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从童年到青年,其梦想是从简单的幸福起步,人生目标是由小而渐渐变大的;而在中国呢?从小就被灌输复杂宏大的人生梦想,许多人人生目标却随着年龄的成熟由伟大变得越来越渺小,并最终丧失生活的信念和理想。而这些信的作者,年龄从40来岁到90多岁,他们却都一直充满着追求的动力
老高按:美国的情人节与中国的元宵节联袂而来,是对所爱、所牵挂之亲朋好友倾诉情感的时辰了。自从十天前节录了一些亲友春节来信,刊发在博客上以来,又收到了不少师长亲友来信,谈往昔,议当今,有的长篇大论,有的三言两语。这里我再摘录几封,还跟上次一样,删略其中涉及隐私的部分文字。他们所说的情况当然都是他们个人观感。
今天,一位在加州的朋友给我发来一篇署名潘杰客的文章《在美国过圣诞节》,我读后很感动,或许早已有万维的朋友转发了?这位潘杰客带了一万美元,准备好在参加圣诞聚会时发红包。但是在侄女的亡夫家,交换圣诞礼物开始了——
侄女Cynthia送给亡夫B.J.S.父母的,是去年他们共同在缅甸旅游时的影集。影集完全是手工制作的,所有的照片都经过精心地挑选和排列,每一幅照片都唤起了他们兴高采烈的回忆;另一个家庭送给B.J.S.的父亲一本厚厚的书。这位老父亲是个建筑设计师,手捧这本沉甸甸的世界著名建筑师及作品集,他高兴得爱不释手。随着大家不断交换礼物,我怀中装着美元的红包渐渐失去了意义。
现场二十几个人交换的礼物中,至少60%都是各自赠送对方的书籍或画册,而剩余的礼物都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小东西,实物价值最多也不过二十美元。我有自知之明,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中国土豪而且远不够土豪的实力。我自诩是文化人,我们创办的Be My Guest机构专门为中国的精英人群提供音乐、艺术和文化享受。作为“为你读诗”创始人,我正在把诗歌艺术向各阶层进行推广和传播。我们中国人不是承传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和文明吗?难道我们博大精深的文化在我身上一点积淀都没有吗?可是,我的身上怎么只有美金,我的怀中怎么只装着红包?难道我能够与美国人分享的只有金钱吗?我不也是哈佛的毕业生吗?为什么我对美国文化这样陌生?美国不是没有文化吗?难道过去十年在中国的生活使我远离了文化?这一天,我口袋中一万美元的红包一个也没有送出去。我怕给中国人丢脸,我怕为自己蒙羞。
然而最后Cynthia送给所有人最大的礼物更是彻底颠覆了我的礼品观,这仅仅是一条新闻而已:Cynthia刚刚荣获犹他州2013年最佳志愿者人物大奖,鼓励她免费为穷人看病行医,每周三天,长年坚持不懈。
在美国从童年到青年,其梦想是从简单的幸福起步,人生目标是由小渐渐变大的。而在中国呢?从小就被灌输复杂宏大的人生梦想,可是人生目标却随着年龄的成熟由伟大变得越来越渺小,并最终丧失生活的信念和理想。……
“你们的信仰是什么”?
我把突然间想到的问题抛给了妹妹,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孩子们的信仰由孩子们自己去选择和决定,我的信仰是心地善良,胸怀慈悲,懂得感恩。这也是我始终一贯教育我两个女儿的信条。”
“心地善良,胸怀慈悲,懂得感恩。”我默念良久,陷入了深思。
我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因为我一直崇尚科学,追求真理。比起某些毕生崇拜权位、投机取巧、钻营攀爬和膜拜金钱、尔虞我诈、强取豪夺的人稍微崇高了点吧?但是科学和真理在善良和感恩面前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软弱渺小。
看了这位潘杰客的文章,我也不由得想起我年轻时希望女儿树立的理想人格,10个字,5个词,那也是“复杂宏大”的——可惜我没有早点像潘杰客这样颖悟!最近中共颁发12个词、24个字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套用“核心价值”这个时髦名词来说,我那10个字、5个词,也算是我对人之为人的核心价值的理解吧,不足为外人道也,只在这个情人节兼元宵节,遥祈女儿铭记,希望不要“人生目标却随着年龄的成熟由伟大变得越来越渺小,并最终丧失生活的信念和理想”!
我下面所摘录的这些信的作者,年龄从40来岁到90多岁,他们却都一直保持了对生活的信念和理想,让我感奋。
武汉大学81岁前校长刘道玉:
我虽然已经老迈,但依然在为中国的新启蒙而呐喊,新启蒙就是自由与宪政,我把它们概括为“黎女士”和“康先生”,它们是被新文化运动所忽略的。我现在思维清晰,记忆力尤佳,这是我得以继续思考和写作的基础。十分感谢你和××(我妻子)的关注和关心!
祝新春愉快!
一位现居中国的94岁老人:
前不久读到你为令尊大人一百周年诞辰写的文章,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感人至深。其实,你应该好好地写一部家史。不知你是否有此规划?我觉得,你的父亲,母亲,还有老姑,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值得为之树碑立传。
……50年代初期我曾在武昌郊区参加了一个多月土改,这是我参加过的历次运动中最为残酷的一次。几乎是天天开斗争会,斗争完之后立即拖下去枪决,不通过任何法律程序。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一个多月之中枪毙了好几十个地主(有时一天毙几个)。当时我深为土改工作干部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而震惊。他们几乎集党政军、公检法于一身,他们的一句话,一点头,一个手势,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我认为:地主,作为一个阶级的存在,是历史的产物,并不是他们的罪。退一万步说,即使有罪,那也罪不当诛。当然,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中国这么大,土改中究竟杀死了多少人,这恐怕也是个骇人听闻的数字。其实,土改的结果,农民并没有得到实惠,他们成了工业化过程中的牺牲品,“耕者有其田”只是句空话,相反的是农民沦为二等公民,至今尚未彻底翻身。倒是台湾的土改搞得很成功。
……对于你武大的同窗易中天,他的大作我并不看好,但他这本《读城记》我却很感兴趣。因为我这一生居住过的城市也不少,对这些城市我也有我的印象和感受,值得一写。除昆明外,我还想写桂林,广州,北京,成都……
我的小姨妹曾经苦口婆心再三劝导我看破红尘,皈依三宝。其实,红尘是看不破的。不管是李叔同,苏曼殊,史国良(慧禅大师),还是那位帮助明成祖朱棣打天下的道行法师姚广孝,他们都曾经是佛门弟子,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没有看破红尘。
我们市禁鞭了,因此,这个除夕夜过得很安静。可见一个千年陋习,要改掉也很容易!
武汉作协主席董宏猷:
昨天还在写诗感慨,现在特别怕过年了。“多想驾驭生活,驾驭日子/就像驾驭草原上的一匹马” ,但是,“多想驾驭生活,却被生活套住”。但是,今年应该是我最安静的一个春节。一是国内形势使然。现在都不准吃年饭公款消费了,连挂历与贺年片也都不发了,大家都安静地锚在家里;二是,我去年正式退休了。
我仍然是老习惯,大年初一,去看望了曾卓夫人薛阿姨,以及管用和老师。薛阿姨身体尚好,现在住在儿子家。她一再要我代问你好。
作协虽然还没有换届,但是我已经不再去文联了。一退休,过去因职务而生的那些人事马上消失了。……好在我二十多年没有坐班,基本上在忙自己的创作,因此,退休的冲击波对我几乎没有,但是,还是令我感慨人情之冷暖。“人走茶凉属正常,世态本来就炎凉。留得人间真情在,哪怕结冰又何妨。”据说这是高占祥退休后的打油诗。看来说的还真准的。
我近年来除了写作,逐渐进入茶文化与书法圈子。上次去你家也谈过。武汉本来就是当年的茶叶之港,汉口至俄罗斯的万里茶路,一直是我热心研究的课题。我编剧的《汉口码头》电视连续剧,算是一个小小的交代。去年金鸡百花奖的颁奖晚会在武汉开,顺势也举办了全国的微电影节。我也参入其中。除了组织,也执笔写了两部微电影。最近几年,一直被俗务缠身。虽然每年都有几本书问世,但是,我心中计划的大书,会在马年后逐渐展开计划。马年该是我彻底摆脱束缚而更过投入创作的一年。
我最近一直在尝试写诗,用诗歌来调节唤醒艺术的感觉。尝试的结果是,感觉不错。“人生六十正青春,千山踏遍见精神”。我还有雄心在创作上搏一搏呢。
今年去美国的计划暂时没有了。但是一直在惦记着你们。每次去中医院开药或者看病,总要在你家的门前流连好久。许许多多的往事就浮现在眼前。
附短诗几首,聊博一笑:
(他发来八首诗,这里选发两首)
平原素描
董宏猷
平原从晨曦中渐渐浮现了
仍然有雾,但是少了淡蓝,还有乳白
多了一些来历不明的混沌
平原不懂,那叫霾
这是辽阔而平坦的江汉平原
这是冬天。一排排林带简洁而疏朗
高高低低的鸟巢,像音符
唱着春天和冬天的故事
冬麦一垄一垄地鹅黄了,翠绿了
萧瑟的原野便有了秩序与生气
菜地是自由散漫的,一片,又一片
那是三叔的萝卜,四婶的菜薹,二姑家的大白菜
湖塘与河汊是必须的
那是平原的眼睛,平原的灵魂
孕育了我的青春与初恋
那时的鱼真多啊,随便跳进一条水沟
就会踩疼好多的鱼,好多的虾
但千万别踩着咬你不放的甲鱼
然后是村庄了,以及
村庄的脐带,一条一条弯曲的小路
谁家的狗,在追赶,远行的人
回头,挥手,回去啊,回去啊
但是老树固执,母亲也固执
站在村头,白发迎风
无声地将脐带再次剪断
2014.1.4 宜昌—汉口旅次
茅棚诗篇
董宏猷
平原上的茅棚已经不见了
我走的时候,茅棚还在
三十年后,不见了
那时我多么年轻
我在平原上种植棉花
一望无际的原野,春夏浓绿,秋天洁白
只有看守棉田的茅棚不变
像农家门前的狗
守护着平原上清贫的日子
茅棚里有水缸,有柴火灶
有遮风挡雨的大棚
酷夏时节,我们在茅棚里喝水,吃饭
然后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午休
疲惫的男人挨着疲惫的女人
滚烫的汗水没有性别
我的手搭在丫丫正在发育的胸前
但在梦里,那是棉桃
茅棚守护着平原,守护着棉田
而我,与茅棚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我在水渠边种菜,种浑圆的西瓜
我为茅棚的头上缀满金色的南瓜花
天黑了。平原上的夜黑得像深沉的大海
我的油灯是大海上唯一的灯塔
我在灯下写诗,写苦涩的初恋
只有种植棉花的人,才懂得
爱情为什么那么纯洁,那么温暖
平原是辽阔的,宽广的,不设防的
包括我的茅棚,也没有门
飞蛾可进,野狗可栖
夜半醒来,地上常有流浪汉的鼾声
锅里还有剩饭,你就吃了吧
水缸有水,喝饱就是
有的识字,还喜欢读诗
黎明离去,在诗稿上大书
好!秀才啊!
平原上的茅棚已经不见了
我走的时候它很伤心我也很伤心
我说茅棚啊我是平原上的棉花呢
年年岁岁,生长沉甸甸的爱,以及洁白的温暖
2014,1,5 凌晨于汉口
黑龙江大兴安岭友人姜红伟:
这位“文革”爆发那年出生的朋友,现在黑龙江一个区委组织部任职。他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学生校园诗歌倡导者,创办《中学生校园诗报》)
高老师,祝您全家过年好!并衷心感谢老师对我的支持和帮助!
汇报一下我编著的书稿《这一代——中国新时期高校文学社团及学生刊物备忘录》的进展情况:截止目前,来自美国、台湾、澳大利亚、香港和国内的几十位著名作家、诗人、学者、教授寄来了精彩的文章,他们是……(名单略)。目前,我正在征集反映当年的照片。
西安一位抗战历史民间寻访者:
中国在2014年将要面临很大的危险,但人们总以为这个大厦倒不下来。你还记得秦始皇兵马俑旁那个工厂吗?我1985年从那里调到西安。几年前它是西安效益最好的工厂,上市发行股票了。但最近这家工厂面临退货潮,几个亿的订单都被取消——它是为钢铁厂生产装备的,钢铁行业生意萧条,所以它也就遭到退订单……
我最近认识了几个同道,有个人是专门研究抗日战争中中国被俘人员问题的,他有一篇文章《日军侵华战俘营总论》,和我的一篇文章发表在同一辑《抗战史料研究》中。他还有许多日军在华战俘营的照片,正在与山东某出版社出画册。还有告诉你一个让人鼓舞的消息:(山西)垣曲县正在筹办民营的中条山战役纪念馆,准备在(日本宣布投降日)8月15日开馆。其实,中国政府应该支持民间兴办抗战纪念馆,支持战争受害者索赔。这才是不战而屈其兵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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