著名谈话节目，能和一位怀春女性在这种情境中别致地见面，不亦乐乎？
3月6日，到了录制时间，施米兹去了。在那里他见到一位女邻居唐娜·莱丽也坐在那儿，便去亲吻她，以为她就是那位暗恋自己的人。不料，主持人说：“不不，不对，她不是你的神秘仰慕者，这位才是！”他的另一位邻居艾姆度走了出来，他却是一位32岁的壮汉！施米兹愣住了，他可万万没有想到暗中仰慕他的竟是个男同性恋者！上这个节目是他自己的决定，他不知道怎么办，一时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尽管他也结结巴巴地说明自己可不是同性恋者，但他的所有惊讶、震动和狼狈，全都被摄象机拍了下来，现场播出，在全国观众面前现了大眼。
事情到这里为止，还算不上糟糕透顶。没想到，三天之后，施米兹在门口接到一张匿名纸条，措辞极为暧昧，充满了性暗示。施米兹又恼又羞，恼羞最后成了怒，登登登找上门质询艾姆度去。那艾姆度羞答答承认了确实是他写的。施米兹气得失去了理智，二话没说，回身到自己车上取来一把霰弹枪，对准艾姆度就是两枪。他的这位“神秘仰慕者”命归黄泉！
“无耻世界”
此事顿时震动了全美国。施米兹马上被捕等候审讯且不用说了，那个“珍妮·琼斯谈话节目”该负什么责任？死者艾姆度嗜看电视谈话节目成瘾，尤其是“珍妮·琼斯节目”；而他的被杀更是由这一节目直接引起。密西根州的一位检察官说：“珍妮·琼斯节目”“用羞辱人的方式设计陷害被告……（这件命案）显示了拿别人的生活开玩笑的不道德和悲剧后果”。他指控这个节目应该对这件杀人悲剧负起一部分法律责任。“珍妮·琼斯节目”的制作人不示弱，马上声明，否认设计陷害，声称“与本节目有关的任何人没有作错事”，杀人悲剧绝对与己无关。许多电视、广告界高层人士对施米兹命案也无动于衷；相当一批乐此不疲看别人出洋相的观众，最大遗憾甚至是枪击事件没有在录影时当场发生，让他们错过了一出好戏！
但读者与专家不罢休。社会舆论围绕着电视谈话节目的功过得失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其实，这并非首宗因为电视谈话节目引起的凶杀案。1991年，美国亚特兰大的一名精神科医师，偕同妻子参加一场电视谈话节目，在节目中妻子坦承她曾在丈夫唆使之下兼差当暗娼。谈完了话没多久，妻子就开枪射杀了丈夫。美国目前约有20个全国性的电视谈话节目，每天的观众达到4000万人次。这类节目，过去主要以幽默机智的谈吐取胜；近几年来随着媒体竞争的加剧和主持人素质的下降，为了争取观众，逐渐改走讨论争议性话题的路线，主题和风格从严肃到粗俗无所不包，而且一旦收视率开始走下坡，节目就越做越低级。性爱和各种人际关系是电视谈话节目最热门的讨论主题，毒品与种族主义自然也是提神的“佐料”。为了提高收视率，制作人无不殚精竭虑，上穷碧落下黄泉，搜罗各路问题人物上节目，或者设计各种出其不意与爆炸性的话题和情节。就拿1995年3月30日这一天播出的15个节目为例，题目涉及“电脑追踪骚扰”、“阴阳人”、“青少年交换性伴侣”、“喜欢背着人偷情的妇女”，以及一个被妻子阉割、后来手术接上而大拍色情录像的约翰·巴比特的“新生活”。在最近一个典型节目中，一名年轻妇女向她母亲宣布她们共同拥有一名情人，这名情人当场在节目中现身；一名妇女告诉她的妹妹，她怀了后者男友的孩子……
我最近特地观看了面对诉讼的“珍妮·琼斯节目”，但见那位珍妮·琼斯女士，衣着入时，笑容可掬，周旋若定，一点看不出来受到了什么社会舆论谴责的困扰。几个黑黑白白的彪形大汉坐在台上，放言高论自己的床上经历，两个黑人骄傲地声称自己“与一百名以上的女子睡过觉”！社会学家薇姬·艾贝特说：“这些来宾是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人，上电视亮相可以过过出名的瘾，即使大丢其丑也无所谓。”她出版了一本新书，书名就叫《无耻世界：电视谈话节目与瓦解社会》。大众传播学女教授奥夫德海德也说：这些节目“廉价零售人类情感冲突，以满足观众随意的好奇乐趣，其结果必然是悲剧”。
挖粪打群架
这些节目邀请的来宾既然档次如此，在录制过程中场面失控，大打出手，也就并不稀奇了。一个有名的例子是1988年“贺拉多节目”，一名白人至上主义者和一名黑人民权领袖辩论，话不投机半句多，演出全武行，主持人贺拉多·瑞威拉上去拉架，一把椅子飞来击中了他的鼻子，鲜血飞溅。事过七年，贺拉多的鼻子最近又一次倒霉。这次他的节目主题是“家庭暴力”：两名爱上同一位女子的情敌，在争执这个女子的孩子被照顾得如何时，越讲越上火，终于开打，这个女子的丈夫也加入吵架的行列，拳脚交加，贺拉多挡在那名女子的前面，结果又遭人击中鼻子！我得到消息后，5月23日下午特地观看了向全国播出的这一辑“贺拉多节目”。贺拉多说：他第一次被打得鼻破血流，还觉得有点光荣，因为他是在抵抗种族歧视；这次呢？“令人尴尬而且有点傻”，因为他只是在替两名恶汉劝架！
挨打怪谁呢？制作者并非没有采取各种手段保护自己、保护来宾，维持录制现场的秩序：除了雇佣警卫，还专门聘请了心理专家守在一旁，发现不对，马上能上去“进行心理治疗”。而且为防止纠纷，还要求来宾签署同意书“保证不对节目提出控告”。不过，为了现场气氛火爆，激化矛盾绝对是受到制作者怂恿的。在录制一辑“罗兰丹谈话节目”前，助理们花了几乎两个小时为几百名现场观众暖身，鼓动他们的情绪，刺激他们用“最不客气、最强烈的言辞”表达他们的支持或者反对的立场。这一辑的主题是什么呢？——“我想跟罗兰丹的来宾上床”！
电视谈话节目的制作者并不承认他们有什么不妥。“罗兰丹谈话节目”的女制作人肖，不无得意地说：“我们的节目每一辑都有几百人申请当来宾！”这些节目大都是在纽约和芝加哥录制，由制作机构支付来宾由各州前来的往返旅费和食宿。她承认这是吸引来宾的原因之一，但她又强词夺理说：“许多人来上节目是因为他们负担不起心理治疗费用，这些节目让他们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另一个制作人斯普林格说：“这是唯一能让普通人积极参与的电视节目。”有市场有销路，收视率奇高，制作者的经济效益可观，像“珍妮·琼斯节目”，每年赚进五六千万美元。在“顾客就是上帝”的美国，他们才听不进苦口婆心的批评指责，才不管对社会人心有什么腐蚀作用呢。或者，最后还是要对他们采取法律手段——这就要对这次杀人命案的审理结果拭目以待了。
（写于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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