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党有党纪,中共严禁自家党员对中央“妄议”,与海外学人八杆子打不着。但是“妄议”这一条款真的只是中共党内的“家事”吗?它堵塞了海内外一切关心中国现状和未来者的言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最后势必“川壅必溃”
老高按:2015年10月18日,中共中央印发了《中国共产党廉洁自律准则》和《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很多新闻报道中都用了“史上最严”这样的字眼儿。 其中体现“最严”的条款很不少,不过,我不太关心诸如“(违反规定)买卖股票或者进行其他证券投资”、党员领导干部“组织、参加自发成立的老乡会、校友会、战友会等”等等,都归于违纪条款,最关注的是:“妄议中央大政方针,破坏党的集中统一”。 有人问: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党有党纪,中共严禁自家党员对中央“妄议”,与你这海外学人八杆子打不着,有什么可关注的? 这话,让我想起2009年2月习近平当国家副主席时去墨西哥会见当地华侨说的:有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外国人,对我们的事情指手画脚。中国一不输出革命,二不输出饥饿和贫困,三不去折腾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果真是中共的“家事”,我们当然不必置喙。但这句话真的只是中共党内的“家事”吗?众所周知,“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毛泽东语录)中国大陆所有媒体和网站,无不归中共管制,撰文发言者虽然有非党民众甚至有外籍人士,媒体和网站的主管却绝大多数都是党员,就算少量网络媒体的主管不是党员,其主管单位和监管部门的主管也必是党员。这个“妄议”的党内违纪条款,封住的却是全中国大陆一切人乃至外籍人士的口。虽然不会给非党人士以党纪处分,但问题是,他的看法却根本发不出来了——哪个媒体主管会愿意为此丢官呢? “妄议”这样的条款,内涵与外延都十分模糊,可以无限扩大。何谓“妄议”?标准如何?谁来判定?党支部、党委书记、宣传部长还是纪委书记?最后势必造成这样的局面:习近平发出了“最高指示”,党员乃至民众就不得发表不同的意见,发表了就是“妄议”。不用说,我写的这段按语,也属于“妄议”之列,无法见诸中国媒体,只能在海外“老高的博客”自说自话而已。 “妄议”条款,堵塞了海内外一切关心中国现状和未来者的言路,使中共领导人悖离李世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教诲,重蹈毛泽东“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覆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最后势必“川壅必溃”。如果说中共“必溃”的命运是自作自受的话,中国和中国人的命运却要跟着倒楣、陷于大折腾。 历史上这样的殷鉴数不胜数,奈何“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杜牧《阿房宫赋》)!
徐水1958:毛泽东被“忠议”声簇拥 牛虻,博客
这些天,“妄议”一词,已成中国舆论场中一个热词。 中央党校专家谢春涛认为:“妄议”两字的关键是“妄”,发表的是“妄言妄语”。但谢专家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妄议主要是对上而言,即讲话中拂了领导的颜面,才可谓妄议。有谁见过下属将领导的指示和言语,说成“妄议”的? 那么,如果讲话做事,句句留意,事事小心,说话从不悖领导旨意,做事从不拂领导颜面。若此时的言语,又该用何词来定性?呵呵,若用我的话来讲,那就叫“忠议”也! 其实,在中共70多年历史上,因妄议之言而被开除党籍的,倒也并非本朝发明,乃一贯传统矣。我在《1962 刘少奇一干人等妄议毛泽东》文中,就已说到:官至中共副主席、国家主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刘少奇,不也因妄议主席毛泽东,7年后丢了党籍也丢了性命嘛。只不过,那时没有什么《处分条例》,也没有什么“若妄议便开除党籍”的规定罢了。 看来,妄议确实不好!于被议者可憎,于妄议者可悲。那么,妄议之反面,忠议是否就会于被议者可赞,于顺议者可喜呢?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今日本文,就想说一说半个世纪前的1958,被一片忠议声中环绕的领袖毛泽东,视察徐水县共产主义社会的事儿。此时,让我们将历史时钟向后回拨57个年轮,让它停留在一九五八年大跃进那个疯狂年代吧……
那年,地处河北平原的“徐水的共产主义社会”,既是大跃进史册里重要一节,也是中国现代史绝对不能忽略的光彩一页。 河北徐水县多年来是个灾害迭出的贫瘠之地,20世纪50年代有人口31万、土地79万亩。1957年粮食平均亩产200斤,1958年在县委书记张国忠领导下,一时间成了名噪全国的大跃进典范。 张国忠将多年行伍擅长运用的军事思维,移植到大跃进建设中去,他打破全县原有行政区划,将全县农民重新组成军事组织似的93个团,下属299个营、1099个连、3365个排(想起10年后“文革”时期,全国工厂农村机关学校中,“团营连排”组织也比比皆是),上下工要列队,按军事口令行动。所有老人都进了幸福院,小孩都进了幼儿园。全县22万5千余名社员在1693个公共食堂吃饭,公共食堂是县委认定的“共产主义的萌芽”。 人民日报为此发出忠议之文:“徐水的共产主义社会”。这篇文章,引起依靠“全民战争”理论打天下的毛泽东高度关注,1958年8月,毛决定要亲自去徐水县走一趟,看看这个“共产主义社会”标本,在建国不到十年里,究竟是怎么建成的。 毛泽东拟出驾亲巡消息,自然提前传至徐水县委。得知特大喜讯,徐水县委做了充分准备,县委要求毛泽东视察之时,大部分人和车辆都必须集中在毛经过地方,路边庄稼地不准有一根杂草,还要求“有人就必须有红旗”。 新华社当年关于毛泽东视察报道,也极具时代特色。下面将此文摘录如下,以供网友观赏。
新华社天津10日电:毛主席在8月上旬视察了河北省徐水、安国和定县。 毛主席在徐水县视察了农业社的粮食加工厂和供销部、医院、猪场、缝纫工厂,接着又在社干部陪同下参观了幼儿园和老年人的“幸福院”。在“幸福院”里,毛主席同老人们亲切握手致意。毛主席还视察了农业社食堂,并到田间视察农作物生长情况。回到县里,毛主席又看了细菌肥料厂和铁工厂。毛主席对徐水人民的干劲表示满意。 县委书记张国忠汇报说,徐水双季要收十一亿斤粮食。毛主席听了很高兴,问:“你们全县三十一万多人口,怎么吃得完那么多粮食?粮食多了怎么办?”张国忠表示还没考虑这个问题,他说“我们只是光在考虑怎么多打粮食哩!”毛主席指示说,“还应该考虑到生产了这么多粮食怎么办的问题”。(新华社电文)
时任河北文联副主席的康濯作为《人民日报》特约记者,写出《毛主席到了徐水》特写,于1958年8月11日登在《人民日报》上。此篇长达五千多字,更是史家不能略去的大跃进史料,很值得一读。下面再摘几个片断:
8月4日,毛主席来到河北徐水。这是徐水人民幸福的一天。 下午四点半,毛主席首先到了大寺各庄农业社。主席进门时,就已认识了这个乡的党委书记詹登科,社支书阎玉如和社主任李江生;现在,又写了他们名字,并把每个名字都念了一遍。接着就抬起头来问他们:“今年的麦子收得好吗?” “很好!比哪一年都强。”李江生回答。 毛主席又问:“每亩平均多少斤?” 支书阎玉如答道:“七百五十四斤!” 毛主席笑着“啊”了一声,赞叹地说道:“不少呀!”随后又问全县的。县委书记张国忠告诉主席说,今年全县两季计划要拿十二亿斤粮食,平均亩产两千斤。毛主席听过以后,不觉睁大了眼睛,笑嘻嘻地看了看屋里人说道:“要收那么多粮食呀!”这时候,毛主席伸出又厚又大的巴掌,算账般地说:“你们夏收才拿到九千多万斤粮食呢!秋季要收十一亿呀!你们全县三十一万多人口,怎么能吃得完那么多粮食啊?你们粮食多了怎么办啊?”(张国忠的忠议,引起领袖极大惊喜,以至忽略了基本常识——牛虻注) 大家一时都被毛主席问住了。后来张国忠答道:“我们粮食多了换机器。” 毛主席说:“又不光是你们粮食多,哪一个县粮食都多!你换机器,人家不要你的粮食呀!” 李江生说:“我们拿山药造酒精。”(唉,此处看到有那么多顺着领袖旨意,发着忠议之声的人——牛虻) 毛主席说:“那就得每一个县都造酒精!哪里用得了那么多酒精啊!” 毛主席呵呵笑着,左右环顾地看看大家。大家不觉都跟着笑了起来。张国忠也笑道:“我们只是光在考虑怎么多打粮食!” 毛主席说:“也要考虑怎么吃粮食哩!” 很多人都在私下里互相小声说着:“毛主席看问题看得多远,看得多周到啊!” “其实粮食多了还是好!”毛主席又笑道,“多了,国家不要,谁也不要,农业社员们自己多吃嘛!一天吃五顿也行嘛!”(此时毛泽东,已被一片顺议之声冲昏了头脑。但同时也为此后三年大饥馑,埋下了祸根——牛虻) 毛主席亲切而很有风趣地笑着站了起来,要到村子里去看看。 一队身系白围裙,头戴白布罩的社员,站得整整齐齐地欢迎毛主席。这是社里三个食堂的炊事员。他们大多是妇女。他们又鼓掌又欢呼。毛主席先看了幼儿园,几十个小孩都很干净,背心和短裤也大多是新的。他们鼓掌欢迎毛主席,喊着毛主席万岁;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崔小玉领着唱歌,唱了《歌唱总路线》,又唱了《一条小手绢》。 毛主席摸摸女孩,又摸摸男孩,笑呵呵地听他们唱完歌,还去看了小孩们的宿舍。这里是“全托”,小孩黑夜白天都不回家;小孩花销也不用家长负担,而由社里统一供给。在小孩隔壁院里,住着由社里供养的失掉劳力的老人,那是“幸福院”;炕头上坐着几个老大娘,高兴地喊着口号;地下站着八十多岁的老汉田老举,抖着白胡子对毛主席说:“咱们这真是享福了啦!有了毛主席,咱们可享了福啦!享了幸福啦!”(如此忠议,领袖焉能不喜不乐乎?——牛虻) 毛主席笑着同老人们握手告别。然后去两个食堂厨房看了看,亲自拿起社员吃的大麦面馒头摸了摸,问:“这里边有没有山药面?” “没有。”支书阎玉如回答。 毛主席又左右环顾笑着和大家点头,他老人家显然对社员的生活感到满意。他还特意看了墙上贴的食堂规则和饭菜价目,还一句一句地念了一遍呢! 保定地委书记李悦农告诉主席,说这里妇女都脱离了炕台、锅台、磨台、碾台这四台。主席就说:“是呀!人人都吃食堂,社社都办幼儿园……”又看了看张国忠说:“这个县是十一万多劳力,抽出四万多搞水利、打机井、办工业,只有七万多人搞农业嘛!”随后又同省委领导说:“他们这又解放妇女劳力,又搞军事化,全县农业社搞了九十多个团,两百多个营。他们就是这个办法哩!” 毛主席又看了玉米和谷子,看了粪堆形的山药。听到山药都是亩产二十五万斤,有的竟计划亩产一百万斤,不禁又笑问道:“你们这粮食吃不完,怎么办呀?”又对乡社干部说:“粮食多了,以后就少种一些,一天做半天活儿,另外半天搞文化,学科学,闹文化娱乐,办大学中学,你们看好么?”大家都说好,都听得很高兴。有人告诉主席,说这个社已经办起了共产主义红专大学;主席又惊喜地“啊”了一声,笑着直点头。(一片忠议之声中的毛泽东,此时应是兴奋到了极点——牛虻) 连夜,县委召开全县电话会议。乡乡社社宣誓,保证今年粮食亩产超两千斤,保证各个战线都有无数卫星发射上天,要把天上的星星都遮没。
毛泽东走后不久,康濯又为《人民日报》写了一组通讯,题为《徐水人民公社颂》,介绍毛视察后徐水的飞速变化。从8月23日到9月1日分6次在人民日报连载。以下再摘录几段:
徐水全县三十一万八千多人,已经有三十一万二千多人吃食堂。全县一千五百五十四个食堂,六千八百八十二人做饭,按户计算,仅仅做饭的就节省五万五千人,这便是一股巩固食堂的巨大力量。 一颗白菜五百斤……从白菜卫星来说,大寺各庄有一分地堆了四十个方形立体,每个立体面积二平方尺,每个立体上要求长一棵五百斤的大白菜; 小麦亩产十二万斤……试验场边还翻了一亩地准备种冬小麦,由于我在很早以前和刘廷奎研究过高产小麦的事,他也就曾在那一亩地边诡秘地笑问我:“你猜猜这亩小麦要搞多少万斤?” “八万?”我反问,这是我听说过的最高数字。 “嘻嘻,”刘廷奎用巴掌捂着嘴唇,悄悄笑道:“我跟你坦白了吧!这搞的是十二万斤!” 想要亩产十二万斤小麦!我实在不相信世界上曾有任何人听说过这种事……多么豪壮的雄心!多么宏伟的气魄!
康濯同年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散文,仍然还在充滿激情地写着:中国正在以宇宙飞行的速度奔腾前进。不久前,五十来岁的人还在担心看不到共产主义的美好时光;现在,八九十岁老人都喜笑颜开坚信自己能享受到共产主义的幸福。有的老汉甚至还固执认为自己已经过上了共产主义。 几十年后,也正是这个康濯,在回忆当年往事时说道:“我在徐水县那一段,写了一些报道,《人民日报》都发了,这是特约稿子,说我写一篇就发一篇。有些稿子我写的时候数字低,见报时数字就变高了,这是《人民日报》给县委书记打电话往高里加的。尤其在产量上我问过张国忠:亩产万斤能够达到吗?张国忠说:是达不到。我问,那为什么这么喊?他说:这么喊能喊出大家干劲来,我们不能泄气,不喊几万斤,连六百斤也达不到。我说,你得实事求是。他说,不行,那样就泄气了,要紧跟形势,不跟形势就完蛋了。”(忠议者昌,妄议者亡!——牛虻) 有位记者回忆到:1986年夏天,我在湖南采访,时任湖南文联主席康濯先生(他是1962年从河北文联调到湖南文联的。——老高注),要去湘西到《芙蓉镇》外景地看望谢晋导演,他问我们愿不愿意同去,我们当然愿意。一个多星期同车行,同桌吃,天天听康濯先生聊往事,他常常说到大跃进后农村惨状,边说边叹气,对当时政策深恶痛绝。我至今记得他说的一件真事:他家乡一位农民,家里粮食吃光了,只剩下一个煮红薯,农民把红薯一掰几块,分给几个孩子,说:“来,你一坨,他一坨。”回头看见墙上毛主席像,又掰一小块,说:“毛主席,你也来一坨。”被邻居听见告到社里,这个农民因此被判八年徒刑。改革后平反时,复审工作人员都哭笑不得。 据中宣部原副部长龚育之记述,当年杨献珍(时任中央党校校长)曾说,大跃进百分之九十九是浪漫主义,毛主席听了这话,就开玩笑说:难道百分之十的现实主义都没有吗? 1959年6月,刘少奇在毛泽东主持的政治局会议上说:“报纸上去年放了许多‘卫星’,失信于人。我们去年浮夸风刮得厉害,下面怎样讲我们就怎么报道,表面上似乎‘密切联系实际’,其实是跟着下面走,犯了尾巴主义的错误,结果走向反面,完全脱离实际。《人民日报》宣传虚夸,基本上是反映中央一些同志那个时候的思想和作风,所以不能完全怪报纸。但是报纸也有责任,记者、编辑加油加醋,以致错上加错。” “高产卫星”的泡沫,一两年就破碎了。这里再举《人民日报》数据为例:“高产卫星”四字连用,1957年为零,从1958年8月14日上了《人民日报》后,到当年年底共有八十五篇文稿使用,1959年就只有十五篇用了,到1960年只有一篇文章用这个词组,不过已经是陕西长安县的一个学习组说1958年种的“三亩六分高产卫星田”不尊重“庄稼生长的规律”了。 连当年认可“高产卫星”的毛泽东,后来也不再提此话,对中国粮食产量也有了比较务实的认识,5年后的1963年底,毛泽东在听取聂荣臻汇报时说:“农业产量到几百斤不登报,我们只登增产措施。”由此话可见,此时毛泽东也认为粮食亩产几百斤已经是高产,而不再提亩产要上万斤了。 李锐(时任毛泽东秘书)曾写道:1958年“整个中国大陆被卷入了唯意志论泛滥的狂潮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在为那些人为制造的高产‘神话’唱赞歌……” 袁鹰(人民日报原文艺部主任)在为《人民日报》创刊60周年写文忆及1958年前后《人民日报》副刊时写道:“狂热的‘大跃进’年代虽然也常发杂文,大都是一派莺歌燕舞,虚张声势,为报纸增添了不少大话、空话和假话,几十年后回头看,还是免不了要脸红心跳的。” 唉!行文至此,想到笔下又翻过了中国现代史上极其荒唐又极其惨痛的一页,而这种荒唐和惨痛,是以饿死中国几千万农民为代价的。但愿中国之后,这荒唐而惨痛的历史,不会再现! 但现实是,今朝中国的历史,不但有可能退回1966,甚至还有可能退至1958哟。因为即使在那些年里,“不准妄议”这一条,也还未被写进党规条例哩。 此后,一片忠议之声中的九州,又会是一番什么模样?2016年,党媒会宣布中国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吗? 哦,好像完全有可能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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