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史料并未针对中共讲的“狼牙山五壮士”故事,而是研究整个狼牙山作战。“五壮士”真实与否姑且不论,狼牙山作战就绝不像中共版本。姜克实的史料考证,凡稍受过学术训练者都能看出,是中共推出“日军小队长”证词所远不能比拟的
老高按:对官方多年来宣传的“狼牙山五壮士”故事情节的真假,长期以来我并没有研究,也就没有形成明确的看法,无法断定英雄的几位后人与历史学者洪振快的争执谁对谁错。 我关注的重点,是其诉讼——这场官司是一个试金石,验证习总书记信誓旦旦的“依法治国”,是否真心话:仅仅撰文质疑官方宣传的“英雄事迹”的细节,在中国会被判为违法吗? 与这个法律问题有关的另一个社会价值观念取向,也是我所关注的:是真相高于一切,还是“民族大义”高于真相? 我转载几篇相关文章,不厌其烦撰写长长的按语,都是阐明以上的看法。《费加罗报》的座右铭、法国剧作家博马舍的名剧《费加罗的婚礼》中那句言简意赅的台词:“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我们都记得。伊拉克独裁者萨达姆在“选举”中得票100%。在整肃异议者的高压下,根本就不允许任何人投反对票,那么这个“得票率100%”,有意义吗?值得拿出來显摆吗? 上面说的,是以前我关注的重点。 经过与几位反驳我的网友的辩论,倒引起了我对这个中共宣传的“狼牙山五壮士”故事本身究竟是真是假的兴趣,做了一番调查了解。 下面,转载旅日学者姜克实的三篇短文:《狼牙山作战》(一)(二)(三)。他是翻找日军档案史料来验证的。这些史料并没有推翻中共宣传的“狼牙山五壮士”故事,研究的是整个“狼牙山作战”。这倒是别开蹊径,让这场争执另见洞天:“五壮士”真实与否姑且不论,狼牙山作战就绝不是像中共描绘的那样。 姜克实所用的史料考证方式,凡是稍受过学术训练的人都能看出,是中共以数万条报导所传扬的“日军小队长流泪磕头赎罪”的证词所不能比拟的。什么是真正的学术探讨,什么是廉价的政治宣传,给我们树立了两个典型的样板。 我这样说,肯定有读者尖锐质问甚至批判姜克实,也批判我:为什么不信中国官史的陈述,却相信日方“野史”的资料? 对这一点,我不做辩解。谁愿意相信中共的宣传是他自己的事,我无力也无意阻拦;我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确实不信中国官方的陈述,更愿意相信日方民间的资料。中共的宣传在我看来,公信力已经透支殆尽。我有无数的事实能够证明这一点,也包括我自己的经历——我在中国多个基层和中央机关的宣传部门工作过多年,有更多的发言权。撒谎已经深入中共体制的骨髓,从延安整风到朝鲜战争,从反右跃进到文革六四……我有位朋友为其学术研究课题,到资料馆翻阅过七八十年全套的中共中央机关报,他说,就从历年来每一天党报头版的报导,就可以编出厚达百万字的谎言大全。此话我信。而日本的这些史料,若说是“野史”也成立,毕竟它们没有花官方的钱,其中也有不少差错,姜克实文中就指出了多处前后不一。但任何不带偏见的人,都能看出他们是多么力求严谨和准确。 如果世界著名信用评级机构来给中共评级,如果您本人就手握评级大权,您认为它是可以得AAA,还是AA-,或者甚至是D-? 有人说,凡是政客都是以政治需要第一,中西皆然。美国的政客难道不是也谎话连篇吗?没错,人性的缺陷、政客的本质是共通的,我们在西方也遭遇到很多谎言。但是与中国的不同在于: 我们第一看到了制度的有力制约和查处:尼克松撒谎受到法律追究,被逼下台,克林顿撒谎,差一点被弹劾;何止政界,若商界、学术界有任何不诚信的行为,都会触碰条款红线,都会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就此陷入灭顶之灾; 我们第二看到了整个社会对谎言或违诺的“零容忍”:老布什说“请读我唇,绝不加税”(这或许还谈不上“谎言”,他当时真以为自己能做到),而后加税,遭到全美铺天盖地的抨击声讨,哪怕他挟第一次海湾战争大胜的声威,在換屆选举中也被选民抛弃;在小布什以“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发动战争被事实粉碎之后,朝野对他的追究也不依不饶,他被攻讦得体无完肤——萨达姆该不该被推翻,是另一回事,但不应该被编造的子虚乌有的理由推翻! 中共权力者为了政治目的而撒过大量的谎,已经是不争的史实,我一不惊讶,二不沮丧;对这一现象,为何执政者执意不愿“依法治国”(这四个字本身也已经成为谎言),建立健全制度,其原因我也心知肚明;我奇怪和沮丧的,倒是中国整个社会对谎言或违诺现象,已经司空见惯、逆来顺受,有人,甚至还是在海外生活的人,宁愿相信“信用记录”极差的中共,而不愿重视提出质疑的意见。 我这是不是“逢共必反”甚至“逢中必反”呢?当然不是。我从不认为,中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但是面对这样的“信用记录”,难道不应该更多一点审慎、多一番考察吗? 如果将中共看成一个您认识多年(67年)的人,此人在公共场合乃至国际场合讲过无数动听的好话,但其行动要么完全背道而驰,要么置诸脑后、大打折扣,一而再再而三,食言以肥成为习惯,甚至不屑于加以解释、说明……您还会信任此人吗?现在此人要你相信他在某个事件上的陈述完全真实可靠,您会再次无保留地交出您的信任吗?如果不幸此人竟还是一位掌权者,对您下令:必须完全相信他所宣布的“标准答案”,不容一点异议,有敢于质疑者就以“侵犯名誉权”惩治——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认为他说的就是对的,质疑就是大逆不道吗? 对于无可救药者,我无话可说。
狼牙山作战(一) ——日军记录中的狼牙山作战
姜克实,爱思想网,以下(二)(三)出处均相同
一、国内的基础史料——史料检证与评价
“狼牙山五壮士”,这是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流传于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大陆中国。至今已有了各种剧本,电影,小说,情节也有了添枝加叶的发展。为其提供故事源的官方版本,可见2005年6月17日《人民日报》文章《抗战英雄谱——狼牙山五壮士》—— 1941年8月,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调集7万余人的兵力,对晋察冀边区所属的北岳、平西根据地进行毁灭性“大扫荡”。9月25日,日伪军约3500余人围攻易县城西南的狼牙山地区,企图歼灭该地区的八路军和地方党政机关。晋察冀军区第1军分区某部第七连奉命掩护党政机关、部队和群众转移。完成任务撤离时,留下第六班马宝玉等5名战士担负后卫阻击,掩护全连转移。他们坚定沉着,利用有利地形,奋勇还击,打退日伪军多次进攻,毙伤90余人。次日,为了不让日伪军发现连队转移方向,他们边打边撤,将日伪军引向狼牙山棋盘陀峰顶绝路。日伪军误认咬住了八路军主力,遂发起猛攻。五位战士临危不惧,英勇阻击,子弹打光后,用石块还击,一直坚持战斗到日落。面对步步逼近的日伪军,他们宁死不屈,毁掉枪支,义无反顾,纵身跳下数十丈深的悬崖。 即使是权威的模本,也避免不了错误,即文中的“次日”。若真是9月25日的“次日”,狼牙山的事迹应发生在9月26日。至少这点,现在不会被朝野的常识所容,亦没有任何称为“次日”的证据。如此,日后的宣传,不仅会出现夸张渲染,也难免出一些错误。所以,若求严谨,真实,必须要核对当时的原始资料。 关于“狼牙山五壮士”的原始资料,我们可以追溯到五壮士跳崖后不久,1941年10月18日,晋察冀军区发出的训令《军区指令各部队学习狼牙山五壮士》。此训令应是后日各种宣传材料的底本。称: 9月25日敌寇二千余,分数路围攻狼牙山,一部五百余向我最高山头阵地“围攻”,在山腹前触发我×分区×团×营×连预埋……沟之地雷,当场伤毙四十余名。后该连以第六班掩护主力转移,英勇战士胡德林、胡福才、葛振林、宋学义在班长马保林同志(党的小组长)领导下,……固守阵地,与敌激战五小时。敌人曾作四次猛烈冲锋,均被我击退,计杀伤敌寇五十余名。……此次战斗计毙伤敌一百余名以上,敌异常恐慌,全无斗志而退[1]。
*学习狼牙山五壮士的训令
此件已经是第二次的宣传资料,但总比今天官方版本要忠实于事实。可以看出,“围攻”之敌并不是三千五百,而是二千余敌中一路的“一部五百余”。 二千五百敌兵分内外两线,“内线之敌约二千余人,从三道河、龙王庙、东水、西水、石家疃、菜园、杨树林七路游击;外线之敌一路百人由管头北沟、乌马骡,一路三百余人由沙岭搜索前进”之说,也可见《棋盘陀上的五个“神兵”》[2]。
*1941年11月5日《晋察冀日报》,第一个宣传报导
此件是为了宣传前述军区训令而加工的最初的“故事”文本。登载于11月5日中共晋察冀中央局的机关报《晋察冀日报》。作者沈重是该报驻易县地区的特派记者。据说沈重接到宣传任务,立即奔赴五壮士所在部队做深入采访,于10月19日将文章作成[3]。是为了配合前训令(10月18日)精神的最初宣传报导材料。并没有什么新内容,不过是在进一步刻画描写五壮士与漫山遍野之敌对战,打退敌4次冲锋,使敌留下100具尸体后砸坏枪支,勇敢跳崖的事迹。宣传文本并不能成为确凿的史料,因为其中已含有政治的意图。 到底有没有没经过加工的原始记录?我们还可以发现一个名为《晋察冀军区1941.8.13—10.17反扫荡战役总结》的材料。制作日为1942年2月1日。虽比前述训令要迟几个月,但可看出这不是宣传材料。而是一部价值较高的战役总结记录。很难断定记录时是否受到过训令影响,但至少从记录的方法看是严谨的。其中有关9月25日的战斗记录部分如下: 二十五日拂晓管头龙门界安共出敌三千五百余,并携民夫牲口千余,分经于河条条岭东西水步乐娄山沙岭上下铺围攻狼牙山,以搜索龙王庙棋盘为主,十二时敌占龙王庙棋盘老君堂鸟马驿各高地,我在该地活动之部队于敌开始动作时即向外线转移,仅一团在该地游击之第七连第六班因掩护主力转移,退路被敌截断,该班当即占领有利阵地顽强抵抗,将敌诱致我预设之地雷群,敌触地雷伤毙指挥官以下五十余名”,嗣敌四次冲锋均被击退,敌复伤亡四五十我阵亡二,终以弹尽,该班长乃率所余战士四名,先将武器破坏,跳断崖殉国,亡三伤二(敌退后得救归队)”[4]。
*《晋察冀军区1941.8.13-10.17反扫荡战役总结》
文中详细记载了地名,作战过程等情报,相比起来史料价值应最高。
2500-3500之敌采用“分路合击”的包围战术进攻狼牙山。五壮士打退敌4次冲锋,毙伤敌100余后跳崖,可以说是以上几个初初记录的基本内容,至于今天故事中的新情节,如歧路时的选择,叛徒的出现,子弹打完用石头砸,拔群众萝卜,跳崖前后的豪言壮语等等,可认为都是后来故事化过程中的添枝加叶,并没有在学问上计较的必要。故事需要的并不是事实,而是刻画英雄形象的手法。 所以本论不对现在的“故事情节”评论。意在利用日本军方的资料,检证一下上述八路军基础史料中的出现的几个公认的基本内容。并搞清整个作战的背景,过程及日军的行动,部署等。
二、狼牙山战斗的背景
晋察冀边区,南北约300公里,东西约100公里。此处,共产党八路军约4万(日军统计为3.7万-5万)人分散在各隐蔽的根据地内,边发动群众生产自足,边实行抗日的游击作战,破坏日军的交通线,据点。为了封锁此根据地,围剿八路军的抗日主力,1941年7月9日,“北支那方面军”制定了一个新的“晋察冀边区肃正作战”计划。方针是“在摧毁,封锁其根据地同时,破坏其自给自足的生产能力,使该地区共产党势力消耗殆尽。” 作战期间为8-10月的两个月,使用兵力为: 1.“甲兵团”:第二十一师团的步兵约4个大队组成,(每一大队约1000人,每联队约三个大队)磐井虎二郎少将指挥。 2.“乙兵团”:步兵第百三十三旅团的两个联队(6个大队)组成,由津田美武少将指挥。 3.“丙兵团”:第三十三师团主力组成,樱井省三中将指挥。 此外还配有炮兵等各种协同部队,作战指挥部设在北京,作战总兵力逾越三万名。 作战计划分两期,第一期从8月13日至9月3日约3周,目的是实施大规模,广范围的机动作战,以围剿,歼灭八路军主力。第二期从9月4日至10月15日约7周,目的是扫荡残敌,破坏抗日根据地和其设施[5]。 狼牙山的战斗,发生在第二期作战的后期,9月4日至10月15日之间。作战担当部队为乙兵团中的一个联队,即本论主角的步兵第110联队,联队长水上源藏大佐。
*日军步兵第110联队长
下面再看看狼牙山战斗所发生的第二期作战(9月4日-10月15日)的特征。 此时,大规模的围剿,歼敌的机动作战已经结束。日军的作战方针转变为“构成严密封锁线,分驻各个要点地区,制造无人地带。构筑道路阵地,克服补给和疫病蔓延的困难分进合击,肃清根据地内的潜伏残敌,并搜寻破坏其各种设施。作战结束后继续强化经济封锁以扩充战果”[6]。此时,与协同作战有关的北支方面军驻石门情报所于9月3日,在北京的方面军战斗指挥部也于9月4日解散。狼牙山战斗发生的前一天9月24日,“方面军判断晋察冀边区的肃清作战已取得预期效果,决定停止本作战,指示今后以经济封锁为主来维持作战成果。并对进攻兵团下达了转移,集结命令”[7]。 所以,在包括狼牙山战斗的第二期作战期间,日军并没有过大规模机动作战,多数为分散于各据点村落的大队,中队以下的小部队,在驻地附近进行残敌扫荡。狼牙山战斗之前,第二期的残敌围剿,物资清查等行动也进入尾声。所以“管头龙门界安共出敌三千五百余并携民夫牲口千余……围攻狼牙山”[8]的大举进攻事实,不能在日军的史料中确认。从日军部署上看,此时龙门,界安一带没有驻军,在管头的日军,兵力也只有第110联队第三大队,全部出动也不会超过千人[9]。
三、水上部队的动向和南管头村
下面看看和狼牙山战斗有关的乙兵团水上源藏部队(步兵第110联队)的情况,动向。 据《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记载,“步兵第110联队,第一期(8月23日~9月4日)作战中协同乙兵团其他部队于二十三日拂晓、从定兴,固城镇付近出发,分三纵队西进,对盘踞在狼牙山及银坊付近的八路军第一军分区杨成武部队实行了包围攻击、使其溃退向北方。之后对盘踞在倒马关付近第三军分区黄永胜部展开攻势、在敌溃退后进入插箭岭、白石口一线。此后水上联队往返于狼牙山、银坊及倒马关、走马驿镇付近,实行了反复的扫荡作战”(264页)。 可见,第110联队在第一期作战中,往返于方圆约50公里(从狼牙山镇南管头到涞源白石口现在的道路约175-185公里)的广大地域,集中优势兵力对八路军主力进行了追击,围剿。 九月二日、方面军决定转入第二期作战。各进攻兵团按作战方针、以步兵大队、中队为单位分驻于各据点,对周围村庄,八路军设施进行扫荡,边搜索残敌边破坏根地据施设,运出生产生活物资。前述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反扫荡战役总结》中出现的“携民夫牲口千余……围攻狼牙山”的记载,指的就是日军为了搬运根据地物资组织的民工运输队。 第110联队,进入第二期作战后,“联队本部、直辖中队及第三大队进驻南管头及口头地区、第二大队配置于岭西地区、第一大队进驻北大悲地区。至9月(10月之误,笔者)12日,对残存匪团进行了搜索,剿灭,破坏了根据地各种设施,取得很大成果”(《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66页)。 从地图中可见,第二期作战中,第110联队在狼牙山根据地附近东西拉成一曲线。本部(南管头)与西方的第一大队(北大悲)距离约35公里(现在路况),与南方的第二大队(满城县岭西)距离约12公里。此时兄弟部队的第163联队,也在西南方向的唐县军城镇一带展开,执行同样任务。并没有参加狼牙山地区的围剿[10]。
*日军拍摄的狼牙山
*日寇进军狼牙山
现在的狼牙山镇的南管头,即是日军第110联队第三大队和联队本部的驻地。关于在此地约一个月的驻屯生活,联队史中有不少记录。 “来到了一个叫管头的河边部落。先到达的大队士兵们正在此饮马,小息。在此得到二、三天的休养假日。季节已过深夏,水还是有诱惑力的。士兵们在此戏水,洗衣、嗮太阳渡过了几天安详之日”。 “小管头是休养和粮抹补给之地。在此休养恢复了元气的部队,再次进入深山。河床即山间的道路。若下雨,是一条浊流,水量一减少,就成为道路。两侧都是高耸入云的山脊,先锋队沿山脊搜索,大部队则在中央溪底行进。”
注释:
[1]《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八路军·文献》,解放军出版社,1994年,第709页。 [2]1941年11月5日《晋察冀日报》。 [3]王卫国:《“狼牙山五壮士”是怎样报道出来的》,《新闻与写作》2005年第1期 [4]《晋察冀军区1941.8.13—10.17反扫荡战役总结》,晋察冀军区司令部1942年2月1日。1959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翻印。 [5]防卫庁防卫研修所战史室著『北支の治安作战’东京:朝云新闻社,1968年、542-543页。 [6]JACAR(アジア历史资料センター)Ref.C11110445700、支那事变に于ける主要作战の梗概 昭和16年(防卫省防卫研究所)” [7]前出‘北支の治安作战’551页。 [8]前出《晋察冀军区反扫荡战役总结》。 [9]《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同编集委员会《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1991年、(以下插入文中)参照附图第39,265页。 [10]《鸟取总合联队史》同编集委员会、1983年、1070页。
狼牙山作战(二) ——日军记录中的狼牙山作战
1.有关“狼牙山五壮士”的作战记录
有关1941年9月25日的狼牙山战斗,联队史中《狼牙山棋盘坨附近的战斗》一节全文如下。 在狼牙山方面作战中的第三大队,接到棋盘坨附近有少数潜伏之敌的情报,决定于9月25日拂晓开始行动,将此敌赶上棋盘坨,实施包围歼灭作战。第9中队作为大队的第一线中队、北川小队在右,有冈小队在左,清晨六时开始攻击前进。08:30登上高地顶端,有冈小队发现前方险峻的山顶处有十余名敌影。为了歼灭此敌,有冈少尉带领部下两个分队(班,每分队约10名)出击。 接近后发现绝壁之上有敌约20名,持捷克轻机枪向我处猛射。有冈命一分队掩护,亲率领另一分队利用悬崖绝壁的死角隐蔽行踪,悄悄接近敌阵地。此高地在狼牙山中最为险峻,有数米高的断崖,攀登困难。敌手能登的山,为何我不能及?有冈少尉没有犹豫,沿着峭壁,征服一块接着一块的岩石,步步接近敌阵地。回头一看,跟上来的只有小林上等兵一人,其余还在中腹拼命攀登。小林来到后,有冈趁敌未觉,先发投弹。受惊之敌立刻以手榴弹猛烈回击。有冈几次做声大喊以假作突击慑敌耗弹。此时后续士兵逐渐到达,双方展开手榴弹战。崖顶无路可退,敌拼死抵抗。刚赶到的长尾一等兵投出的手榴弹,炸倒敌兵二名,但长尾也在敌手榴弹的爆风中跌下悬崖。部队趁此刻一气突击,敌或倒毙或跌下悬崖无一生存。(《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03页)
以上记录可了解到,实际上参加作战的日军部队是有冈小队的两个分队(班),没出现死亡者。跌下悬崖的长尾孝太郎一等兵,记录为负伤。另外八路军的约10至20名中也没有人被俘,记录为全部死亡。但最后剩下的是否是5人,从此文中并不可解。 从《晋察冀军区反扫荡战役总结》的文面看,被歼灭的应该是第七连第六班的一个整班。按八路军记录中出现的跳崖五人加“我阵亡二”,所以,六班最后被围困在崖顶的兵士,应有7名以上。而日军记录中也出现突击前长尾用手榴弹炸倒敌两名之事。
以上记录来自何处?可信性如何?从《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04页的记载可得知,最初的来源文件是《勇敢奋斗先例集——第九中队有冈弘祐少尉奋战记》一文。此文章全文现在并不存在。应该是在编辑《步兵第百十联队史》时收集到的联队关联记录之一。此类“英雄事例”报告多附加在《战斗详报》之后,由负责记录的联队文书(文官)做成。目的是记录部队内的作战功绩,以作为事后进行奖励、晋升之根据。这里描写的是小队长有冈弘祐少尉在战斗中身先士卒,捷足隐蔽登山,指挥作战成功的功绩。因为资料并不是战斗详报,目的也不是记录作战过程,所以不能掌握作战的全部时间,地点,作战命令,部署和死伤状况等情报。作为作战的史料根据,价值远比不上战斗详报。但在战斗详报遗失,其它也没有任何能佐证狼牙山这一战斗的现况下,亦可成为唯一的事实参考。其中出现的敌兵数约20名,携带捷克轻机枪一挺的记录,用前出八路军基本史料对比有疑问,一方面,五壮士在被逼上悬崖之前,曾有过“一个机枪组”配合六班作战之事,可以在1957年葛振林《狼牙山跳崖记》一文中得到确认[1]。若此文可信,他们所说的“敌兵20名”加“一挺捷克”,并不算夸张。 差距最大的是参战日军部队数量和死伤记录。从日方记录判断,日军没有死亡,仅有一名负伤者。此应为一个准确事实。因为记录可以在联队史其它不同人记录的部分得到验证。比如《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13页《第三大队各中队年表》中,9月25日战斗记载为“长尾一等兵负伤”。 文章的执笔者川合义夫,是原第十一中队所属的士兵。1988年、作为《步兵第百十联队史》编集委员之一,专门负责收集编辑有关第三大队的资料。
*右下第一人是狼牙山作战记录的执笔者
联队史类记录,汇集战斗详报,日记,照片,回顾等各种军内记录,作为战史资料的索引价值颇高。但记录和描写部分并不一定准确。因为编写者虽有军队经历,但不是史学工作者。所以利用联队史做文章时,一定要寻找原资料的来源,判断其引用资料的价值。检验记事的来源到底是事后的回顾,还是当时的文献记录(战斗详报,日记等),不能盲从听信。一般前者只能作旁证,参考,并不可轻取。 一方面,联队史中不引人注目的部分,如附录,统计,地图资料等,往往比本文的价值要高得多,《步兵第百十联队史》也不例外,从中能读出很多重要情报。比如编制和武器装备情报等。最重要的是它还出示了所有战死者的死亡记录。以下利用这部分重要情报从侧面分析一下和联队的编成,装备,和损失的详情。
2.部队编制和武器装备
步兵第110联队的上级部队为第110师团,于1938年6月编成。编成时师团长桑木祟明中将。下属步第133旅团(小野贤三郎少将)和第百八旅团
133旅团下属110联队(冈山)、163联队(松江) 百八旅团下属139联队(姬路)一140联队(鸟取)
1939年4月10日当时,师团人员总数为20086名,马2185匹[2] 可看出第110师团,虽主要任务是地方治安,但架子却是一个4单位(4个步兵联队)制的特设师团(又称乙师团,此时主流为3单位编制)。由第十师团担任组建,其下属部队的旅团,联队所在地,都和第十师团同样,且旅团,联队番号也略同,只不过是原番号上加了一个百字(第十联队-第110联队)。此种师团的扩建,多在日中战争开始后的1938年。类似的例子还有由第六师团组建的第百六师团,也是四单位制的乙师团。特设师团的兵源以召集预备役(复员后5年4个月内),后备役(预备役后10年内)军人为主,作战能力并不很强。武汉会战中第百六师团被投入到第一线,曾在在万家岭(九江)曾遭到惨败。 步兵第百十联队,在第十联队根据地冈山组建。联队本部设在今日综合运动公园(战前为练兵场)内偕行社(将校俱乐部),此建筑至今仍保存完好。第三大队本部设立在田町(现在的中央邮局附近),第九中队本部在下石井附近。(《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42页) 联队武器装备有三一式速射炮3门,十一年式平射炮2门,三年式重机关枪3×4(原文标12×4,有误)挺,轻机关枪12×6挺。与甲联队(比如第十联队)相比,虽人员相差无几(每一联队约少500名),重机枪乙联队12挺,甲联队24挺;火炮乙联队6门,甲联队14门,均在甲联队半数以下,可见重火器和攻击力面差距悬殊[3]。 组建后立即赴中国战场,1938年7月9日由宇品港出发。塘沽登陆后赴河北地区,和步兵第163联队同为负责从白洋淀至太行山区一带的地方治安部队。狼牙山战斗发生的1941年9月25日当时,163联队本部在易县,110联队本部在保定(作战时一时移动)。部队基本状况如下:
*狼牙山作战时的师团长饭沼守
110师团长 饭沼守中将 百三十三旅团长 津田美武少将 110联队长 水上源藏大佐 第三大队长山崎哲郎少佐 第九中队长枝木武士中尉 第九中队小队长有冈弘祐少尉(狼牙山战斗的指挥者) 第九中队一等兵长尾孝太郎(狼牙山战斗中的负伤者) 部队驻屯地为小管头村,现狼牙山镇。
3.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中的死伤者考证
关于日军为时两个月的“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成果,现在查不到北支方面军的正式统计。现有的一些数据,多为各部队的中间统计,各有其差,很难算出准确结果。 战史丛书‘北支の治安战’中记载在第一期(8.13-9.3)中第一次作战(对手是吕正操部队)“中共军遗尸570,俘虏17名”,第二次作战(对手是杨成武部队),“中共军遗尸95,俘虏453名”[4]。对第二期作战(9.4-10.15)并没有统计。 而饭沼守中将的个人日记中却记载,仅110师团(乙兵团)至10月27日当时,已取得“敌遗尸5616名,捕虏3769名的成果,对之,我损害84名,负伤224名。此数据和前者相比悬殊很大。连‘北支の治安战’执笔者都感到惊诧,称“作为战果是相当惊人的”[5]。此数据是如何算出,根据在何处?由于饭沼日记没有出版,现也无从考证。肯定有误。因为笔者从第110联队史和163联队史中计算出的两联队在8月13-10月25日两个月中的死亡合计数仅为23名[6]。和饭沼日记中的84名相距悬殊。笔者估计问题出在计算的时间起点和范围不同。另外,110师团中的一半,即第百八旅团,并不属于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部队。 《步兵第百十联队史》中曾出现一个“方面军司令部发表”数据。称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的战果为“敌方死亡1431,捕虏609,我方战死25,战伤83,失踪4”[7]。 从“我方战死25,战伤83”的数字看,也只像乙兵团自身的记录,接近于前述乙兵团死亡者的23名。但由于此数据核对不了出处,所以也不易轻易引用。 总之,现存日军档案的各种统计数据均不完全。甚至不能掌握己方(北支方面军参战部队)全体的死伤情况。对比之下,现存八路军方面《1941年秋季反扫荡战役总结》中的损失统计,却能成为一个重要参考。从《战斗及非战斗减员总统计表》中可看出,8-10月晋察冀边区反围剿作战期间,八路军共阵亡1092名,负伤830名,失联络及逃亡2062名。再加上投敌、被捕、病亡者,总减员数为5050名[8]。此文件是内部总结,并不是对外宣传,所以对己方的损失记录部分,价值最高。 虽然日军在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中的死伤总数难以算清,但由于《步兵第百十联队史》《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中都收录了所有《战没者名簿》,所以关于其部队的死亡者数,还是可以算得很清楚的。下面利用这个材料来考察一下狼牙山作战的9月25日,和整个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中,第110联队的死亡情况(不包括负伤)。
9月25日,担任狼牙山作战的第九中队,作战中并没有出现一名死亡者。所以50名日军踩上八路军地雷死伤的记录,并不是事实。第九中队全体在整个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两个月中的死亡记录,仅有10月5日在保定陆军病院死亡的须山梁一(冈山高梁市),10月6日死亡的藤井贞行(冈山市)两名(《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13页)。不仅如此,第三大队和联队全体,在9月25日这一天也没有出现一名死亡记录(《战没者名簿》,《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693页)。 狼牙山作战的第九中队,在1938年至1945年的七年间、战死者合计32名。 同期间,第三大队全体的战死者合计206名,第110联队全体战死者为1104名。其大多数几乎都集中在1943-45年,抗日战争后期,特别是1944-1945年一年里。 1941年一年中,第110联队全体的死亡者数为58名(《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693-739名簿算出)。 联队全体,来华后7年间的死亡率为34.2%[9]。从此来看,担任后方守备任务的治安部队比起在第一线作战的精锐甲师团似乎要“安全”得多。 同属于乙兵团的第百六十三联队,在察冀边区肃清作战期间死亡者为12名,1941年中死亡者总数为96名,来华后7年间的死亡者总数为1412名,7年间的死亡率为43.8%[10]。 “大跃进”以来,习惯了政治浮夸现象的国人,总也在怀疑日军档案记录。实际上,除了公式的《大本营发表》和受当局审阅的新闻报导外,日军的档案记录中,死亡者数是很准确的。不仅因为文件的性质是内部机密,用来作为兵员补充,作战参考资料,还因为死亡记录要与国家的户籍记录吻合,与靖国神社的“英灵”名簿对号。 实际上第110联队史的《战没者名簿》记录,并不是联队自己的统计(如战斗详报),主要来源于战后有关对遗族补偿的行政文件。每个死者的实名,死于何时,何地,何种死因,如何进行过补偿(遗族年金),行政当局都有明确的记录。所以出现不少只知道死亡者姓名、出身地、死亡时间,而他的情报(所属,军历)并不详细的现象。比如下表中出现的“联队所属”的表记,就是从行政户籍记录中查出是第110联队所属,但当事者(编联队史时的生存者)并没有记忆的人物。新四军刘老庄连在战斗这一天出现的两名死者中的中地政美(联队文书)也一样,并没有参战的记忆,但户籍文件记录的死亡日,是1943年3月16日这一天。
步兵第110联队在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的两个月中,死亡者总数为11名。除去一名在冈山市病院的死亡者(应是留守人员),作战死亡数为10名。具体如下——
*此表由110联队史战没者名簿算出
从以上的考察看,八路军基础史料中出现的对日军参战人数的夸张同样,七连六班在9月25日狼牙山战斗中“计毙伤敌一百余名以上”记录,也属无稽之谈。战斗记录,若不是全胜的歼灭战,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准确掌握对方的死伤。相反,对己方损失,却能了如指掌。所以,从敌我两方的史料(宣传材料除外)中寻找其各自的伤亡统计记录,才是今日战史研究的基本方法。
4.有关八路军作战的其他几个记录
联队史的记录中的价值,还有一点是对敌作战情节的描写。可贵处在没有像现在清一色的宣传那样进行人为的美化和加工,可看到一部分八路军的实相。这里有对八路军俘虏的描写,当然不都像宣传中的那样宁死不屈。也有部分类似于今日抗战故事中的“英雄形象”,出于敌手记录,当然不会作假。下面仅举几例。 步兵第110联队在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中的最大一次损失,为“深县马兰井附近的战斗”。此战斗,一小队日军一次死亡达到四人。第五中队田中稔有以下回忆: “8月21日,宗政小队从吉泽中队长接受掩护行李小队的任务,走在部队最后尾。……不知不觉中与本队拉开约三百米远的距离。突然,高梁地中隐藏的八路军数百名出现在眼前,宗政小队遭到包围。觉察到敌情后时机已晚,宗政小队长手挥军刀高呼“向前突击,突击”不料行进中右臂被枪弹射穿,第二弹贯穿其头部宗政当场倒毙。值班的大仓一等兵、轻机关枪射手村上一等兵等也战死于此地。具体记忆不清了,负伤者也许有十名前后”(《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8页中)。 核对一下联队史年表、可见“8月21日,在深县马兰井战斗中,宗政宏一中尉,大仓文吉伍长,村上龟秋兵长,近藤十一兵长战死。高渊一等兵、高尾一等兵负伤”的记载(《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11页)。记录中出现的是小队长宗政少尉,所以回忆中的“中尉”应是死后的追叙。 还有一个有关狼牙山的战斗的记录,发生在此前9月11日,是唯一记录了在狼牙山附近作战中出现死亡的战例。担当者是第二大队。规模也比五壮士出现那天大,出动了一个重机枪小队(两挺)。《第二大队各中队年表》中记载,“松田队主力、配属2机(枪)野山小队于拂晓攻击棋盘坨敌阵地。大森直太郎兵长战死、小西军曹负伤”(《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310页)核对《战没者名簿》,可确认死者名为大森直太(没有郎字),冈山县山阳町出身,轻机枪射手,第八中队所属(《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712页)。 此时,参加战斗的第二大队驻屯在岭西村,联队本部和第三大队驻南管头村,第一大队驻扎在北大悲村。关于9月11日的战斗详情,第六中队指挥班福田卓也有记录。 “我队从九月中旬、开始攻击棋盘坨。第八中队(松田队)为主力从南管头出发、棋盘坨是狼牙山连绵峻岭之中的天险之处。夜色蒙蒙亮时,部队集结于山底部。主力从正面、野山少尉率领重机枪一个小队和第八中队一个分队迂回到山背后展开攻击。敌失算败退。此后,部队对南管头、岭西等地附近的敌根据地进行连日讨伐,取得了累累战果”(《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7页)。 如此,出动约一个中队兵力分为两路进行小规模夹击战,是这一阶段战斗的特征。除以上的两例(包括五壮士)出现过一死二伤的小战斗外,步兵第110联队并没有别的有关狼牙山作战的记录。此时,时间已接近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第二期的尾声,狼牙山地区显得比较平静。 《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中亦有不少能窥见八路军军纪严明和顽强不屈的记录。如10月1日,第110联队袭击杨成武的根据地安阳,此时未能逃脱的一部分八路军官兵被孤立包围在军营内。日军进行了劝降,“但八路军官兵死不缴枪,最后全部在兵舍内自爆身亡”(《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6页)。 8月31日,第五中队兵士高渊鹤雄,在行军中遭到袭击,负伤倒地不能自行。在使用手榴弹准备自决之际,被五、六个八路军战士包围,解除了武器。并解释说“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不必担心”。不巧此时日军救援部队赶到,八路军战士遂放掉捕虏高渊自行撤走,并没有对高渊有过任何伤害行为(《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5页)。也许是遵守了不虐待伤兵俘虏的军纪。高渊鹤雄虽因此战至残,却保住了一命。战后在联队史的文章中回顾道:“那时,没对我进行任何伤害,从容撤去的八路军兵士们的身影,在我眼中真如同活神活佛一般。如果场景相反,那又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1941年2月11日纪元节、第六中队在雄县东北村落的地道中捕获了一名八路军指挥官。在地道中被火攻熏得满脸黢黑。“为了询问敌情,大队长亲自给俘虏准备了洗脸水,并通过翻译劝其用食。可是此八路军人不吭一声。好像在说,我绝不接受日军的恩惠,态度之强硬,令人吃惊。之后听说,此人是共产党的中央情报员。……若碰上的是这种在根据地受过彻底教育的工作员,俘虏绝对不会轻易松口。我想,即使是敌军,也有一种作为敌军自己的骨气”(《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283页)。
5.结尾
以上是日军纪录中出现的狼牙山战斗的情景。虽然不像八路军渲染的那样战绩辉煌,战士的献身精神确实也是中华民族的骄傲,是值得纪念的事迹。但有一点必须注意的就是不能把历史描绘成神话故事。战后已逾70年,各种战史资料不断被发掘,公开。当时的敌我两方,也出现了学问面国际接轨的可能性。特别是日本,战时的几乎所有情报档案都对外公开,形成了良好的研究条件。此时研究者们应该谦虚涉览对方的史料,来补充自己研究的不足。 在今天的研究中,研究者更应该冷静,划分出政治宣传和历史事实的界限。不能以宣传英雄事迹,讲革命故事为起点,而是要以科学精神为原则。比如“狼牙山五壮士”,不应去宣传跳崖,献身时的情感,或用大量歼敌的“反衬法”来人为抬高英雄形象。而是要把此种事件的前因后果,在整个作战中的位置,敌我两军的战略方针,计划命令,整个战斗的过程和敌我损失数据等,通过史料的实证还原。如此研究不但不会贬低五壮士的献身精神,反而能发现更多被五壮士的光辉所遮蔽的抗战事迹。这样的努力才能使学问研究进行国际接轨,把一个民族的故事,神话变成为世界共同的历史财产。对历史记录来说,重要的并不是故事,而是等身大的事实。 本论图表除注明者外,均来自《冈山步兵第百十连队史》。
[1]《红旗飘飘》第二集1957年7月15日,41页。 [2]人马现员表提出の件(2)Ref.C04121104100、昭和14年“陆支受大日记”第37号(防卫省防卫研究所)” [3]装备表记载为十一年曲射步兵炮4门,十一年平射步兵炮2门。三年式重机枪12挺。Ref.C01007658600、№421昭和12年陆机密大日记第2册1/3”(防卫省防卫研究所) [4]第二次作战的数据,为8月23日-31日的中间统计。前出‘北支の治安战’548,550页。 [5]前出‘北支の治安战’556页。 [6]步兵第163联队的死亡者数12名,从联队史战殁者名簿中计算得出。《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同编集委员会、1988年、757-810页。 [7]资料的来源不明,《冈山步兵第百十连队史》287页。 [8]《1941年秋季反扫荡战役总结》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翻印,1959年5月,63-64页。 [9]乙联队定员3222名,除以7年间联队死亡总数1104名得出。 [10]《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同编集委员会、1988年,672页。计算法同前。
姜克实:狼牙山作战(三) ——剖析《解放军报》文章的“铁证” 作者按:《解放军报》在2016年3月30日文章《铁证:“狼牙山五壮士”的真实细节无可置疑》中,使用了三个萨苏提供的出处不明、日期不明的日方资料,意在从反面为狼牙山五壮士的壮举作“铁证”。经笔者考证发现以下两个问题。其一,张冠李戴,挪用了两年之前日本《朝日新闻》对黄土岭战斗的报道,其二,又错误地指出步兵第163联队是围剿狼牙山的部队。本文对此点进行了史料考证。
1941年9月4日至10月15日“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第二期战斗中,担任此地区围剿清乡的步兵第110联队(联队长水上源藏大佐)在狼牙山地区共有两次作战记录。一次是众所周知的“狼牙山五壮士”出现的战斗,发生在9月25日。作战的第三大队没有死亡,只出现了跌下悬崖负伤的士兵长尾孝太郎(第二中队有冈小队所属)。
*两次狼牙山作战中的唯一死亡者,和五壮士无关。
另一回战斗发生在此前的9月11日,是唯一记录了在狼牙山附近作战中出现死亡的战例。担当者是第二大队。规模也比五壮士出现那天大,出动了一个重机枪小队(两挺)。《第二大队各中队年表》中记载:“松田队主力配属2机(枪)野山小队,于拂晓攻击棋盘坨敌阵地。大森直太郎兵长战死、小西军曹负伤”[1]。核对同书附录的《战没者名簿》,可确认死者名为大森直太(没有郎字),冈山县山阳町出身,轻机枪射手,所属为第八中队[2]。 此时,参加战斗的第二大队驻屯在岭西村,联队本部和第三大队驻南管头村,第一大队驻扎在北大悲村。关于9月11日的战斗详情,第六中队指挥班福田卓也有记录。 “我队从九月中旬、开始攻击棋盘坨。第八中队(松田队)为主力从南管头出发、棋盘坨是狼牙山连绵峻岭之中天险之处。夜色蒙蒙亮时分,部队集结于山底部。主力从正面、野山少尉率领重机枪一个小队和第八中队一分队迂回到山背后展开攻击。敌失算败退。此后,部队对南管头、岭西等地附近敌根据地进行连日讨伐,取得累累战果”(《冈山步兵第110联队史》287页)。 如前文所述,出动约一个中队兵力分为两路进行小规模夹击战,是这一阶段(“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第二期)战斗的特征。除以上的两例(包括五壮士)出现过一死二伤的小战斗外,步兵第110联队并没有别的有关狼牙山作战的记录。此时,时间已接近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第二期的尾声,狼牙山地区显得相对平静。 可是,狼牙山的平静似乎在缩小“五壮士”的光环。2016年清明节前,为了给英雄增光添彩,3月30日《解放军报》登载了许述、唐文超著《铁证:“狼牙山五壮士”的真实细节无可置疑》一文,在反驳异论同时,且出示了几个“铁证”[3],以佐证狼牙山五壮士战斗之“壮绝”。本文考证的是小标题《日本人怎么说》章节中出现的所谓“名家萨苏”提供资料的真伪。文章称“最有价值”的证据是标题为《山西省境内壮烈的扫荡——消灭狼牙山战败的敌》报导。
*2016年3月30日《解放军报》文章。本论触及的部分为黄框内
*断章扩大图称此文为“日本报纸当时对狼牙山之战的概说” 图3是“最有价值”资料的扩大图。引用者并没有遵循报道的常识出示引用文章日期,出处。相反将文章缩小到难以辨认程度,似乎想借此方法遮掩一些事实。其实懂日文者,一读内容即可知此文并不是什么“五壮士”存在的“铁证”,报导是时间、地点不同的另一次作战。地名中出现的“上庄儿”、“银坊”都是涞源县南部地名。用地图测量,离狼牙山路程至少有50公里之远。这里被日军称作杨成武(第一军分区)部队最后一个据点。题目中出现的“狼牙山之败敌”,不是说战斗发生在狼牙山,指的是从狼牙山根据地“败退”到此地(上庄儿)的杨成武部。
为了进一步指出引用者的错误,将文章内容重要部分译出如下: 【驻石家庄矢岛特派员13日电】,对潜伏在狼牙山附近山岳地带的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7000人进行包围歼灭作战中的我新见、柳川、绿川、木村、西米屋各部队,今日占领了敌根据地上庄(涞源东南方约20公里),正沿险峻山路追击残敌。……新见部队沿结冻的崎岖山路猛进,……越过长城线与绿川部队协力合围,歼灭残敌约五百,之后急转南下追击残敌至银坊(涞源南方约35公里)经过激战突破敌坚固防线,使约两千八百之敌遗弃死尸三百五十具后向南方溃逃(后略)。 此断章来自何处?指的是哪一场战斗?引用者(许述、唐文超)和提供情报者(萨苏)为何不公开资料出处和报导日期?
*《朝日新闻》1939年11月14日东京版朝刊红框内为断章部分
实际上,此文章来自于《朝日新闻》。(见图4)发稿日期为1939年11月13日,即狼牙山五壮士跳崖事件的两年以前[4]。所以,并不像文章所描述的那样,此文章中没有出现“五壮士”记录的理由,是日人眼中五壮士“没资格进入有限的版面”,或“日军将五人逼下悬崖时,(新闻记者)尚不知此事,不可能在即时报道中特别记上一笔”[5],等。 张冠李戴。报导内容本来就不是一个时间,一个对象。两年前的报纸,怎能去记录两年后五壮士的壮举?也许这才是资料提供者和文章作者为了列出“铁证”,有意掩盖报导日期的真原因。
*1939年11月16日‘朝日新闻’
实际上,像文章标题一样,被挪用于“狼牙山五壮士”的此次战斗,才是战史上留名的“壮绝”之战。日军方称“ラ号作战”(1939.11.11-12.7)或“太行山脉肃正作战”(10-12.10),中方则称“黄土岭战斗”。“ラ号作战”前1939年11月7日,国人通晓的阿部规秀独立第二混成旅团长,在“上庄子”附近黄土岭被弹身亡[6],成为轰动国内外的大事件。文章中出现的“绿川部队”、指阿部规秀死后、接替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指挥的代理将校绿川治大佐(独立步兵第三大队长)、“新见部队”是步兵第163联队长新美二郎的误记(日语中两者发音相同)。“ラ号作战”中,新美部队(163联队)于11月6日奉命从定县出发急援黄土岭绿川部队。8日克葛公村,9日征服积雪绵绵的崎岖山路,10日越过天险玉皇安,12日抵达银坊[7]。上述文章记载的就是这一战斗和行军过程。之所以称“壮烈扫荡”,是因为此战斗不仅使日军“战死约百名,负伤约百十名,损失山炮两门,步兵炮两门,重机枪三挺,轻机枪六挺”[8](此数仅为中间报告),而且丧失了一位刚刚提升的陆军中将!仅此一次作战中日军蒙受的损失,就远超出两年后“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两个月间日军损失的总和。资料提供者“名家萨苏”,和军史的专门执笔者许述、唐文超,难道不知道这一重大事实?
问题还不仅如此。再看一下《军报》文章中附录的其它两张照片。【图7】被说明为“进攻狼牙山的日军步兵第163联队”。9月分的狼牙山作战,日军为何戴冬装军帽?此照片又来自何处?是否真是步兵第163联队在1941年9月的照片?请提供者萨苏回答。
*图7 《军报》称“进攻狼牙山的日军步兵第163联队”。9月份,却戴着棉帽?
*图8 1941年9月15日,第百六十三联队本部。前排中央,为新美二郎联队长。引自《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259页。(可能受到网站对于发帖容量的限制,下面的图片一上传就断尾。这几张图片就不上传了。请读者前往爱思想网直接阅读该文原文: http://www.aisixiang.com/data/99704.html)
图8的照片,才是步兵第163联队于1941年9月15日,在“晋察冀边区的肃清作战”中的真实写照。
*图9 《军报》称“参加狼牙山地区扫荡的日军163联队在极为难行的狼牙山中行进。”
*图10 第二期作战中行军的第百六十三联队。地点不是狼牙山,而是“石板山东麓”.引自《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265页。
图9也是萨苏提供的照片,被《军报》标为“参加狼牙山地区扫荡的日军163联队在极为难行的狼牙山中行进”。且不谈此行进部队是否真是第163联队,有关163联队参加了狼牙山作战的说法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图10是真正的“晋察冀边区的肃清作战”中1941年9月,第163联队行进的照片,从解释中也可看出,地点并不是“狼牙山”,而是“石板山东麓”。(保定西北,离管头村山路约25公里)。 第163联队(本部驻易县)和110联队(本部驻保定)在“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中虽属于同一命令系统(“乙兵团”津田美武少将指挥),但并不是配置在狼牙山地区的部队。按联队史记载,1941年9月4日以后,即晋察冀边区肃清作战第二期,163联队的第一大队分驻在灵山镇,曲阳,严城镇,稻元村一带,第二大队分驻在和家庄周围,青顶山以西地区,第三大队分驻在军城北关,稻元村以西东石门周围[9]。哪一部也没参加过狼牙山的战斗。 图11为163联队在第二期作战中的活动地图,从此可以看出此时的第163联队,展开在110联队的南方一线。
*图11 163联队在第二期作战中的活动地图引自《第11中队志》34页
下面是该联队史中记载: 作战进入第二期后,联队移动到军城北关以西地区,以各中队为单位分散驻留,担任扫荡肃清任务。联队本部设在桃源(稻园之讹—引用者注)。第二期作战末期,以各大队为单位逐渐向东方展开,以搜索完县,唐县北方之残敌。第三大队第十一中队于九月二十八日在完县北,石家庄地区奇袭了杨成武的司令部,可惜敌早已闻声逸走[10]。 军城镇现属于唐县,在狼牙山西南,约60余公里路程。此资料也证明了第163联队并没有参加对狼牙山的清乡、围剿。可惜“名家萨苏”和“铁证”论者许述、唐文超,发议论前连这个最基本的事实都没有掌握。 《解放军报》的上述文章是否真能成为成为“缅怀,守护英烈”的“铁证”?请读者再想一想。
注释:
[1]《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同编纂会、310页。 [2]《冈山步兵第百十联队史》712页。 [3]《解放军报》2016年3月30日,第九版。 [4]《朝日新闻》1939年11月14日。 [5]许述、唐文超《铁证:“狼牙山五壮士”的真实细节无可置疑》《解放军报》2016年3月30日。 [6]《朝日新闻》1939年11月16日 [7]《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同编集委员会、1988年、144-145页。 [8]陆军中将阿部规秀战死に关する报告Ref.C070914479003/16。 [9]《步兵第百六十三联队史》同编集委员会、1988年、264页。 [10]《鸟取总合联队史》同编集委员会、1983年、10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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