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固然“选举程序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但是民主的实质已经面目全非:民众运用民主权利,并没有推选出最优秀的精英来领导国家;美国的民主本来应该是全球的样板,却很可悲地沦为全球的笑柄——这正是民主制度危机所在
老高按:摊牌的时辰终于来临。今夜,选票将决定美国总统大选的胜负。 不幸的是,大选揭晓,并不意味着美国南北战争以来最激烈的争辩画上句号。昨天我贴出博文,在按语中说: 这次是美国的民主制度遇到最大危机的一次。危机是“危”也是“机”,最大的“危”也就是最大的“机”,衷心期待美国的有识之士,能够通过这次空前的机会,好好反省民主制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能否痛定思痛?如何亡羊补牢? 感谢许多读者纷纷发表看法,其中有位读者不同意我上述“最大危机”的说法: 看不出美国的民主制度在这次大选中有何危机。两位候选人都是争议比较大的人物。一个被认为自私虚伪,一个对国家大事也是满嘴铜臭味。在这种情况下,选举程序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这显示了尽管美国民主制度也需与时俱进,但坚如磐石。有些唯恐美国不乱,想看笑话的人恐怕要失望了。
在我看来,固然“选举程序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但民主的实质已经面目全非,民众运用民主权利,并没有推选出最优秀的精英来领导国家,美国的民主本应是全球的样板,却沦为全球的笑柄——这正是民主制度危机所在。 民主是否遇到危机?从下面一些美国和西方乃至中文媒体的标题,就可见一斑:
《如何应对民主的困境?》,亚历山大·斯图布(芬兰前总理),英国《金融时报》 《最后决战:美国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撕裂》,李佳佳,FT中文网 《一场大选严重败坏了美国的形象》,Farah Stockman, Nick Corasaniti,《纽约时报》 《2016年西方乱局背后:一场“白”的危机》,Amanda Taub,纽约时报中文网 《特朗普败选将引发美国“革命”?》,Eric Thayer,《纽约时报》 《美国大选这么“脏”,中学老师很为难:如何向孩子解释》,Julie Bosman,纽约时报中文网 《美国大选:两种秩序的较量》,毛寿龙,FT中文网 《特朗普vs美国民主》查尔斯·布洛,纽约时报中文网 《美国失败的民主vs.中国成功的独裁?》,美国《世界日报》社论 《选战难堪,62%民众不再以美为傲》,编译张玉琴,《世界日报》 …………
芬兰前总理亚历山大·斯图布说:对于相信民主、市场经济和全球化的自由国际主义者来说,眼下的日子不好过。这种意识形态——无论功过是非——已证明了它的价值,但它的卫士似乎已进入冬眠。……美国总统选举象征着民主话语中一切粗俗的东西。文明辩论和实质议题已让位于侮辱和人身攻击。当美国大选变成PG辅导级时,我们知道民主有麻烦了。 媒体人李佳佳,是前《佳访》栏目主持人、制片人,他(她)在现场竞选采访中,提及一系列令人不安的迹象:“美国总统大选结果揭晓已经进入倒计时。在关键中的关键——俄亥俄州的第一大城市克利夫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这次大选给美国社会带来了前所未见的分化,家人、社区、朋友之间观点撕裂、激烈争执,两个候选人的铁杆支持者翻脸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我挑出两篇比较有代表性的文章,转载于下,供读者参考。 让我最不由得心惊肉跳的是,李佳佳讲到的一个故事: 克利夫兰伯尼·桑德斯的竞选团队主席Rosemary Palmer是一位中国通,曾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到武汉教英文,她的儿子在伊拉克战争中丧命—— “这就是我一开始不支持希拉里的原因。所有身边的民主党人都支持她,但我无法接受曾对伊拉克战争投赞成票的她。” “什么改变了你?” “担忧。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场大选,两个阵营人们的如此顽固、坚信自己正确、对方错误。” 真正扭转她的,是特朗普拒绝表态自己会接受大选结果的那一刻。她顿觉恐惧:特朗普可能根本就不相信美国的民主。 “如果希拉里败选了,我相信她的支持者会很沮丧,也会开玩笑要移民加拿大,而他们所做的只会是四年之后再次投票重新改变结果。但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不是。他们脑海中已经被深植了阴谋论,他们觉得一切都被操纵了。我看到他的竞选中有肢体暴力事件发生,这让我感到深深害怕,一旦特朗普真的败选,被他鼓动的‘革命’会不会发生。” 这个资深民主党学者观察和参与大选多年,一直认为应当以民主的方式解决分歧;谈判、妥协、投票、尊重结果是美国民众深入骨髓的共识和公民精神。“但现在,很可能不是了。”顿了顿她又说:“美国社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撕裂。” 午饭结束,我和一位住在纽约的华人朋友聊天说,我觉得Rosemary有些多虑了。美国这样一个在宪法车轮上发展起来的国家,尊重宪法、接受民主程序的核心价值难道不是深入人心吗? “真的多虑了吗?”她马上发了一条微博截图给我看。作者是一个支持特朗普的在美华人: “如果败选,红州独立,打第二次独立战争。自由的火种,有时候需要铁和血来捍卫。” 倒吸一口凉气,我突然意识到,无论特朗普胜选与否,美国社会的裂痕,都绝不会很快愈合。 看看我上一篇博客后面那些充满火药味的中文跟帖,难道我们不应该担心,一些中国人将文革中的红卫兵思维带到了美国,为美国已经尖锐化的社会对立火上浇油吗? 与其它在美国的族裔相比,华人本来就因为各种因素分裂:认同“统”的,赞成“独”的,亲共的,反共的……现在又多了一个分裂的因素:认同民主党的和认同共和党的。 这些分裂,都没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这一个分裂:认同用民主手段解決分歧的,与对民主手段解決分歧完全失去信心,要采取其它手段的。 昨天晚上,女儿来电话,说她今天将在一个投票站当义工,将从早上5点45,工作到深夜至少9点半。我只叮嘱了一句话:看见有人带枪来,赶快跑。
美国民主迎来严峻大考
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 爱德华·卢斯,译者/何黎
的确,美国有过内战。北方佬一面杀得昏天暗地,一面仍在1862年和1864年如期举行了选举。除此之外,美国历史上没有多少危急时刻能与本周二相比。 下届美国总统候选人之一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预言选举将受到操控。特朗普仍可能获胜,因此他在真的落选前摆出输不起的样子就显得十分奇怪。另一位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认为除了特朗普构成的威胁之外,美国的制度运作良好。希拉里的前景几乎与她对手的一样令人迷惑。无论周二特朗普获胜与否,美国的民主制度都岌岌可危。 请想象有两种威胁,一种是有头熊闯入你的小屋,另一种是白蚁从内部蛀空你的屋子。特朗普就是那头熊。特朗普获胜的好处是他无法宣称此次大选有人做了手脚,相反,他会宣称2016年大选计票是史上最干净的。美国将再次伟大!但除此之外,他的获胜将是一场灾难。 许多人都淡定地预测美国民主将毫发无损地渡过特朗普任期。他们的信心来自两方面。首先是特朗普身边将环绕着经验丰富的顾问,他们会遏制他那些最糟糕的本能反应。其次是就算特朗普团队是群疯子,美国宪法也会纠正任何逾矩之举。 这些人太自满了。给特朗普提建议的绝大部分人都跟他一样不靠谱,而最不靠谱的就是特朗普本人。他说:“我的首席外交政策顾问就是我自己,我在这种事上有很好的天赋。”别忘了他曾质疑核武器除非被使用,否则毫无意义。他还建议中国的诸邻国自己去发展核武器。只有总统能决定要不要打核武器这张牌,五角大楼只能提出建议。几乎每一位拥有国家安全相关经验的共和党人都在八月签署了一封公开信,警告特朗普将是“史上最鲁莽的总统”。 再来说他的政治团队。我们只要看看他的竞选活动执行总裁斯蒂芬·班农(Stephen Bannon)就够了,此人之前是极右翼网站Breitbart News的负责人。所有珍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所赋权利的人都应感到恐惧。特朗普若当选,班农将成为特朗普政府的意识形态主管。 其次,美国的制衡制度依赖于那些维护这一制度的人。且不说特朗普的个性,他还毫不尊敬宪法的边界。上一任突破宪法边界的总统是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1974年,因在民主党全国委员会(DNC)办公室遭窃听案中掩盖他的政府参与此事,尼克松被迫辞职。制衡制度虽起了作用,但花了两年时间。 尼克松对总统权力抱着一种膨胀的心理。他说:“当总统做一件事时,意味着这件事并不违法。”这也是特朗普的观点。 但与特朗普公开发誓要做的事情相比,尼克松的秘密违法行为也相形见绌。特朗普公开敦促俄罗斯入侵民主党数据库。他还威胁要让希拉里坐牢,恢复酷刑,取消种种协定,发动全球贸易战争。这里面有些是非法的,有些是合法的。 特朗普的许多承诺介于两者之间。无论合法与否,都需要美国法庭花费数月乃至数年时间才能做出裁决。届时许多破坏已经造成。 希拉里获胜的结果与此怎能相比呢?如果她获得压倒性胜利——而且民主党重获国会控制权——一切都将变化莫测。但这种情况不会发生。自开始竞选以来,她在所有民调中的胜选几率从未接近50%。希拉里当选总统的危险之处虽然难以名状,却同样令人不安。 希拉里还没当选,共和党人就已誓言要阻挠她做事。共和党人中与希拉里关系最好的朋友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表示,他将反对希拉里提名的任何最高法院法官人选。其他人则威胁要举行弹劾听证会。 共和党无可救药地陷入分裂之中。它既有支持全球化的多元文化主义者,也有奉行本土主义的保护主义者。在其他大多数民主国家里,这样的政党早就分裂为不同的党派了,唯一让共和党人凝聚在一起的是对希拉里的厌恶。 这还不算特朗普如果输掉的话还要叫屈。无论哪种方式,共和党人的目的都是要让希拉里在总统任内一事无成,并将此称为民主。他们有办法做到这点。再来4年的僵局只会加剧美国民众的挫败感。 熊来了,至少你能看到。而白蚁是看不见的。很难确定它们什么时候开始侵蚀根基。美国人什么时候以及为何对他们的体制失去信心?这方面同样没有共识。一些人认为是不平等现象日益加剧造成的。其他人则归咎于政府角色的扩大。这并不意味着美国人无法重拾信心。 但就目前而言,美国正变得越来越难以治理。正如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所言,分裂之家不能持久。尽管他当年面临艰巨得多的挑战,但林肯的话放至今日仍有道理。美国民主的基础是合作。本周二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太可能符合这种描述。
一场大选严重败坏了美国的形象
Farah Stockman, Nick Corasaniti,纽约时报中文网,翻译:陈亦亭、晋其角
全世界也都在焦急地等着这场选举结束。 在印度,右翼印度教教徒在寺庙里祈祷唐纳德·特朗普能够打败伊斯兰极端主义。在沙特阿拉伯,一名王子在Twitter上和特朗普打了一场嘴仗。(特朗普叫他“呆瓜王子”)在墨西哥,经济学家预测,如果特朗普获胜,比索将暴跌。在日本,把美国的军事保护当做理所当然的一代人担心,美国可能无法再提供这种保护。 但不管谁获胜,在一场受到丑闻、政治暴力、腐败指控和选举作弊担忧破坏的总统竞选过后,不管是在国内民众还是全世界的眼里,美国的形象都受到了损害。 美国一向在外交政策上受到国际社会的批评,尤其是在伊拉克战争期间。但其政治制度甚少遭到如此广泛的奚落和嘲笑。美国曾因选举出了一名黑人总统而受到赞扬,被指战胜了自身根深蒂固的偏见。不过八年,这场竞选便将美国政治丑陋的弱点暴露无遗。此外,它还暴露出一个以民主理念着称的国家,是多么容易沦为反民主力量的受害者。也正是这些力量令第三世界国家陷入困境。 美国失去了多少光彩难以量化。主要是在大选最糟糕的时刻到来之前进行的全球民调发现,美国依然是全世界最令人羡慕的国家。旅游和外国直接投资在减少,但幅度并不令人震惊。 不过这种转变很明显。在采访中,出国的美国人和外国观察人士称,美国游客曾经觉得自己是全世界忌妒的对象,现在则感受到了难堪的痛苦。一度在全世界推销自己的牛仔裤和抓绒夹克,称它们是美国梦的小小组成部分的企业,正在被建议调整各自的广告宣传。 更习惯于调解他国争端的美国外交官,现在被要求在面对选举受到“暗箱操纵”的指控时捍卫美国的民主。 “我觉得它影响了人们看待我们的方式,”曾在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任内担任政治事务副国务卿的资深外交官R·尼古拉斯·伯恩斯(R. Nicholas Burns)说道。“他们没想到美国会发生这种事。我们本来才是去观察人家选举的人。” 全世界的人都在思考一种可能性,即美国或许根本没有那么出类拔萃。 “世界很多地方不再敬畏你,”澳大利亚一家公关公司的董事总经理莱尔·默瑟(Lyall Mercer)说。 默瑟指出,在悉尼的州议员最近达成一致意见,正式通过了一项决议。该决议称特朗普是一个“令人作呕的鼻涕虫”。 “当然,我明白这是针对那个候选人,而不是那个国家的,”默瑟说。“但他们愿意这么做,没有一个议员反对——尽管知道他们正在嘲笑的这个人可能会成为我们最重要盟友的下一任总统——这个事实,我想说明了对美国的敬畏,甚至尊重正在减少。” 在黎巴嫩,美国的形象本已受损——先是2003年入侵伊拉克,后又因为贝拉克·奥巴马总统从该地区撤军。在这里,美国最坚定的捍卫者已经被迫闭上了嘴。 “即便是在中东反美情绪最高涨的时期,也总有一小批在美国留过学的人依然仰慕美国,”黎巴嫩首屈一指的日报《白天报》(An-Nahar)的记者希沙姆·梅列姆(Hisham Melhem)说。“现在,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再把美国当做进步和启蒙的灯塔。” 对美国在该地区的民主宣传活动持怀疑态度的阿拉伯人相信了竞选中的性骚扰指控和令人难堪的电子邮件泄密事件。梅列姆说:“他们嘲笑美国这一民主程序的方式我以前从未见过,而我从80年代初就开始报道选举了。” 在被控侵入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的电子邮件,令其竞选大受影响的俄罗斯,新闻播音员把美国描绘成处在黑暗的神秘力量的控制下。每晚播出的莫斯科新闻节目《Vesti》报道,特朗普在北卡罗来纳州的一处竞选办公室被燃烧弹烧毁是“企图杀害持不同意见者”的例子。 然后还有欧洲,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近期的民调表明,85%的欧洲人不相信特朗普会“在国际事务方面做正确的事”。他的受欢迎程度令美国在欧洲的形象受损。 “关于这次总统大选,被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你们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波士顿出生的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的研究主任杰里米·夏皮罗(Jeremy Shapiro)说。尽管欧洲人也为自己的右翼民粹主义者所困扰,“他们还是希望美国成为稳定的基石,可以依赖的安全网,”他说。 鄙视不仅仅落在特朗普头上。
K·利瓦·莱文森(K. Riva Levinson)在华盛顿领导着一家高端国际咨询公司,他说在最近去加纳旅行,那里的人们对于克林顿和佛蒙特州参议员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在民主党初选中的不公平竞争现象感到失望。 “美国不是君主制国家,”她说那里的人对她这样说。“那个职位并不是天赋的,不管是通过出身还是通过婚姻。” 还有人问,美国和它的政治人才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选出这样两个广受鄙视的候选人。 “这就是他们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与世界上最古老的民主政体选出的两位最佳执政候选人吗?”印度执政党的全国数字与技术负责人阿尔温德·古普塔(Arvind Gupta)说。 然而,美国形象最重要的变化或许还是发生在国内。 美国人对政治系统的信任在动摇,不管是因为他们相信特朗普说的,政治系统是被非法操纵了,抑或是因为特朗普已经如此接近总统之位。根据《纽约时报》与CBS新闻台的民意调查,15%的选民对于自己的选票是否能够被正确计数没有信心,2004年这个数字仅有6%。 “我和特朗普的想法一样,整个系统被非法操纵了,”来自宾夕法尼亚州希尔营(Camp Hill)79岁的泰德·格里高利(Ted Gregory)说。 格里高利是一个退休的企业主,经常出国旅行,对于他来说,失去信念是与目睹美国地位的下降同时来临的,这种地位下降从布什伊始,到奥巴马时代仍在继续。 “我活得够久,还记得以前的时候,如果你告诉别人你是从美国来的,他们会觉得,‘你真走运’,”他说。“现在我可不知道他们会想些什么。” 西蒙·安霍尔特(Simon Anholt)是一位独立政策顾问,曾在20个国家的2.5万人中开展一项名为“国家品牌索引”(Nation Brands Index)的调查,他说,伊拉克战争后,美国在全世界最受喜爱的国家排行中跌倒第七位,但是自奥巴马当选后又回升到第一位。 美国的形象不大可能一直受损,他说,只要这个国家不执行特朗普承诺的撕毁贸易协定与废除军事同盟的政策。 “人们不喜欢从国际领域内抽身的国家,”安霍尔特说道。他指出,英国全民公决离开欧盟后形象,形象便受到了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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