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人的本性的放纵构成文革那场灾难的基础,在放纵中获得的快感成为人们参与文革的动力。看不到这一点,对文革那段历史的认识就是肤浅的,对其可能重演就会缺乏警惕。文明是什么?就是基于理性压制那种原始的野蛮和恶的冲动
老高按:“终于发现当前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12月25日和12月26日的矛盾!”朋友发来这句话,真是“一句顶一万句”的典范。 胡锦涛“不折腾”,被许多人批评为“不作为”;习近平上任后,有不少人预言:中国将从“不折腾”转到“乱折腾”。习总的第一个五年任期,还不太明显,算是转变期、过渡期吧;十九大开过,习总第二个任期开始,首都北京几乎是脚跟脚爆发三大“乱折腾”标志性事件:“赶人赶一半,停了!禁煤禁一半,停了!招牌拆一半,停了!” 半个月前我说,“事不过三”,没想到马上就来了“四”:抵制洋节! 会不会还有“五”“六”“七”“八”……?有网友戏谑归纳为“新时代管理模式”: 一拍脑袋——有了! 一拍胸脯——干了! 一拍大腿——坏了! 一拍屁股——算了!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主政者相继拍了脑袋、胸脯、大腿和屁股之后,照样岿然不动。是否还会有新一轮的拍脑袋到拍屁股,谁也说不定。”——这是半个月前我写的;但经过“12月25日和12月26日的矛盾”,我不得不相信,不是“谁也说不定”,而是可以断定:必然还会不断折腾,必然将持续上演各种花样翻新的荒诞剧。 昨天我推荐了清华大学孙立平教授的短文《芳华,那就说两句吧》,看来读者不太感兴趣,浏览者不多。但我觉得他从社会心理学角度指出的问题,是值得大家一读的;不仅适用于剖析几十年前人们心理,而且可以进而理解当前许多人包括被人讽为“毛左”的内心。时代这么复杂,社会生活这么复杂,人的内心世界这么复杂,哪能动不动就说某某作品“美化那个被彻底否定的时代”“为文革翻案”! 今天又读到孙立平教授紧接下来写的一篇短文,对我也很有启发!转载于此。理解了孙教授这篇文章,我们对当前挑起、参与“12月25日和12月26日的矛盾”的成千上万的人,也就有了更丰富的理解。
荒诞的时代同时也可能是一个放纵的舞台
孙立平,孙立平社会观察
在《芳华,那就说两句吧》一文发出之后,我在微博上又写了下面这段话,以使人们在读这篇文章的时候能够省点劲: 那篇文章讲的就是这几个意思:1、文革对当时未成年人的影响是独特的。2、他们在当时的感受更有懵懵懂懂的玫瑰色。3、其间很多矛盾的东西可能交织在一起。4、没过着瘾可能形成一种内心的召唤。5、这种召唤可能理智都不见得意识到。6,但这种召唤是顽强的,有力的。7、要对这种内心不自觉的召唤保持警惕。 有人说,电影你都没看过,怎么就能写影评呢?还有人劝我,孙老师,还是看看吧。其实,我写的不是影评,看不看电影关系不大。 那我想写的是什么呢?想写的是冯小刚的心路历程,也不仅仅是他,而是相当一部分人的心路历程,以及这种心路历程所具有的含义。有人说,那不看电影你怎么知道他的内心世界?其实那个内心世界人们都知道,只不过因为太复杂,人们一直不知道怎么去概括它,怎么去解释它。 我一直在想象的是,冯小刚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他的内心感受是什么样的?也许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五味杂陈。如果再加四个字就是:倒海翻江。实际上,这也许是许多过来人对那段历史的复杂感受。 这与那种场景的特点有关,尤其是与人们对那种场景的感受,特别是当时的少年儿童对那种场景特有的感受有关。更重要的是,这种感受深植于人的本性之中(说明一点,我这里说的人的本性与我这几年常讲的人性的概念不同,“人性”是指与动物不同的方面)。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解释它的力量和顽强,它的吸引与征服的能力。 举个例子。 在那样一个年代,阶级斗争是一个重要的内容:把一部分人专门划出来,作为另类,作为阶级敌人,而且要不时批斗羞辱。在今天,在正常人看来,这无疑是荒唐的,是一场悲剧,是那场灾难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用一种概括性的语言来讲述这种场景,任何正直善良的人们都会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 但在当时的具体场合中,在参与其中的具体的人当中,会完全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吗?在对别人的羞辱中获得快乐,在将别人划为另类中获得自己相对的优越感,你能否认这个拿不到台面上来说的重要因素吗? 刚才我说到人的本性。你想想幼儿园时代,中小学时代的情景就明白了。在那个时候,哪个班级里没有一两个这样的“阶级敌人”:或是学习不好,或是家境贫寒,或是形象不佳,甚至穿着破烂,有时还流着鼻涕。他们是人们贬损、欺负的对象,人们在贬损、欺负他们当中,获得快乐和优越感。这与成人世界中的阶级斗争有什么本质的不同?这两者在人的本性当中难道没有共同的基础?阶级斗争的召唤,为什么在今天还能引起远非个别的回应,与此没有关系? 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荒诞的时代同时可能也是一个放纵的舞台,而且那是一种基于人的本性的放纵。这种基于人的本性的放纵构成那场灾难的基础,在放纵中获得的快感成为人们参与其中的动力。看不到这一点,对那一段历史的认识就是肤浅的,对其可能的浮现就会缺乏警惕。文明是什么?就是基于理性对那种原始的野蛮和恶的冲动压制。
话说的有点沉重了,用轻松一点的方式说。 人们都知道《阳光灿烂的日子》。说的是一群孩子在那段时间里的生活:闹事、打架、拍婆子。在宏观的背景之下,这无疑是荒唐的,甚至是一场悲剧,有的人就是因为这段历史,毁了自己的一生。 但在孩子的眼中,甚至在几十年之后的记忆中,就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文革中取消高考是荒谬的吧,但不少人回忆起当时作为一个高中生听到取消高考的消息时,是如何的兴奋。一种摆脱压力,获得自由、任性、“解放”的兴奋。 其实,无论是打砸抢、破四旧、大串联,你都能从中看到这个放纵的因素。背景是沉重的,结果是悲剧的,其中包含着另一部分人的苦难和折磨,但对于参与其中的很多人,就是放纵的快乐。 说到这,我想到一个问题:假设是一个少年儿童,自己的家庭也是这场荒诞的受害者,他们的感受会如何?换句话说,人们经常讲到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个词,这样的一种逻辑,具体到少年儿童的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特点?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有的可能刻骨铭心,有的可能浑然不觉,有的可能是痛苦和快乐混合在一起。这种混合就造成一种可能性:他们从苦难中走来,但记住的是快乐:苦点算什么,但那时候快乐。 昨天晚上吃饭,著名评论家肖锋谈到我写《芳华》那篇文章时说了一个词:源代码。这个词让我想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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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哈佛大学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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