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者、獨立媒體人周浙平說:口述人的故事是個人命運的表達,是個體的史實。在一個瀰漫着謊言的世界裡,如果你不想被窒息死亡,就堅持講真話,哪怕你只是對一個人講、自己對自己講,你留下了一線光明,就有機會照耀到他人身上
老高按:由中國大陸學者、獨立媒體人周浙平訪問記錄的《酸刺林:山西平朔農民口述史》,上個周末由國史出版社出版電子書。得知消息,我深感欣喜,難以言喻!因為這套書共七卷,130多萬字,記錄了作者對中國北方黃土高原地帶的363位農民的訪談,受訪者回憶了從土地制度改革至包產到戶時期(1945年—1984年)的個人自傳式歷史,再現了農民在無產階級專政制度下近40年的生活場景。作者通過摘編政府解密檔案,結合口述人的故事,展示農民在中共治下遇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這樣內容的書,國內必定遭到審查官的白眼,出不了;這樣規模的書,海外不可能贏得市場的青眼,也難出。感謝明鏡集團旗下國史出版社,幾經斟酌,終於寧願賠本,入選立項,列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檔案”電子書系列出版。 書上的作者簡介說: 周浙平,1948年出生。獨立觀察者。長期傾心中國農民生活現實,近十年行走在黃土高原,進村入戶,坐炕頭,與農民盤膝長談。他堅持採用訪談原始記錄翻記和保持方言語言的方法,完成多部農民口述史,有《影像中的“文革”農村》(2012),《無花果》(未刊稿)、《難民紙》(未刊稿)、《周浙平文獻攝影集》(2018)。 周浙平先生多年辛苦奔波勞累,甚至頂着風險,投入了極大的心血、勇氣和汗水,執意讓過去毫無話語權的眾多父老鄉親能夠發出聲音,留下白紙黑字(或許這個成語也該改成“白屏黑字”),為毛澤東時代做出了第一手的權威見證。功莫大焉!善莫大焉!我衷心敬佩、衷心感念! 之所以“深感欣喜,難以言喻”,還有另一個原因,這就是我也為這套書的出版,盡了一份綿薄之力,儘管書內書外沒有一個字提到我。自去年5月交棒《歷史明鏡》主持人、秋天交卸《中國研究院》主持人之後,很大一部分精力,就是被這套電子書占據。 雖然電子書出版這一階段性任務已經大功告成,但是該書豐富的史料,需要用各種方式宣傳,廣為人知,讓更多今天的讀者能比較切近地了解毛澤東時代,我還必須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來協助周浙平先生和國史出版社。現在明鏡集團旗下的多個雜誌和網站,已經被授權刊出了該書的一些篇章,更多的篇章,即將登載;我對周浙平先生的音頻專訪(估計會做三到四期節目),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即將推出。周浙平回答我的提問,特別強調了“自由”的價值,深獲我心。他認為,中國農民在近40年中的苦難,說到底,就是被剝奪了自由;而改革開放,就是將自由(當然只是部分自由)還給了農民。 必須提一句:這套書讓我認識了周浙平先生及其親屬的專業能力。他交付給出版社的書稿的格式極其專業(他不僅完全理解出版社關于格式為什麼那麼要求,而且他非常理解和體貼海外出版社人手緊缺的難處,按照出版社的要求多次更改格式,這個工作量實在非常大!這裡我很難對不了解出版行業的一般讀者講清楚);他的採訪記錄的文字非常專業;他所拍攝的照片完全是專業攝影記者的水平——難怪啊,他出版過《影像中的“文革”農村》(2012)、《周浙平文獻攝影集》(2018)!前一段我聽他所錄的採訪,也完全是專業錄音師的水平。他告訴我,有些不是他自己做的,是親友們做的。羨慕他有一個能理解他的理念、支持他的事業的家族團隊! 還有一點,我想在這裡介紹,雖然人們信不信,我並不在乎。出版了《酸刺林》的周浙平先生到山西農村調查訪問記錄,出版了《尋找大饑荒倖存者》等大饑荒三部曲的依娃女士到甘肅和陝西調查訪問記錄,出版了《血紅的土地》的譚松副教授到川東調查訪問記錄……他們都沒有得到應有的經濟回報,他們也不是奔着經濟回報去的。譚松先生在海外出書情況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有把握地說,周浙平和依娃,都不可能從書的出版中得到什麼經濟利益,他們都得搭上錢、搭上時間、搭上精力、搭上天倫之樂、甚至搭上自身的安全,來做這些所謂“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們都是所謂“傻人”,但卻是中國人的脊梁。這裡我向他們致以最大的敬意! 看周浙平先生整理出來的農民口述,我百感交集。這就是我們的父老鄉親:他們吃了那麼多不該吃的苦,受了那麼多不該受的罪,甚至餓殍遍地、家破人亡,大多數親身感受到農業集體化和包產到戶的冰火兩重天,但居然還是有若干農民感謝毛澤東!周浙平先生及時地、真實地全面記錄了農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境界、他們的記憶、他們的智慧和愚昧! 下面我轉載《酸刺林》的代序、周浙平寫的《“說出來的歷史”究竟有什麼價值?》。這篇文章,早在2018年10月號的《明鏡月刊》上刊出,當時並以此預告:“此書即將出版”。但是過了四個月,才正式出版上市,足見任何事都不容易!但不管怎樣,畢竟出版了!
“說出來的歷史”究竟有什麼價值?
周浙平,《酸刺林:山西平朔農民口述史》代序

《酸刺林:山西平朔農民口述史》第一卷封面。
一部口述歷史,是由訪問者和受訪者共同完成的。這部口述歷史引發的後果,也是應由訪問者、受訪者共同承責的。我在訪談過程中,受訪者也會向我提出問題,在編撰文本時,為了不影響讀者閱讀,我回答的內容就省去了。現將受訪者提的問題做一次回答。也做為本書的代序。 受訪者提的問題集中有四個: 一、你為什麼要做這個訪問? 二、為什麼要用錄音機和我談話? 三、說這些過去的事情有用嗎? 四、你是要寫書嗎?
為什麼要做這個訪問?
先回答第一個問題。 我的母親也是平魯人,她1923年出生在計家窯村,16歲參加了抗日婦女救國會,一直在西雁北的幾個縣活動,日本人走了以後,她在山陰縣做婦聯主任。我父親1947年、48年也在雁北,他是浙江人。我是1948年10月出生在朔縣城東關。後來隨父母去了北京,那時四歲。我也算是平魯、朔縣人。 1969年3月,文化大革命中,要求學生到農村插隊落戶,除了學校集體安排的,也有一種叫投親靠友。雁北的一些老人,和媽媽一起工作過的,幫忙聯絡同意我去了計家窯村插隊,我就成了計家窯的外甥。 來村里以後,就和村里人一起勞動,幹過熘糞、趕小平車、鋤地、放馬、割田這些活,還參加過修公路。抓糞、耕地這些沒幹過,一是不會,二是可能生產隊也照顧些,覺得北京來的後生受不了那苦。我吃、住都在舅舅家。我睡不慣熱炕,舅舅還給我找了幾塊木板,用石頭在炕上搭了一個“床”。你們說的餓肚、偷糧食、私分糧的事我都經過,我還給隊裡看過田,有個鄰村人到我們村偷筱麥還是我發現的,隊裡還罰了他豌豆。

山西平朔農民。(周浙平提供。下同)
時間一長,親眼看到了計家窯人的生活,就萌生一個念頭,不是什麼“靈感說”的那樣。村里人的生活和在學校老師教的那些完全兩回事,更不是報紙宣傳的那種東西,還有,看過的文藝節目,讀過的書,統統沒有得到反映。我這個念頭,就是想把計家窯人的生活寫出來,讓更多的人,城裡的人,和我一樣受學校教育的學生,知道一個真實的農村。 先開始有了那種文學青年的衝動,就着油燈還寫了幾十頁稿紙。白天勞動,晚上寫,妗子還嫌我費油:煤油都是雞蛋換的呀。後來我就寫不下去了,一個是寫得不像,我只看到了表面的事情,村里人怎麼想的都所知不多,二是虛構的文學與現實相比,軟弱無力。乾脆都塞進灶坑裡燒了。但這個念頭始終去不掉。
等了40年的機會
後面嘛,我又在雙碾公社、縣裡工作了一年半,又到大同市、地區工作了幾年,前後在雁北呆了十年。回北京後,在報社工作,由於對農民的興趣,要求搞農村報道,跑了很多地方,去過十幾個省的農村,有所謂“先進”的那些有名的典型村,也有貧困的地方,少數民族的地方,邊疆的地方。看得越多,那個念頭越強烈,只是沒有想出好的敘述方法,更沒有敘述的機會。 我等了40年,機會終於出現了。2008年我在計家窯拍照片,嘗試用人類學影像的方式把村里人的生活記錄下來,第二年就在快結束時,在平魯縣機關工作就認識的侯俊讓我幫助朔縣的高恆如編一本影集。老高1970年代在朔縣文化館搞攝影,那時為了辦學大寨展覽,他拍了上千張照片。我想訪問那些照片中還健在的人物,通過他們回憶當時的情景,配上這些老照片,有助於年青讀者看懂這些照片。 那是我第一次做口述史的訪談,沒經驗,訪問得不細,只是為了影集的出版,也沒有利用這次機會儘可能多地請訪談對象多談些內容出來。一共訪問了57位。沒想到,編好的稿子很快得到香港浸會大學當代中國研究所的支持,不到三個月就出版了,讀者反應也好。這次訪談的結果告訴我,受訪者和我一樣,他們也難得地遇到了可以暢所欲言他們經歷的機會,他們口述中的那些人與事可以被世人所接受,所理解。除了有這個機會,還有就是我熟悉平朔這個地方,熟悉這裡的人,交流更容易,當然,還有情感的原因。

山西平朔農民。
為什麼要用錄音機?
回答第二個問題。 說起來,這是一個方法的問題,也不全是。使用錄音機訪問,是我在搞新聞工作時養成的一個習慣。我先是做廣播新聞,後做文字新聞,廣播新聞常使用受訪者的原話音,而且要有口語的特點,不只是念文字稿。這種方法與做口述歷史的方法基本相同。口述歷史要求的原始版本就是談話的錄音資料,翻記成文字的版本已是第二手的了。口述歷史就是說出來的歷史,不是寫出來的文本歷史。有些標明口述史的出版物,卻沒有訪問者與受訪者的談話記錄,訪問者的提問被隱去了,受訪者的回答也是經作者整理過的,成為某種文字式的敘述,其中也沒有標明那些是口述者的原話,那些是作者的撰寫,失去了口述的必要特徵。口述者敘述的語言習慣、用詞習慣都不得見,後果可能是引起口述者對某歷史事件的表達被曲解或消失了。口述歷史的特殊性如果不存在,就與書寫歷史的文本沒有了區別。那麼,錄音機錄下訪談的全過程就不是可有可無的事情,其本身就是話音證據,證明口述者說的歷史就是這樣的。 除了使用錄音機訪談,作口述歷史還有其它環節,我也說一下我的方法。我在作《酸刺林》以前還曾做過一次口述史訪談,是在泰國清邁府對國民黨老兵進行的一次。與這次不同,因資料缺乏,沒有預設提問問題,都是依據訪談雙方談話內容引出的問題,但結果還好。我把訪談者的態度看得很重要,就是時刻保持一種尊重對方、理解對方的想法,像知己的朋友聊天,這時的受訪者就不會有防範的心理,會敞開心懷談天說地,受訪者的特殊經歷敘述就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珍貴史實,讓我有很多的受益。完成《酸刺林》後我才讀到唐諾•里齊的《大家來做口述史》,還有他編的《牛津口述史手冊》這樣的書。按照他的標準,我依舊是外行,沒有受過所謂專門的訓練。我是憑着過去新聞工作已有的經驗,加上我對歷史話題的感悟,開展我的口述歷史寫作。例如問題設置,在開展《酸刺林》訪談時,擬定了434個問題,在實際訪談中,我儘量要求受訪者先做一次自傳的敘述,從中找出需要的歷史細節反覆再問,這就有兩個問題,一是我設定的問題在受訪者敘述中已經回答了,另一個是與其他受訪者經歷相似的部分就忽略了。這樣一來,就產生了“是什麼樣的”細節被遺漏,留下了遺憾。回想那個過程,還有一個缺陷,問題提得早了,把受訪者繼續談話的意願打斷了,也會失掉一些歷史細節。我想口述史就是這樣,不能從頭再來,不像寫文章可以反覆修改,保持原樣才是歷史,這是我一直堅持的一個方法。 在保持訪談雙方原話語的原則中,對方言我也是採用忠實記錄的方法,實在弄不清在翻記時那個字就注音。現代生活中人們更多的是用普通話代替方言,這會使方言的韻味和表達的意義丟失。語言本身就是歷史傳遞的重要史實,尤其是在受訪者沒有受過現代教科書薰陶過的人,他們口語使用的詞彙更多來自歷史時間。例如在《酸刺林》中受訪者普遍使用的一個詞:“不為仁”。說到某個老財,土改中被打死,某個村幹部在某次運動中被斗,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個人“不為仁”。或者相反,這個人沒被打死,沒被斗,是因為他比較“為仁”。我翻記時,先寫成“不為人”,意思是這個人人際關係不好,人緣差。大部分受訪者沒有上過學,或者只讀過二、三年小學,可以說是文盲。你問他是那個“人”、“仁”,他也不知道。當我細細品味訪談的場景,受訪者語言表達的不僅有人際關係,還有被打死被斗的人對他人不夠善待。除了使用“不為仁”這個詞,還使用一個詞,說某某人“不仁義”,也是指某人不善良的態度。他們沒有讀過書,這個詞顯然不是從書本上借用的。還有在這段歷史中出現的大量的政府宣傳品也不用這個詞。這樣我就判斷,“不為仁”這個詞是歷史口傳下來的,翻記錄音時就寫成“不為仁”,不是“不為人”。受訪者使用的這類古語很多,口述歷史可能再現,這也是口述歷史的魅力吧。 我還用了一個自選的方法,就是將口述者敘述的歷史時間的政府檔案摘錄,置於口述者說的前邊,成為一個對照,讓讀者了解到在口述者敘述的這段歷史中政府是在做什麼。口述者在親身經歷的過程中,或在一個事件中,他們在政府文獻中是被怎樣表達的。這個方法還有個意外的收穫,就是突顯出兩種不同敘述,一個是政府書寫的文本,其意涵的邏輯、詞彙、動機、行政方式及最終要實現的目標,一個是他們治下的農民,那時、那地、那事中是怎樣的言行。這是一個編年史和口述史並列的方法。是否妥當,我也不清楚,只是一個嘗試。
說過去的事情有用嗎?
回答第三個問題。 不少的受訪者在我講了訪問的目的後,就“說過去的那些事沒用”。還有一些受訪者說,“要說歷史我就嚎(哭)呀”。不願回憶痛苦往事可以理解,面對這種情緒的受訪者,我就耐心地等在那裡,我知道他們也有說出來的願望。對史玉梅的訪談就是這樣的,她既表示了“沒用”的態度,也說了有想嚎的心情。但她最終說出“你要想知道,我就說給你聽”。在翻記她的錄音時,她的故事讓我落淚了,可她在口述時並沒有嚎。訪談時我更多注意從她談話的線索中提出下一個問題,但在靜下心來入定她的故事中就被她的故事打動了。 其實,我對受訪者說出的那些歷史故事,也有過困惑,信心也是在逐步訪談過程中形成的。例如農業社時他們餓肚,有人說“毛主席在北京,天天就是吃糕吧”,還說“與過去相比,現在過的就是天堂的日子”,讓人覺得這些話有點坐井觀天的意思。像城裡人,尤其是現在生活在所謂現代化都市的人無法理解的。生活在山區偏遠的農村,受訪者的認識來自常識,常識的力量是各類意識形態、理論建構無法抗拒的。訪問中幾乎所有的受訪者,都沒有說到那段時間裡政府意識形態宣傳對他們言行的影響,他們是有意不說嗎,還是忘了?這麼多人都忘了,或達成某種一致意見,這不可能。這證明兩個事實,一個是前邊說的常識的力量,另一個就是被某些書寫歷史文本描述的洗腦運動,在受訪者心理上的影響是忽略不記的。 口述人的故事,從兩個側面可以證明它的價值。已出版的關於共和國歷史的各類線性歷史書寫文本中,多數可歸在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建構里,一種是正面的發展歷史,另一種是揭露性的發展歷史,區別只是對歷史發展階段重塑的差別,前者是肯定社會主義歷史階段的意義,後者是否定的。在口述人的故事裡,有土改時亂打亂殺、分浮財、分窯院的人事細節,另有假打、假殺、假斗,不要他人土地的人事細節。再如,有大躍進中深翻土地、大收大購、大食堂等瞎折騰的回憶,也有運動初就指出這種躍進行不通的言論(見“記事”中政府檔案引用的農民言論)。還有,反右運動大鳴大放中農民的各種矛頭直指中共領導人的意見,包產到戶重新分地時多村多人不願多承包土地的事實,等等,諸如此類。在平面的歷史書寫中,很難見到在一種意識形態建構的歷史中,還有另一種真相存在。不論是那種意識形態,那種理論建樹,沒有歷史事實細節的支持,都難有生命力。
受訪者的自傳是綜合史
如果你不問在過去的那個年代裡,受訪者的食品、衣物、住所、婚姻、農活是什麼樣的問題,他們往往不會主動回憶具體的細節,他們可能認為不過是日常生活的瑣事,人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沒有什麼特別。受訪者自傳的敘述,恰恰是一種綜合史的表達,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全面思考歷史的平台。包括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語言、醫療、民俗、娛樂、宗教等等領域,都可以從中見到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有的雖只是片言隻語,卻蘊含了歷史學家絕想不出的結論,如孫占權形容在農業社時的命運就是“偷活”的一個狀態。還有常被歷史學家不願涉及的人性、道德在歷史的作用,甚至不認為這是歷史學的範疇。在以往的歷史學家筆下,精英才是被選入的題材,根本沒有普通人的位置,其原因之一就是認為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不是歷史,那些瑣碎的家務事怎能與大人物的豐功偉績相提並論?長期以來歷史學家建構的歷史給我們一個錯覺,普通人的生活是這些大人物創造的。當普通人有機會說出來他們的親身經歷,就給了我們一個糾正錯覺的機會,雖然這個糾錯要經過漫長的時間。 尤其在當下所謂網絡化的時空裡,虛化道德,虛化情感,虛化精神,抱着物化的一切所得,成為生活中唯一的真實存在態度。在一個瀰漫着謊言的世界裡,連空氣都是假造的。如果你不想被窒息死亡,就堅持講真話,哪怕你只是對一個人講,自己對自己講,留下一線光明就有機會照耀到他人身上。在對待歷史史實的詮釋時,雖然由全盤否定進入了一個開放的狀態,虛化的思維方式依然是把一個群體、一個組織、一個政黨的歷史描述為整體的傾向存在,任由戴上一個歷史發展方向的標籤,讓人無從認知。口述人的故事是個人命運的表達,是個體的歷史史實。我認為集體口述史是不可能完成的,既便是對鎖定在一個特殊人群、特殊歷史事件的訪談,也是由有名有姓的成員個人敘述才能完成的,如果隱去個人身份,把所獲口述內容歸納成某群體、某團體的一個聲音,就會重蹈另一類線性歷史敘述的老路。口述歷史與其它歷史敘述的區別正在於是個體的敘述,也正是它的價值所在。
是要寫歷史書嗎?
回答第四個問題。 不是。正如某位專業的歷史學者,在讀過《酸刺林》部分翻記文稿後,建議我寫一個研究性的前序,並說否則做這樣的訪談不值。另一位看過文稿的某出版社編審認為,口述人的故事只是線索不是歷史。我的回答是受訪者說出來的就是歷史,這一點不容懷疑。如受訪者說在過去的日子裡曾“吃高葉(樹葉)”果腹,難道這不是歷史嗎? 還有一個原因,這部口述歷史是受訪者通過個人親身經歷表達的一部綜合史,單就某一個側題研究不足說明整體的價值。作整體的歷史研究,豈不成為畫蛇添足的愚蠢行為?至於如何評價口述人的敘述,則是另一回事。 口述歷史是訪問者與受訪者交談的記錄,決不應是訪問者單方寫出來的書。出版訪談記錄所要表達的正是訪談的結果,既包括訪問者在編輯過程中體現的想法,如全書結構、章節設定、擬定標題等等,還有受訪者的原意——如受訪者談話的標題,全部是引用談話中的某句話,儘管可能難以做到全面反映談話的內容,但比訪問者主觀的判斷要好。 在完成錄音翻記的文本時,我要感謝所有接受訪談的口述人,要感謝引領我逐村逐戶進行訪談的朋友們,要感謝提供檔案查詢的兩縣檔案館的公務員,要感謝平朔地區鄉親滋養成我的鄉土情懷,更要感謝受訪者說出的一個個精彩的歷史故事,願這些故事啟迪更多的人,這就是它們的歷史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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