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我这些同学,都是中文系科班出身,一多半,要么是教授、博导,要么是作家、诗人、编剧;在出版社、报刊编辑部任职的,都攀到了老总级,写稿无数,编稿无数,个个出手成章,口吐莲花。为这样一个群体编一本毕业30年的回忆录,应该是举手之劳吧?没想到我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高伐林 埋头十来天,终于将武汉大学中文系77级同学为毕业三十年所写的回忆录文集初步编出来了。 为这本30多万字的文集,前面已经有热心的同学做了大量工作。有的,奔走于武汉、北京、长沙,挨个儿动员同学动笔,期间免不了自掏腰包,摆下“鸿门宴”,举杯换盏,共商大计;有的,苦心搜集、整理,并在我们校友网页上集中同学们的文字;有的,按照分工,分门别类地编辑加工、考证、钩沉;还有的,允诺慷慨解囊,乐意承担一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费用…… 承蒙我的同窗不弃,委托我在几位同学分头编辑大家文章的基础之上,全书统稿;并写一篇文章,作为全书的代序。 按说,我这些同学,都是中文系科班出身,还都是建校一个多世纪、文化底蕴深厚的“老字号”武汉大学的出品,现在一多半,要么是教授、博导,要么是作家、诗人、编剧;在出版社、报刊编辑部任职的,都攀到了老总级,写稿无数,编稿无数,个个文字功力了得,出手成章,口吐莲花。那么,为这样一个群体编一本回忆录,我原本以为,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任务。 没想到,我竟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几天来,几乎天天弄到深夜一两点钟。 问题就出在,我的同学都太能写了,全年级两个班60余人,除了个别人外,大多数人积极写稿,有人一篇两篇三篇四篇……写了数万字回忆录。但乐意承担这本书出版的某出版社老总同学提醒说,考虑到种种因素,本书有一定字数限制,不能想写多长写多长,想编多厚编多厚。 取谁舍谁?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谁写得好,就取谁呗!但做起来,就知道并不容易。 我在为这本书所写的代序中所说: 就我们武大中文系的77级同学而言,不论在教育界、学术界,还是企业界、传媒界,都独当一面,造福一方。我深为我的同窗而骄傲:著作等身者有之,腰缠万贯者有之,被戴上“国学大师”桂冠者有之,晋省级,升局长,当大使,任书记……大有人在。更多的人,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在各自岗位上发热放光。也有人包括我,告别体制,激流勇退,远走他乡,用另外的方式推动观念转变、民族进步;还有些同窗,执着地寻找人生的真谛、自我的价值,不按常规出牌,不循旧轨走路,别有洞天,自得其乐……我为在校就崭露头角、毕业之后更捷报连翩的同学鼓掌喝彩,我更对更多的在校没吭气、没出头、毕业之后却焕发才华或者特立独行的同学刮目相看。 这些人中,有的,人生道路非常精彩,但他写出来,可能并不出色。这毕竟不是一次作文比赛啊,一部回忆录文集哪能只是根据其文字水平来取舍呢! 编辑一本大部头的回忆录,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要顾及地域,职业,年龄……这不是一部成功者的光荣册,也不是一本梁山好汉的座次表,不是一本30年来同学成就的流水帐,当然,更不是个人权位和财富的排行榜! 更不用说,30年来大家同窗情谊犹在,思想分野日显,我在文中写道:“当我们在毕业典礼之后互道珍重、各奔前程之后,就像从一条高速公路出口涌出来,奔向各自的车道,盘旋攀登,此后事业的轨迹渐行渐远。”——这就给这部回忆录,更增添了巨大的难度。 不过,总算是编完了,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将初编稿,提交给我的同窗们讨论。 虽然殚精竭虑,但我在这十来天内,也感受到了巨大的享受。从校友的文字中,见识了50多人的不同视野、不同故事。许多细节,是我在校期间与他们朝夕相处时都没有感受到的。编这么一本书,让我切近接触到了50多个熟悉、亲切的灵魂;也痛切地感受到了时代对我们这代人的塑造、切割和扭曲。通过他们的眼睛,我也扩大了我的眼界,经历了我从来不可能经历的人生遭遇,了解到过去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诸多社会现状,我深深地为这些同窗的经历和成就,以及他们的感悟而骄傲。 例如,有位同学,曾经在阿富汗等多个国家担任大使,他写下自己在自杀爆炸中死里逃生的经历: 早上八点半,我正准备出发前往会见阿富汗内政部的朋友,忽然一声巨响,震得我办公室窗户格格直响。这次巨大爆炸声来自我将前去的内政部马路对面的印度驻阿富汗使馆。如果爆炸晚半小时,或者我约谈时间提前半小时,将会发生什么事? 大家听到巨响,纷纷跑到院子里观察,浓烟正冲上天空。同事们说,这是几年来震感最强烈的一次。当时,印度武官麦赫塔、政务和新闻参赞拉奥开车上班,没想到有一辆小巴士跟随。当两辆外交车正进入使馆大门时,紧随其后的小巴士司机、也是自杀袭击者引爆了车上的炸药。印度使馆门前,包括内政部门前顿时一片狼藉,大门毁了,周边的房子毁了,过往的车辆毁了…… 再如,有位同学在中央电视台工作,曾经为毛泽东的孙子毛新宇拍过专题片,他写道: 毛新宇穿一件短袖衬衣,由于肚子大而且老挺着,所以显得前襟有些短。他拘谨地跟在母亲身后,对我们的到访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兴趣。客套一番,邵华向工作人员交待几句后就忙别的去了。没有邵华在身边,毛新宇显得轻松自在了许多,还和工作人员开起了玩笑,一本正经地吩咐工作人员:“老佛爷走了,快给朕把音响打开。”工作人员笑嘻嘻地跟着一起闹,躬身走向前,对毛新宇说:“回您的话,上午不拍唱歌。” 上午主要是对毛新宇进行访谈……在谈到他爷爷时,毛新宇显得非常亢奋,张口闭口“我爷爷”,自豪和崇拜敬仰之情溢于言表。他向我们如数家珍地列举他爷爷的丰功伟绩,思维清晰,语言流畅,虽然不乏夸张和溢美之词,但以他的身份说出,给人们的感觉却是至真至情的表露。 有位同学专门负责国企的破产清理,经历过多次与请愿职工的谈判; 有位同学是地方电视台的主管,经历过抗洪抢险现场报导的考验; 有位同学以策划人、总导演、监制等等身份,推出《走向共和》《牵手》《雍正王朝》《西圣地》等多部20年来脍炙人口的电视剧; 有位同学从中文系转到了数学系,将跟从世界级数学大师攻克难题的过程娓娓道来; 有位同学已经不仅是中国知名、也是国际知名的诗人,讲述自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心路历程; 有位女同学回忆了“珞珈山之吻”,讲述初恋、定情的种种曲折; 更有多位同学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我们年纪的“营部”(营者,淫也),感恩其启蒙功效,又称其为“武汉大学77级男生语言游戏中心”; 有位“年级首富”,写下《文人也有致富经》,讲述自己从做国际贸易赚到“第一桶金”,后来炒楼炒股大起大落的体会; 有位同学写下如何促成让“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回荡中华音符”; 有位年龄最小的同学,后来为陕西一带所有博物馆、展览馆策划布展; 有位同学原原本本写下自己因“外遇”而与校园门口的个体户“情敌”纠集的一帮亡命之徒的生死搏斗; 还有位同学写下在胡耀邦接见时抵近观察的印象,对这位伟人敬佩备至; 又有一位同学写出在北京的“政治特区”(民主党派总部)工作的种种印象和感触; 其它,还有同学写到援藏,写到女权主义,写到在美国力克辱华媒体,写到我们年级的同学在校期间就搞起了“学生股份制企业”,写下在中国学术界打滚的酸甜苦辣…… 全中国各个大学的77、78级学生,今年都会经历毕业30年的日子,都会如数家珍地谈到同学们30年前的经历和30年来的成就。我们武汉大学中文系77级,有什么特别的贡献呢? 这本书一个突出的话题,正是我们年级的同学在1979年倡议发起,创办全国13所大学学生社团的文学刊物《这一代》的风风雨雨。《这一代》在遭到打压和刁难的情况下,不得已以残缺的形态出版,引起轩然大波。1980年元月16日,中共中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集中央党政军机关和北京市直机关负责人的大会,会上,邓小平代表党中央作《目前的形势和任务》的报告。其中有段话: 有些秘密刊物印得那么漂亮,哪儿来的纸?哪个印刷厂印的?他们那些人总没有印刷厂吧。印这些东西的印刷厂里边有没有共产党员?支持那些人活动的有一些就是共产党员,甚至于还是不小的干部。对这些党员要讲清楚,他们的立场是非常错误、非常危险的,如果不立即彻底改正,就必须受到党的纪律处分!(见《邓小平文选》第二卷) 邓小平讲这番话时,手上挥舞的,就是一本《这一代》! 我们这一届毕业生实在有幸,在校期间和离校之后,经历了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这么多同学,个个都是弄潮儿,其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和感喟,让前人和后人都嫉妒不已。 我夜以继日地编完这部书稿,提交给年级同学讨论,然后将交给出版社。希望在我们年级的30年聚会之前,能够问世。我想,这本书,当之无愧,应该算是中国改革开放煌煌巨著的一本分册。 关于从编这本书的过程中引发对我的这一年级同学的30年命运的思考,容后再叙。 相关文章: 张桦:这一代与《这一代》(上) 张桦:这一代与《这一代》(下) 补充回忆1979年13校联合主办《这一代》 感恩节想起改变了我们命运的两个人 老校长刘道玉当选“中国贡献者” 刘道玉自述:三拒乌纱帽 63年前的今天和21年前的明天 汶川地震——我记忆中的“黑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