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的變遷、鄉村的解體,是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但是隨着故鄉變遷而消失的,有多少我們十分珍視的事物、傳統和價值!我們遊走在他鄉,卻隨身攜帶故鄉。我們四處漂泊,尋找消逝的鄉村傳統,尋找童年的記憶,尋找簡樸、自然的生活方式,尋找人對自然敬畏之心
上個周末,武漢大學校友、八十年代初一度在全國雜誌之林異軍突起的《青年論壇》主編李明華博士,贈送給我他主編的《風口中的鄉愁》(中國社會出版社)一書。 鄉愁?這是一個何等邊緣化的題目?李明華30年前,可是處在接近思想界躁動和巨變中心的一名健將啊。記得《青年論壇》頂着壓力、自辦發行,風靡全國,最出名的就是發表了“自由”兩論,作者的姓名只有一字之差:一篇是胡耀邦的公子胡德平的《為自由鳴炮》,發在《青年論壇》創刊號上;一篇是胡平的長文《論言論自由》,分成上下兩篇發在兩期雜誌上。直到最近,還有人當面對胡平說,這是你寫得最好的一篇文章,已經成為經典,你後來的文字都沒有超出這篇的水平。 《青年論壇》在1987年“批判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料峭春寒中停刊。李明華讀完武漢大學哲學博士,在湖北待不下去,南下到廣州發展。 當晚回家,我翻開《風口中的鄉愁》這本文集,一下就進入情境,一口氣讀了大半本。 “鄉愁”,在中國古老的農業社會中,在交通、通訊極不發達的條件下,曾是異鄉為宦的文人墨客最容易喚起、最濃得化不開的情緒,一旦出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關山迢遙,還鄉無日,不禁悲從中來,美麗而憂傷的華章詩篇便汩汩而出,千百年來膾炙人口。可以說,“鄉愁”是中國古典詩文的最主要的母題之一,數量之多,質量之高,超過“愛情”主題的作品。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崔顥);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王安石);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宋之問);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李益);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維); ………… 最流傳久遠的,當然是李白那首《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相信,在中國學齡前兒童中,這首詩是普及率最高的,把鄉思在天真未鑿的小小心田裡種下。 不過,在社會巨變的今天,“鄉愁”難道不是極大地貶值了嗎? 閉關鎖國結束了,兩岸隔絕結束了,高速公路、高鐵建立了,有了互聯網、有了手機,音頻、照片、視頻都瞬間傳遞……余光中所寫的“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都應該屬於逝去的年代了!今天誰還在美國愁腸百結地吟詠“鄉戀”,或許人們會覺得他真矯情得讓人不耐——買張機票,不就解除了鄉愁之苦嘛! (當然,我們不能忘了,畢竟還有被當局無理拒之門外的敢言人士,為數也不少,他們對祖邦故鄉的思念,是真實的,也是感人的。) 但是,李明華告訴我們,他想說的,不是這種“鄉愁”。 上面所說的“鄉愁”,準確地說,是“離愁”。這種鄉愁,在今天的經濟、科技條件下,確實不難解除。古人的這種鄉愁,只要他踏上故鄉的土地,就煙消雲散了。故鄉還在那裡,與他離開時沒有變化,變化的只是他自己:“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賀知章)。 李明華說的是:今天就不一樣了!今天你回到故鄉,在你眼前展開的,是你朝思暮想的故鄉嗎?除了地名沒變之外,你腦海中的故鄉還存在嗎? 你的故鄉,你永遠回不去了!回去的,不是你的故鄉了! 這種鄉愁,才是永遠無法解除的了。 住在紐約的文學大師王鼎鈞幾十年沒有回到山東故鄉。他不肯回去,說回去反而破壞了他對故鄉的美好記憶——他的這種感覺,其實我也有過!忘了是誰還說過這樣意思的話:只有重返一次童年家鄉,才能徹底斷絕對它的依戀;只有重逢一次初戀情人,才會徹底斷絕對他(她)的眷戀…… 作為個人,有各種不同的選擇。社會的變遷、鄉村的解體,也是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但是從社會、從歷史着眼,隨着“故鄉”變遷而消失的,畢竟有很多我們十分珍視的事物、傳統和價值啊! 改革開放初期,曾經讀到一些文章,寫到訪華的外國人着迷中國的田園風光,舉起相機,對準江上的風帆,田頭的老牛,村莊的炊煙,咔嚓咔嚓拍個沒完沒了讚不絕口,。中國人對此是十分反感的,覺得老外的那種憧憬就是一種矯情,也隱藏着現代化國家的富裕階層,對我們第三世界民眾生存狀態的一種居高臨下。曾幾何時,我們(不僅是生活在美國和西方的華人,而且也是中國的城市居民)也真切地體會到這種感情了!於是人們到陝西,到雲南,到內蒙,到廣西……尋訪古風猶存的牧歌,尋找古意盎然的故鄉。 鄉愁,這是一個比人們乍一聽所以為的要沉重得多、也深刻得多的話題。 附上一篇李明華的文章,這是他為《風口中的鄉愁》一書所寫的序。願大家深思他所講的道理。
附:遠去的故鄉,沉重的鄉愁
李明華,《風口中的鄉愁》(李明華主編,中國社會出版社)
《風口中的鄉愁》(李明華主編,中國社會出版社)
20世紀80年代以來,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颶風席捲中國大地,衝擊着中國的鄉村。在這時代的風口中,從2000年到2010年的十年間,平均每天有250個村莊消失,中國傳統鄉村社會無可挽回地走向衰落。傳統鄉村的經濟結構、族群結構、人文傳承、價值體系也隨之式微。 現代化是中國人長期以來追逐的夢,但在眼前,當推土機推平了一個個村落,水泥建築、玻璃幕牆像森林一般矗立的時候,卻撩起了億萬人的鄉愁。我們的美麗星空在哪裡?我們的青山綠水在哪裡?荷塘月色在哪裡?牧童野趣在哪裡?這一切,都離我們遠去了。記憶中,“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鄉村意境已經難得,農家月夜“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的場景不再有,左鄰右舍端一碗餃子送一壺湯的濃濃鄉情也隨風消逝。 人們都說“回不去的故鄉”,但我們想留住鄉愁。
城市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一個標誌 呼嘯前進的城鎮化列車推開一切阻擋,卻使農村“空心化”
經歷過近代屈辱歷史的中國人,始終胸懷着振興中華的夢想,孜孜以求建設一個挺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強盛國家。20世紀70年代末,時機終於到來了。改革開放極大地解放了思想,解放了生產力,中國只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走完了西方用一百多年走過的工業化道路。 中國鄉村的命運,與時代和國家的命運緊密相連。 上個世紀20年代,在西方國家農村合作理論與實踐的影響下,中國的一批知識分子發動了社會基層的鄉村建設運動,其中最著名的是梁漱溟領導的山東鄉村建設運動和晏陽初主導的河北定縣、四川華西的鄉村建設實驗。在他們之後,一批又一批有識之士極為關注鄉村建設。但是,由於缺乏整個社會轉型的背景,缺乏工業化的支撐,缺乏城市的反哺,小農生產方式和個體經濟始終無法提升農民的生存質量,各種鄉村建設運動和鄉村建設實驗對農民不具有號召力,因而都不可能成功。只有在工業化時代來臨、以農民的權利和利益為核心的鄉村建設,才能走上正確的途徑。 現代工業的必要條件是技術革命、規模化生產、教育和科研發達、物流便利、效率高、金融成為槓桿,所有這些,只有在城市裡才能實現。因此,工業以巨大的力量推動着城市化。與西方的城市化不同,作為農業大國,中國向現代國家的轉型首先需要解決的是城鎮化問題。城鎮化可以挖掘巨大的內需潛力,為經濟增長提供動力;可以改變傳統的小農生產方式,促進農業現代化;可以破除城鄉二元結構,加快實現城鄉一體化;城鎮可以帶動農村,反哺農村,是農村興盛、農民富裕的重要途徑。從根本上說,中國的問題,就是農業、農民、農村的問題,而農業現代化是國家現代化的基礎和支撐。縱觀世界,凡是農業落後、農民貧困的國家,沒有一個真正實現了現代化。總之,中國要強盛,要現代化,城鎮化是必由之路。 我國的初級工業化,極需農村提供數以億計的普通勞動力。農村富餘勞動力向非農業和城鎮轉移,是工業化和現代化的必然趨勢。同時,即使農村勞動力沒有富餘,因到城裡打工比在農村務農的收入要高得多,農民也會選擇進城,哪怕拋下父母妻兒,在城裡受苦受累,受人歧視,也堅持在城裡賺錢。2012年,我國城鎮人口已有7.1億,超過總人口的一半,城鎮化率基本達到世界平均水平。這一年,廣東東莞的常住人口829.23萬人,其中戶籍人口187.02萬人,外來人口642.21萬人。2014年,全國各地在城市裡打工的農民有2.6億人。 在工業化、現代化的擠壓下,中國傳統的、原生形態的鄉村被衝擊,農村出現“空心化”和“留守”現象:青壯年男女進城打工,老人、兒童、病殘留守村莊。這裡着重說一說留守兒童。《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2015)》顯示,全國有農村留守兒童6100萬,其中15.1%、近1000萬孩子一年到頭見不到父母,4.3%的留守兒童甚至一年連父母的電話也接不到一次。留守兒童的慘劇不斷出現,2012年11月19日,貴州畢節5名留守兒童被發現在垃圾箱生火取暖時悶死,2015年6月9日,同樣是貴州畢節,農村的四兄妹因父母長期不在身邊、得不到關愛而服毒自殺。留守兒童事關國家的未來。如果數以千萬計的孩子得不到良好的知識教育和道德薰陶,加上沒有正常的生活環境,得不到家庭關愛,又沒有任何職業技能,他們長大後將會成為社會的“邊緣人”,其中有的甚至會對社會產生牴觸情緒,成為反社會力量。因此,這是一個刻不容緩、亟需解決的問題。 近些年來,農村空閒住宅達到10-15%,不少農田沒有勞力耕種,而被“撂荒”。一些農村凋敝、破敗,呈現着荒涼。人們看到,故鄉田園遭遇淪陷,血緣族群趨於解體,鄉土社會面臨終結。 儘管人們依戀着鄉村的原野風光和鄰裡間的純樸鄉情,糾結於傳統鄉土社會的存廢之辯,但終歸改變不了歷史發展的大勢,無可奈何花落去,一江春水向東流。 但是,鄉村註定了應該成為工業化城鎮化的犧牲品嗎?我們一定要把所有的土地都變成“水泥森林”嗎?一定要把鄉村傳統全部割斷嗎?
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 土地又是城市擴容的極為稀缺的資源,幾多生命,喪失在開發商的推土機輪下
在城鎮化急速發展中,城市建設用地成為稀有資源。向農村徵用土地,成為城市擴張的必然途徑。我國現行的城鄉分治的土地制度,阻礙了城鄉一體化的發展,割裂了市場經濟的完整性,同時造成城鄉建設用地稀缺與閒置的尖銳矛盾,並極大地損害了農民利益。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政府向農民徵地按農地價格支付土地補償費,農民失去生活依賴後被社會邊緣化,引起農民的不滿。眼看城市土地市場價格高企,與政府徵收農地價格形成強烈反差,農民沒有能夠分享土地增值的收益,激發了農民維護土地財產權利的意識。 世世代代以來,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打土豪,分田地”,農民有了自己生存的依賴,他們真正感受到自己是土地的主人。上個世紀50年代的合作化運動,從初級社、高級社到人民公社,分給農民的土地歸於集體,打擊了農民的積極性。上個世紀80年代,各地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戶分得了承包地,他們欣喜若狂,在自己的土地上日夜勞作,開始改變家庭、村莊以致國家的命運。 近幾年來新一輪的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在農村實行土地的確權、頒證,實現土地流轉,這是繼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後,又一次重大的改革。它的意義,甚至比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更加深遠。幾千年來,農民都是以農耕、養殖等勞作獲得收入,養家糊口。即使是改革開放後進到城裡,大部分也是“民工”身份,以出賣體力為生。而實現土地流轉,是以“集體土地所有權、使用權”、“農民承包土地經營權、宅基地使用權”等作為資本,利用租賃、轉讓、抵押、入股、借貸、融資等途徑,跨出一大步進入資源、資本經營,並直接、間接與金融業發生產業關聯,使農民成為真正的市場主體,獲得財產性收入。如果說,上個世紀80年代實行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極大地解放了農村生產力,那麼,這次土地制度改革,將使我國農業生產關係發生深刻的變化。整個社會都看到,極其重要的資本——農村土地,在沉睡多少世代之後,終於被喚醒,開始實現自己的價值。 開發商當然也覬覦着這塊利潤極高的資源。他們與某些地方政府合謀,掠奪性地攫取農民土地,甚至不惜在月黑風高之時,用推土機推平村莊。媒體不時有報道,農民以血肉之軀,試圖阻擋推土機的車輪,但農民太弱勢了,他們往往成為城市擴張的犧牲品。直到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建立城鄉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而且,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與國有土地實行“三同”:同地、同價、同權,農民維權才有了來自頂層的保障。 目前中國的土地城鎮化率遠遠高於人口城鎮化率,城市面積快速擴張,村莊快速消亡。農地一片一片被徵用,到處是大規模的開發區、工業園區,讓人聯想起15世紀英國工業革命早期“羊吃人”的圈地運動。過於浮躁的急功近利、瘋狂的利潤追求、人為的造城運動,造出一些空城、鬼城,而當地農民卻永遠失去了土地。
從熟人社會到陌生人社會:他鄉沒有烈酒沒有問候 從鄉規民約到倫理失范:金錢成為人生成敗的標準
當工業化城鎮化吸引了2億多農民進城之後,中國開始由熟人社會轉向陌生人社會。 中國傳統農業社會是熟人社會。血緣和地緣交疊,一個村落基本就是一個宗族或近遠親的關係圈,血緣譜系,家族親情,鄉鄰認同,以鄉規民約作為倫理規範,這是熟人社會的特點。 現代城市是陌生人社會。城市居民多半是移民,是從各地來的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宗族、不同社會階層的陌生人,他們在城市的寓所里,很多時候不認識樓上樓下的鄰居,甚至連隔壁左右也不認識。而進城的農民工,與城裡人更是沒有交集。他們誰也不認識。“他鄉沒有烈酒沒有問候”,使他們更加懷念故鄉。 熟人社會的人際關係固然給人一種束縛感和壓迫感,但相比於陌生人社會的冷漠、無助、病痛無人關愛、孤獨無法排解,熟人社會畢竟還有親情鄉情,有自己的窩,有歸屬感。“農民工”的稱謂現在已改為“進城務工人員”,但農民很難真正融入城市。他們為城市提供了最下層、最粗重的勞力,然而他們被歧視,沒有城市戶口,他們的醫療、社保、子女讀書、城市福利甚至享受公共設施公共服務的權利都遭遇不公平對待。然而,農民渴望着溫飽,渴望着有更多的錢蓋一間房子,渴望着能過上城裡人那樣的生活。為此他們背井離鄉,四處打工。 在陌生人社會裡,在市場經濟背景下,當人們初嘗財富的甜頭而不能自已時,芸芸眾生欲被靈台,上上下下物慾橫流,道德底線不斷失守,“身家財富”成為人生成敗標準。加上市場經濟的競爭激烈,人們疲憊不堪,更加嚮往鄉村的寧靜和純樸的鄉情,更加嚮往田園牧歌式的遠離塵世的生活。 純樸的感情,無邪的的心靈,這些當然都是人類美好的情操。正如孩童的成長一樣,幼年時期的天真純潔固然可愛,但任何人都不會為了保持天真純潔而拒絕長大,而長大的過程就是被周邊環境逐漸“污染”的過程,所以才有“老成世故”,不那麼純潔了。從市場經濟時代的道德範式否定傳統小農社會的道德範式,到當前人們覺醒過來否定拜金主義、否定工業時代“單向度的人”而向純樸的道德回歸,社會倫理的標尺經歷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的過程。人們滿懷鄉愁,其實也是懷念舊日純樸的鄉村道德。
鄉關何處:我們懷念故鄉的什麼?我們需要什麼樣的鄉村?
2015年春節期間,復旦大學博士生王磊光一篇《返鄉筆記》,在網上瘋傳。埋藏在千千萬萬人心底的鄉愁,瞬時成為廣泛的公眾話題、新聞頭條。其實近幾年來,“鄉愁”一直被關注,這方面的著作出版了一本又一本:梁鴻的《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熊培雲的《一個村莊裡的中國》,摩羅的《我的村,我的山》,黃金明的《田野的黃昏》,葉一劍的《鄉愁里的中國》,李清明的《牛鈴叮噹》,李冬君的《青花里的鄉愁》,冉雲飛的《每個人的故鄉都在淪陷》,陳忠實等的《每個人的故鄉在淪陷(中國故事)》等,德國人赫爾曼·黑塞的《鄉愁》前兩年也出了中文版。 面對鄉村的凋敝,多少人在扼腕嘆息,多少人在夢回故鄉,也有眾多的人們在思考:我們在現代化進程中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在鄉村傳統中,我們究竟需要留下什麼? 我們曾經讀過魯迅、巴金、茅盾、朱自清、余光中的鄉愁詩文,他們往往是一種“離愁”,是對農業文明的懷念,其中也有一些涉及社會變遷(如《故鄉》中的“閏土”)。我們今天的鄉愁,則是在社會劇烈變革中關於工業化與鄉村傳統碰撞和衝突引起的情懷。大多數人都不會再回到原生態的鄉村生活,但面對生於茲、長於茲,而今不見往日蹤影的家鄉,人們要尋找消逝的鄉村傳統,尋找童年的記憶,尋找簡樸、自然的生活方式,尋找人對自然敬畏之心。更重要的是,人們尋找民族深沉的精神財富:勤勞,善良,仁愛,純樸,忠孝,親情,這是民族根深蒂固的魂魄,是精神的原鄉,也是精神的歸宿。當推土機推平村莊的時候,難道我們也要將這一切推去嗎? 我們要說不。
儘管城鎮化是中國現代化的必由之路,但城鎮化是個自然歷史過程,不能強行用推土機推出城鎮化。城鎮化要保護青山綠水,生態環境;城鎮化要以人為核心,要保留鄉村的人文傳統。 鄉村人文傳統,包括親情的、坦誠的、互助的鄉村人際關係。在鄉村里,親朋團聚,老幼皆有序;寒夜客來,“把酒話桑麻”。 在現代社會,在心為物役、人世冷漠的環境中,人們普遍懷念往日人際關係的溫情。人們越是孤獨,越是需要交往;社會越是冷漠,越是需要溫情。只要看看現在有多少交往網站,有多少微信群,有多少與陌生人聯繫的方式,我們就知道有多少人渴望親情,渴望朋友,渴望真誠的友誼。我們就知道,鄉愁,是一個時代的思緒。 鄉村人文傳統,還包括原生、多元、質樸、自由的文化元素。山歌、社戲、高蹺、秧歌、童謠、祭奠、祠堂、叫賣、對聯、門神、龍舟、粽子、漁火,以及稻場的電影銀幕,這些鄉村記憶,都可以與現代化、工業化、城鎮化並存。只要看看各地的廟會、節慶、民風民俗,我們就知道有多少人對鄉土文化的傾心,我們就知道,鄉愁,其實是工業化時代的情懷。 實際上,我們什麼都不用看,只看看每年的“春運潮”,數以億計的人們歷盡千辛萬苦返回故鄉,我們就知道,鄉愁,是中國人不可消解的心結。 我們需要建設保留着村莊原始風貌的新農村,村子裡保留着歷史記憶、地域特色、民族特點。即使在現代生活方式條件下,這些也都是應該留下的,並且也是可以留下的。就地城鎮化,是留下歷史記憶、地域特色、民族特點的理性選擇。前不久國務院發布了《關於支持農民工等人員返鄉創業的意見》,為就地城鎮化提供了良好的政策環境,使農村風貌的保存成為可能。 中國農村的未來會怎麼樣?規模農業需要發展,落後面貌需要剷除,生活水平需要提升,這些必須通過改革創新、高效農業、土地流轉、城市反哺、資金扶持以及就地城鎮化、新型鄉村治理等途徑實現。具體方式是建構集約化、專業化、組織化、社會化相結合的新型農業經營體系,採取訂單農業、家庭農場、種養大戶、農民合作社、企業加農戶等方法,實現農村的經濟提升。而鄉村文化傳統的傳承,除了以自覺的文化理性予以堅守,別無他途。 同時,我們也可以借鑑國際經驗。當我們在大力推進城鎮化的時候,在一些發達國家,經歷了城市化過程之後,開始了另一個“否定之否定”:逆城市化或反城市化。北京大學中國鄉村建設研究中心李昌平研究員認為:中國已經進入城市化與逆城市化並行的時代,他預言,從人們的精神層面看,中國將出現一個逆城市化的文化需求高峰。中國農村研究專家劉奇教授介紹,反城市化就是城市文明與農耕文明交替疊現,將生態引進城市(城市農場、社區果園),把農業作為城市生態的有機組成部分,呈現都市中的田園、田園中的都市,而城市人口流向農村——它們進入到更高一級的社會發展階段。劉奇教授還舉出了巴黎、倫敦、東京的案例。我本人在澳大利亞的堪培拉、美國紐約的富人區長島,看到了城市與鄉村的天然組合。 當前,各地都在進行新農村和美麗鄉村建設。在工業化城鎮化呼嘯前進勢不可擋、中央政府持續扶持“三農”、社會各界多方關注“三農”的背景下,我們特別希望城市精英群體以高度的人文情懷,以社會創新及市場經濟方式,助力鄉村建設,把近百年來包括梁漱溟、晏陽初等有識之士未能成就的中國鄉村美好藍圖變為現實。我們期待,望得見山、看得見水、體現“天人合一”理念的棲居環境將會實現,我們民族的精神將尋回家園,我們不盡的鄉愁將找到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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